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海报
1988年5月,柏林上空的一声霹雳,撕破了西方人对中国电影所持的蔑视与迷幻。《红高粱》为中国电影夺得了第一个世界冠军级大奖——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金熊奖,可以说,它是中国电影的高峰,是中国艺术史上的高峰。在这里,我想谈谈《红高粱》,从而说说它所能代表的中国艺术的精神。
影片以红色为主基调,利用色彩本身对于人的视觉的美感效应以及色彩的象征意义,勾起人们丰富悠远的联想,充分调动了观众的审美体验。“娘,娘,上西南,高高的大路,足足的盘缠,娘,娘,上西南……”“我”父亲高亢童稚的声音回荡不绝,碰得高粱棵子簌簌打抖。在剪破的日影下,“我”爷爷牵着他的手在高粱地里行走,三百多个乡亲叠股枕臂,陈尸狼籍,鲜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深红的稀泥。
血色夕阳,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的血海。奶奶安详地倒在血泊中,高粱齐声哀呜,慷慨、悲凉。太阳被暗红色的血抹成深红,红色的太阳燃烧着,世界都是红色……我沉浸在极度的美的感觉中,久久不能平静。这是电影《红高粱》的结尾,是影片最富有形式感的部分。有人认为它太过于形式化,其实不然。这样的红,代表着大爱大恨、大悲大喜、大彻大悟、大执著、大解脱,这是中国艺术雄浑壮丽的“境界”之美。同时,这种独特的美感形式和艺术风格,也构成了中国艺术的精神气质。就像影片中热烈而淳朴的鲜红,就像云门《水月》的静谧,就像阿炳《二泉》的凄婉,就像太白“飞流直下”的豪迈,无需多言,一看就是“中国制造”,一看就是中国精神。
在《红高粱》这个联系三代的以过去时回叙出来的故事中,塑造的是一个未来意义的人格,是一种人格理想,超越了具体的社会表层,具有人的本性与本质的深度,影片自始至终所呼唤的主题就是勃勃的生命力,就是张扬活得不扭曲、无拘无束、坦坦荡荡的生命观。因此.摆在观众面前的作品不是一个已被理解的世界,而是对一个世界的生命的理想。这种理想就是在那具有“太阳崇拜”的神话中。
《红高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部反映农民的影片,它的视角已从传统的对土地的礼赞转向了对生命的礼赞。故事的超常特点决定了叙事的非现实性,故事的地点也被淡化。在影片中甚至淡化了社会最基本的结构——村落。影片中的所有叙事元素与视听元素都在为这种自然生命的热烈、自由自在和痛快淋漓的风格服务。这是张艺谋的一种风格,也是中国艺术的一种风格。
淡化社会,突出情感,这是中国艺术的情感性精神,它着重表现中国人深厚的情感与人格感染力,表现真实的灵魂。艺术生命的核心是灵魂的真实。没有真实的灵魂,就不可能有真实的艺术。就像中国的山水画,重在写意,画家即便站在同一角度也无法描摹出同样的意境,境由心生,心中的意境不同,笔下就有不同的景色。
电影中还有一些颇具原始状态的情节,比如“颠轿”——一群赤膊光头的汉子抬着个漂亮的小媳妇,再加上几段俏皮粗野的歌词儿,颠傻了所有观众;“酿酒”——完整地虚构了一套祭酒仪式,同样编造了一段“酒神曲”,还有“剥皮”“日食”等,强烈地震撼了当时的中国电影界,并引发了随后拍摄民俗电影的热潮。实际上,影片对民俗文化的阐述带有很强的虚构性,曾被许多人斥为“伪民俗”。
很多人说,张艺谋就是为了要迎合外国人的胃口,甚至有人说他这是在丑化中国人,让外国人认为中国人是愚昧落后的。或许,它们真的满足了别人的窥视目光,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些“伪民俗”就像是图腾,象征着民族中最古老的东西,象征着原始生命力的张扬,唢呐、花轿、高粱地、剪纸、年画、酒篓子、肚兜以及黄土地尽处的血一样的红太阳……它们被最大程度地赋予了生命、生殖、情绪、梦想等等的一切,对生命的美好以及繁衍生息的追求,从来没有这样凝重地张扬过。这些“伪民俗”与剧情结合得如此完美,即使是那些“真民俗”也不曾做到过。
这就是《红高粱》,以历史、民俗和浓重的民族性色彩作为表现形式,倾注民族人格和民族精神,将形式与精神二者紧密而完整的结合,我想这也就是中国艺术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