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唯一一部奥斯卡，女主竟是NPD？

时下大热综艺《再见爱人》里，NPD（自恋型人格障碍 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成为亲密关系困境的一大诱因。NPD患者通常会为了赢得赞扬和关注而过度自我夸大，利用身边的人获得权力，提升自我形象，且缺乏同理心。

《再见爱人》截图

历史上的很多文艺作品都曾塑造出经典NPD角色。英国女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1938年出版的小说《蝴蝶梦》便堪称其中的代表。

“华丽的庄园，第一任夫人，嫉妒，海上沉船（或许就发生在庄园附近），需要来点儿可怕的事，但我还不确定是什么……我想在第二任夫人的脑子里建构第一任夫人的形象，她如同日夜萦绕的梦魇，悲剧迫近，‘砰’地一声爆发”。

达夫妮·杜穆里埃小说《蝴蝶梦》

上述词句摘自杜穆里埃的《蝴蝶梦》创作笔记。这些思路碎片最终汇成了完整故事：

一个羞涩天真的年轻姑娘与中年丧偶的百万富翁德温特在法国一见钟情，闪电结婚。她们一起回到德文特的家——豪华的滨海庄园曼德雷。女管家丹弗斯太太对新任夫人总是抱有冰冷的敌意，德文特则心事重重，内心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随着前任夫人瑞贝卡的尸体被发现，曼德雷庄园的秘密也浮出水面……

“嫉妒”是杜穆里埃为故事设定的母题。这也与她自己的婚姻紧密相关。

杜穆里埃的丈夫是英国传奇军官、“空降兵之父”弗雷德里克·布朗宁。在结婚前，布朗宁曾与一个名叫简的女人订婚。简风姿卓绝，杜穆里埃怀疑丈夫在婚后始终迷恋着她。后来在二战中，简卧轨自杀，更留下悲剧传奇色彩，也进一步加重了杜穆里埃的心结。

杜穆里埃与丈夫布朗宁

杜穆里埃起初写下了15000字的开头，但自觉质量低劣，亲手撕毁了手稿。1937年的圣诞节，她离开家闭关写作，用了不到四个月时间完成作品。出版人读后，即刻觉得这是一部能大卖的小说，果然，出版仅一个月内，《蝴蝶梦》就卖出了约四万册。从1938年到1965年，本书销量高达280万册。

火爆销量也让《蝴蝶梦》成为备受追捧的电影IP。当时尚未进军好莱坞的英国名导希区柯克本想自掏腰包购买版权，但无力与美国大公司竞价。最终好莱坞传奇制片人大卫·O·塞尔兹尼克以五万美元价格买下，且雇了希区柯克当导演。《蝴蝶梦》也成为希区柯克的首部好莱坞电影。

然而希区柯克和塞尔兹尼克在制作过程中分歧严重。希区柯克想要对原著进行大幅改动，塞尔兹尼克则主张忠于小说。希氏被迫妥协，但却在拍摄中多用“摄影机内剪辑”的方针，力求减少塞尔兹尼克的后期改动空间。然而塞尔兹尼克还是在拍摄完成后亲自上手剪辑，更用大量的补拍和重新配音更改希区柯克的原始意图。

希区柯克和塞尔兹尼克

影片同时受到1940年代美国电影审查制度的影响。原著小说中，男主德文特谋杀了前妻瑞贝卡，后在审判中逃脱罪名。审查机构认为这是在鼓励犯罪。电影因此不得不改为瑞贝卡是意外死亡，德文特只是处理掉尸体。

影片上映后取得票房口碑双丰收，在1941年奥斯卡上得十一项提名，斩获最佳影片和最佳摄影两项大奖。这也是希区柯克电影生涯中的唯一一座奥斯卡。但希区柯克对塞尔兹尼克的创作干预耿耿于怀。日后在谈论《蝴蝶梦》时，他时常显出不以为然的态度，甚至声称“这不是一部希区柯克电影”。

希区柯克《蝴蝶梦》剧照

然而《蝴蝶梦》在精神气质上依旧不失鲜明的希区柯克烙印。相比杜穆里埃围绕第二任夫人的嫉妒创作故事，电影更突出瑞贝卡的自恋和丹弗斯太太的迷恋。瑞贝卡是电影实际上的真正主角。她虽然已经死去，却如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主宰着片中每名角色的精神和命运。

通过丹弗斯太太和德文特的回忆独白，瑞贝卡近似“自恋型人格障碍”（NPD）的性格也逐渐显形。她用谎言诱骗德文特结婚，获得曼德雷庄园女主人的权力，用魅力征服丹弗斯太太令其言听计从，同时一边出轨，一边对德文特持续施加精神控制。即使从未出场，瑞贝卡在自恋驱使下的无所不用其极也弥散于片中的每一场戏，令人不寒而栗。同时，丹弗斯太太对瑞贝卡的迷恋极端到宗教崇拜的程度。当她抚摸瑞贝卡的遗物，回忆瑞贝卡的往事，仿佛沉浸在与亡灵对话的狂热迷幻中。

希区柯克《蝴蝶梦》海报

希区柯克电影以心理分析闻名于世，自恋和迷恋更是他多部名作中主人公的标志性心态。他的《蝴蝶梦》对人性在欲望驱使下的极端性和黑暗性做出了深刻挖掘，也为后世的改编树立起难以逾越的标杆。如何区别于希区柯克，对《蝴蝶梦》做出新的解读，成为后来创作者的挑战。

《蝴蝶梦》音乐剧便在原著小说和希区柯克电影的基础上做出创新性改编。1990年代，德国剧作家米歇尔·昆策重读了他在青少年时代就读过的《蝴蝶梦》，感觉这是一个极适合音乐剧的故事。他前往英国与杜穆里埃的儿子克里斯蒂安·布朗宁见面，希望能获得音乐剧的改编权。此前布朗宁已拒绝过诸多音乐剧编剧，但他看过昆策和作曲家西尔维斯特·里维合作创作的《伊丽莎白》，被深深打动，故欣然答应了昆策的请求。奥地利维也纳联合剧院（VBW）由此获得音乐剧改编权，昆策和里维这对黄金搭档负责创作。

昆策和里维

相比原著和1940年的电影，昆策在保留人性暗面心理分析的同时，大幅强化了对第二任夫人的塑造，即音乐剧中的女主“我”。这原本是一个时刻处于瑞贝卡阴影中的自卑角色，但在昆策的笔下转化成勇敢自主的独立女性。音乐剧后段，当德文特被控谋杀陷入困境，“我”决心不再屈服于丹弗斯夫人的压制，逐渐掌控了曼德雷庄园的管理主动权，更独自前去拜访瑞贝卡的医生，获取证明德文特无罪的关键信息。

这些原著与电影没有的情节勾勒出“我”从自卑到自信、从压抑到爆发的心路历程，将故事从黑暗引向光明。昆策由此打破了原著和电影从始至终的阴霾笼罩，为《蝴蝶梦》注入了前所未有的鲜活力量。

《蝴蝶梦》音乐剧剧照

配合昆策的改编创新，里维也创作出兼具黑暗与希望的音乐。曼德雷音乐主题以低音弦乐为核心，奏出阴郁迷离的旋律，作为主导或背景旋律贯穿了从头至尾的大部分唱段。然而剧中多数人声演唱趋于恢宏高亢，配合高音弦乐和合成器的穿插伴奏，中和了曼德雷旋律的压抑感。

黑暗与光明的并存在主题曲《瑞贝卡》（也被剧迷称为“招魂曲”）中达到顶峰。幽暗的钢琴旋律和压迫性的低音弦乐传递出凝视深渊的彻骨寒冷，但丹弗斯夫人的嗓音依旧爆发出饱满的穿透力，随后“我”的清亮唱腔在唱段尾声加入，在暗夜中映出一抹微弱却耀眼的光芒。

《蝴蝶梦》主题曲《瑞贝卡（Rebecca）》

在曼德雷焚毁之后，音乐剧迎来最后的唱段。“我”开阔蓬勃的嗓音从低音弦乐旋律中脱颖而出，穿透云霄，坚实的生命力驱散阴霾。在对爱情的赞颂、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全剧的情感感染力达到顶峰。

黑暗与希望的并存也体现在美术设计和视觉效果方面。蓝和黑在大多数场景中都以环境底色出现，然而根据不同段落的基调，也总会有金、红、紫、白等亮色和暖色点缀其间。部分昂扬幽默的唱段中，舞台布光映射出亮暖色的绚烂耀眼，冲淡了蓝黑色的阴冷之气。

《蝴蝶梦》音乐剧剧照

昆策和里维历时4年创作出音乐剧《蝴蝶梦》，于2006年在奥地利维也纳雷蒙德剧院上演，几乎场场爆满。随后又在全世界13个国家上演，发展出10种语言版本，吸引逾270万人次观看，成为VBW在《伊丽莎白》《莫扎特！》之外又一享誉世界的音乐剧经典。

2024年，《蝴蝶梦》以音乐剧版音乐会形式首次在中国上演。此次全新制作的版本由VBW与丹麦Lion Entertainment公司联手打造出品，在浓缩精炼的舞美呈现下，带来原汁原味的华丽造型与精美服装，在海外特邀的管弦乐队烘托下，由近30名演员与优秀舞者共同完成剧中全部金曲的表演。

《蝴蝶梦》音乐剧版音乐会剧照，摄影：郑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