最近看了很多35岁失业自述、对35岁线来源和成因的追问。因为我发自内心觉得,虽然没想工作,但如果真的需要,我必然找不到工作;去年为期半年的失败社会实践就是例证,如果不是那么难工作,我本来信誓旦旦要工作到35岁再读博的。我很希望有什么媒体能采访我。
我导师问过我,有没有考虑过毕业后的就业问题?我说,我确定不回国,因为如果有幸能毕业,我也35岁了。听起来像在抖机灵,很不严肃。这真的是one of the reasons。
虽然要问我能不能带本科生文学史,我觉得我也可以——下半年如果缺钱,就要去教了,但用母语肯定教得更好——世界上永远轮不到你干喜欢的工作,你喜欢的工作永远有比你笨的人在做,从我小时候就这样。
我不认真工作很久很久了,似乎我上班还是经济繁荣时的事,没人太愁找工作。垃圾工作总有得干的,不想干而已。或许那时候我还年轻,有剥削价值。
最近我想过把cv翻译一下去投投看,一直演到面试。因为没想真的工作,当hr问加班或性别歧视时,还可以整顿职场,教他们做人。我经常产生把自己作为方法去自取其辱的时刻,但懒惰制止了我。还好制止了我,很可能得不到任何一个面试机会,那我的自尊心就会受到暴击。
2014年我的自尊心就受到暴击,实习快一年,没有任何工作机会。我不怀疑自己,因为我在好几个实习单位都干顶梁柱的活。但在2014年,所有招工要求都是“3-5年工作经验”,应届是耻辱,社会没有耐心等你长大。你最好是预制菜,一叫就能端上桌。我恨不得把自己讲老五岁。
令人恍如隔世。
我干那么多活,却没有名字,被叫做“90后”或“小朋友”。老干涉外工作,手动翻译或summary一本书(年代久远,我也不懂那时候为什么不用谷歌翻译)。采访一个英语母语的人,和他谈笑风生,get到他的英式幽默还要用他熟悉的梗把他逗乐,从而诱使他说更多。
我还会pua自己,虽然没钱,不受尊重,还不能入职,但我可以练英语。我倒从来没想过,是领导想要考考我,还是他们自己做不到。练英语不能靠娱乐啊,一定要加班。
不脸红地说,虽然失业很久了,从我进入社会后,我就没有停止生产价值,也毫不怀疑本该创造更多价值,但按劳并不能获得相应的分配——换句话说,我不是在做好事,就是在受剥削。
领导总能把一切包装得像一个考验。就像,这事其实对他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一样。他们如此慈悲,自己一秒钟就能搞定的事,却要像成长小说里的智者,浪费那么多时间,只想考考你。考考你就是为你好,通过考验就能成长。这也许是领导成为领导的理由,我就没有这个本事。
我那时候主要采访明星,本来就没有预期。对我们这种狗都不理的助理,态度和颜悦色,偶尔能翻下书,我能啧啧赞叹十年。我说的是凤小岳。虽然他演技从郑希彦到李志龙到王心仁,一直没什么变化。我还是觉得他是有教养的好孩子。我像他的家长一样,每部烂片都看,每条ins都点赞,wish him all the best. 听说他拒演《小时代》后两部,心生自豪之情。
我同学采访知识分子,幻灭程度比我强烈太多了。“那个某某,跟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啊!”是发语词。说来说去都是不懂尊重人,有的还腹里空空。当然啦,只有我们这种底层工作人员才知道他们的人格秘密。所以底层员工不能得罪啊,我们嘴太坏了,是会到处说的。
2014年,我的生日愿望是:变成一个35岁的大人。专业那是废话,但只有换掉小孩脸,以及身份证上拿不出手的1992,才能被平等对待、被尊重、拥有与智力同等的话语权,才能matters.
社会应该尊重人,再年轻、再没有经验也是人,不是工具。这是我2014年的感想。因为常常在待业投简历,我有空读了一大堆美国小说,我忘了到底是海明威,还是索尔.贝娄,还是劳伦斯.布洛克说,年龄增长并不会带来什么,只会让人变得老而下贱而已。
我想我们只要等。我们也会熬大的,也会按时35岁。迟早一天,我会变成和他们同坐一桌的大人,但我不会摆谱,不会像他们对待我一样对待别人。
为什么会出现35岁失业现象?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2014年我指出这是个悖论:如果每个工作都要求3-5年经验,这就是一个跑不起来的程序;因为没有人找得到第一份工作;第一份工作都找不到,谁会有3-5年经验?
其实,不是要不要经验的问题,也不是够不够年轻的问题,是这个社会从头到尾都只把人当作工具。
既然是工具,当然没有感情、没有灵魂、没有生活;不需要假期、不需要情感交流、不需要社会保障;没有尊严,没有健康,没有人道主义可言。既然工作都被异化成“内容生产”,人就是“生产工具”,也是“生产资料”,是消耗品。一旦成本过高或性价比过低、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工具可以剥削时,35岁失业就是遗弃耗材的最佳方案。
“优化”这个词我一直觉得异常赤裸、残酷、坦荡,甚至有种反乌托邦美感,这是马克思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大批工具被废弃,是草台班子终于撑不下去后的轰然倒塌,这是极致的功利主义,但功利主义是会反噬的:
“对于工具理性来说,只有工具,只有可以被使用主体使用的客体;存在的一切都被剥夺了自身的价值和自主性;它是目的的一部分,目的赋予它意义,同时也使它失去了自身的意义: 它只是一种功能、一种中介、一种过渡,它服务于,它导致,它从属于,被吸收,在它的存在中被取消,不再有任何可能评价一个事物的内在价值,它不再因其自身而存在。所有内容都被转换为用途,由其功能决定,不再具有任何实质意义。工具理性是对客体的否定,无疑也是对主体的否定。”
这段话是从我的一本课本里抄的,课本讲了汉娜.阿伦特的历史观,她认为功利主义是一个日益无意义的过程,趋向于无可争辩的虚无主义。功利主义是一个永恒进步(趋向乌托邦而不能到达)或不断毁灭的体系。
因为社会的最终目的也是工具,目的本身成为手段;当所有一切都被工具化后,存在的意义本身也消失了。那么,人作为最终的目的、衡量一切的尺度,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猜,主体本身,也就是社会本身,它也会被利用,并受到利用暴力的反噬。
2014年我想,到35岁,我一定能变成一个知识丰富、行事体面的大人。而且,一点都不会好为人师,绝不会剥削年轻人,不过问他们的私事,不指导他们的人生,不给他们开书单,除上班时间外就像不存在。
二十岁时,rule the world的人并没有创造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给我们。但当我觉得自己old enough,也许可以试试看撑不撑得起一个较好的世界的时候,但我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