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戏剧之一般概念
艺术中间的各分枝，例如诗，音乐，雕刻，绘画等，都有他们的专门领土，不能相混。各专门的艺术家，也大抵不能越过自己的园地，去从事于其他姊妹艺术（sister arts）。画家不能做诗，同音乐家不能雕刻一样。他们若一步越过他们的疆界，他们的艺术就不成了。
不过艺术中间的最幼分枝之戏剧，却能同时收受其他各种艺术的补助，而完成他自己的美处：
For ill can poetry express,
Full many a tone of thought sublime,
And painting, mute and motionless,
Steals but a glance of time.
But by the mighty actor brought,
Illusion's perfect triumphs come;
Verse ceases to be airy thought,
And sculpture to be dumb.
正因为戏剧是各种艺术——诗，音乐，绘画，舞蹈，建筑——的复合品，所以在表现上，在作者与观者的感应上，不得不受种种限制，生出种种隔膜来。
第一，剧之本望原在上演，而剧之现出，须赖优伶，所以作者与观者之间须隔着一重伶人的屏障，
第二，戏剧之上演，设有专场，时间空间，两有限制，与小说诗歌绘画等之随时随地可以观赏阅读者不同。
第三，小说诗歌绘画等艺术品值赏鉴者，大抵以趣味相同，素有根柢者居多，而剧场之顾客，则包含上中下三级，更有男女老幼夹杂与其间，各有各的趣味，不能一致使他们满足。法国的嚣俄（Victor Hugo）在他的那本有名浪漫剧厄内尼（Hernani）的序文里说：“剧场的观众，可分三种，第一是妇人，第二是思想家，第三是一般观众。一般观众所要求的是动作，对妇人最有迷力的是热情。但思想家的要求，却是认为性格的描写。”
第四，在戏剧里，因为要省去不合理的地方，保持真切的原因，所可用的武器，只有对话，不能加以注释和不自然的独白旁白。如中国戏剧里，忽而跳出一个小丑来，说明自家的身份，说“我是一个小贼，想偷什么什么东西。”这太不自然了，太不合理，所以近代的戏剧作家，对于这一层，很费苦心。当然舞台艺术的进步，与化妆术的发达，足以救此短处，然而戏曲家在这一层上所受的限制却很不小。
戏剧的起源，依葛洛斯（Grosse）氏的艺术的起源（Beginning of Art）里说来，是根于人的天性的。总之我们人类，有表现欲，模仿性及具体化性的一件事情，是谁也承认的，大约这三种本性，就是戏剧发生的最大原因。其他如神秘性，宗教性，皆与戏剧的发生有关，当在希腊的戏剧一条里论及，这里就不说了。
剧的情节大约可分序说（prologue），纠葛（perplexity），危机（climax），释明（loosing of confliction）及结束（catastrophe）的五部。序说贵简洁优美，纠葛要五花八门，危机须惊心动魄，释明求似淡而奇，从释明到结束要一泻千里，不露痕迹。
剧中人（dramatis personae）本无定数定型。古典剧（classic drama）大抵情节简单，人数不多。悲剧中之主要角色，概系地位身份很高，人格伟大的人。反之喜剧中的人物，多半是智中带愚，琐碎滑稽的蠢汉。不过目下民众思想日盛，不但这一种呆板的定规，不必死守，就是“三一致”的金科玉律，也没有顾及的价值了。（所谓三一致者，就是说剧中的情节“行为”，时间，地方都应该是一致的不可互相矛盾的意思。三一致中大约情节的一致，较为重要，其他的如时地的一致，尽可不必呆板守住）。希腊亚里士多德对于悲剧的定义，虽则很狭，但也有一点真理含在里头，不妨略述一点来作参考。他说悲剧之构成，在主要动作的重要壮大，文体的紧张（高调）与收大结果之手段（即怜悯恐怖等感情的引起。）而喜剧的要点，则在文体的弛缓（非高调，）不强烈的性格与动作，更将人的性质或社会的恶德中的普通弱点，拿来引起我们的嘲弄哄笑，目的就达到了。
第二章 喜剧发展的径路
世界史上，古代文化灿烂的民族，为埃及人腓尼基人及犹太人。这些人种，在剧的文学上，到今日还可以追迹得到遗文旧泽，差不多可以说是没有。像犹太人中最大的文学产品的旧约圣经里的约伯记（The Book of Job），虽很含有剧的分子，但这不过是一种供我们阅读的东西，并不是直诉我们耳目感觉的立体的运功艺术。印度的戏剧的发达，在纪元前一世纪前后，大约也许受有希腊的影响，我们不能承认他是戏剧发达最早的地方。中国的文化与戏剧，或者发达得比希腊更早，不过这是于世界文化相关很浅，不能拿来做作现代戏剧的先祖。
戏剧发达得最早，完成得最速，形式内容，两皆丰富的，我们无论如何总要首推希腊民族的功绩。叙事诗，抒情诗，美术，哲学等的成就，当然只可以让希腊人独步，然而他们在戏剧方面的创造，也是空前绝后的。形式的完整，着眼点的切要，文辞的华丽，断非二千年后的我们所追赶得上。原来一种艺术的产生，与环境民族性有关（参看法国批评家特奴Taine之批评原理，）希腊民族的戏剧，所以能够这样发达，也有几个原因：
第一，希腊人本来是剧的民族。他们是现世主义者，以现世的完全生活，为人生的理想的。因为他们对于人间的喜怒哀乐，都抱有直接的兴趣，所以对于戏剧所取的态度，与对人生的态度一样。若使人生是率真的说话；那么戏剧也是率真的，这就是他们希腊人的想头。
第二，他们所处的山光明媚的天然环境，使他们的明晰的头脑，不致倾向到悲观厌世的一方面去。他们用了他们无限的元气，来享乐人生。
第三，他们因为天然环境的关系，喜欢轮廓鲜明的造型艺术。朦胧暧昧，雨韵悠扬，不容易捉摸的东西，不是他们的所好。所以与其重视雕刻建筑；与其吟讽抒情诗，不如观看戏剧，就是希腊人民一般的通性。
第四，希腊人的宗教，是促成戏剧的一个最大的原因。他们的神明，是和人相去不远，也有喜怒哀乐，嫉妒猜疑等情感的。不过神明，比人稍为有力，稍微伟大而已。因此他们的宗教，实在是和艺术很相接近，而艺术中的戏剧，尤其是人神共乐，上下相交的一个最好的媒介物。
各种艺术是从宗教上发源的居多，尤其是希腊的戏剧，其起源是从三月里的酒神（Bucchua或Dionysos）祭而来的。当初大约不过是一种装扮很简单的合唱团而已，其后演而进之，壮丽严肃的希腊戏剧就发生了。
酒神一方面虽系欢歌舞蹈，促成男女情交之神；然而一方面也是职掌农产繁殖，包含牛羊稼穑之神。所以对话很少，歌词很多。合唱团长对团员讲的话，后来就变了对话的滥觞。对话者分离成为演员，一个不够，再行增加，于是戏剧就有起定形来了。
希腊的剧诗人，亦应运而生，意识人才蔚起，在今日我们还能讽诵他们的作品，感佩他们的辞藻，有四大作家：
一，伊士奇（Aeschylus，534—456 B.C.）希腊之最大悲剧作家，系创始用第二演员者。其文辞雄厚伟壮，写运命的严肃，神话世界的离奇，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他的戏剧传者七篇，以Prometheus Bound及Agamemnon，二篇为最佳。
二，索福客丽（Sophocles 496-406 B.C.）为纯粹值性格悲剧作家，其剧传者七篇，以Antigone, Electra, Edipus Tyrannus , CEdipus Coloneus等为佳。
三，幼里批底（Enripides，480-406, B.C.）为希腊悲剧作家中之后起，结构之巧妙，远为伊士奇所不及。唯剧中带有颓废色彩，故在古代不甚见称，而近代人读之，颇有为他所动的地方。戏剧传者九篇，以Iphygenia in Tauris Andromache为最有名。
四，亚里斯多芬（Aristophanes，448-380 B.C.）希腊之最大戏剧作家。其一生事迹不传。据说所作戏剧，共有五十四篇，至今传者有十一篇。有子三人，皆为戏剧作家。亚里斯多芬值讽刺嘲谑，实为希腊之所独有。著作以Clouds，Wasps，Birds，Frogs为最有名。
希腊之祭礼有春秋二重。阳春三月，外宾来朝，希腊人欲夸示他们的文化，种种游艺，预备得无微不至。戏剧有国家主持，祭典长有国家于前一年七月中任命，合唱团长，必由市之豪富中选出，因为要养成十五个合唱团员，所费很是不小的原因。祭典大约执行六日，举国往观，商贾百姓，全行停业。当选之剧诗人与祭典长同列，所受荣誉，远在执政者之上。国民全体，对戏剧亦和对神明一样，毫没有轻视玩弄之心。我们在这一个地方，就可以看出希腊戏剧的所有能够发达得那样完全的原因来了。
希腊文化的后继者罗马人，为崇尚实际的国民，只以征服外国，处理政治为事，所有对于戏剧，国家不加以提倡，人们易不知爱护，有加以基督教的勃兴，视希腊人的戏剧为邪教徒的产物，横肆抑压，所以庄严完美的戏剧，三百年来为希腊国家社会国家的最大盛事的戏剧，就不得不日就湮没。其后复经罗马的黑暗时代，一切文化，消亡殆尽，可怜本来是民众的唯一享乐品的戏剧，也不得不归入少数人的掌握，差不多希腊人的余泽，完全绝迹与人间。像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千年。
然而戏剧的产生，系根于人的天性。断不能永久消亡，所以当第十世纪的前后，欧洲各国，有一种变相的戏剧起来。相传三四百年，到了十四世纪末页，已经播满全欧，根深蒂固了。这就是由从前压迫希腊戏剧的教会里发生的宗教剧。
中世纪宗教剧的发生，本来是为使一般人民了解宗教起见，有僧侣排演的上帝创造世界，始祖犯罪等经典的故事。后来因教会地方太窄，僧侣演法不佳，渐由各市的公共团体，于春天的复活祭，秋天的感谢祭和冬天的圣诞祭日，特别经营了。于是专门演剧者也日渐增加，专门演剧的地方，也渐次设立起来，剧的内容，也是一天一天的变革发展。到了后来，就有所谓道德剧发生了。
道德剧的内容，系脱离经典的故事，完全把道德来具体化，使一般人民知道善恶的报应，上帝的摄理的。当时这一种戏剧，简直庄严，一般民众，皆能欣赏，产不多近代人所说的for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of the people的三个条件，已经开始萌芽了。
嗣后二百年间，宗教剧道德剧因宗教的腐败，渐失去其生气，于是震动欧洲的睡梦的文艺复兴运动，狂飙突起，戏剧的径路上，又开了一个新生面。文艺复兴运动（Renaissance）是自由研究，现世肯定，希腊罗马古典复活的新生运动。欧洲各国，当时大抵都受了这运动的影响，在戏剧方面，自然也不得不因此一洗陈腐，转换方向了。不过运动虽只有这一个，然而因为培养的地方不同的原因，一样的为这新生运动所产生出来的戏剧，却分成了两派：一种在法国成长的，就是我们所说的拟古典剧；第二种在英国成长的，就是我们说的浪漫剧。
法国人以罗马文明之后继者自任，拘守规则严整之拉丁传习。是以法国国民独爱内容单纯，伦理明确，外形匀整，词句优美之古典派作品，因而考儿奈衣由（Corneille，1606-1684）之拟古典剧，就发生了。他本来是尚在规矩谨严的家庭之内，除系学习法律的，一六三六年，他的悲（喜）剧Le Cid 出来之后，名声大振。以后续出Horace，Cinna等剧，大抵名重一时，纸为之贵。晚年为法国学士会员，亦以贫终。他的戏剧的成功，完全在形式上的整齐，与词句的富有抒情诗调。至于心理描写，与写实的程度，却是差的很多。所以他的戏剧里的英雄名士，淑女佳人，都不是实际世间所有的人物。
在考儿奈衣由以后起来的法国拟古典派的剧作家，总要算拉西恩（Racine，1639-1699）了。他生下来后，过不到几岁，就成了孤儿。十九岁入大学后，专过了一些浪漫的生涯。自从结识Boileau，La Fontaine，Moilere等后，技术日进，名誉也日高，一六六七年作Andromaque以后，考儿奈衣由就被他压倒了。此后续作名剧多种，如Britannicus 1669，Phedre 1677等，皆为千古不朽的大作。拉西恩的戏剧，比到了考儿奈衣由，却是更富于真实性，尤其是技巧比考儿奈衣由的进步得多。其次是他的心理的描写，，所以考儿奈衣由岁在极盛的时候，不得不为这一个后进小子压倒者，原因也在这里。
前计二人，大抵可以说是悲剧作家；但是法国人的国民性，与其说是北郡的，毋宁说是戏剧的好。后一方面的代表作家，是拉丁民族供献给世界的最大天才毛利哀儿（Moliere，1622-1673）。
毛利哀儿自小就受了剧场的诱惑，不能安闲学他的法律，后来甚至于离开家庭，跟了一家优伶的家族去放浪。后来他竟决心作一个优伶去登场。失败了几次，在乡间漂泊了几年，一直到了一六五八年在皇帝前头，唱戏成功之后，才的了后援，倡设了一座大规模的剧场。他在各地上场演剧的中间，深得了戏剧商店技巧，一六五九年的一篇戏剧Les Precieuses Ridicules成果之后，差不多到他死的那一年止，每年总有几篇大作出来。其中如Tarfuffe 1677，Le Misanthrope 1666，L'Avare 1668，Le Malade Imaginaire 1671等，实在是智慧百出，笑话天成的大作。大约在喜剧方面，吧真正的人生反应在里头，把人的弱点不留完肤的暴露出来的喜剧作家，恐怕赶得上法国当时的毛利哀儿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即使把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喜剧作家如俄国的Chekhov，英国的那些Irish dramatists，也算在内，我也敢这样说。）
毛利哀儿逝后二百余年，法国的诗人，在诗文的方面，演成了伟业者，虽是不少；然而在戏剧方面。能自出机柕，压倒上述三人的专门作家，却是没有。嚣俄（Victor Hugo）虽系天成，然不是戏剧作家，其他可想见了。
文艺复兴的精神，在英国戏剧上发挥出来了，是当时勃兴的所谓浪漫剧。古典再生的潮流到英国的时候，英国寺院里的高僧和大学的学者等，只想吧罗马的古典剧来重兴起来。这一派守旧的思想和当时民众的中间新起来的新剧创造的思想，互相争斗了三十年。当时的所谓新剧也不过是一种可以继宗教剧道德剧之后的与一般民众能融洽的戏剧而已；浪漫剧的发端，就在此处了。
浪漫剧的立项，是把人生全部反映出来。人生的全部，绝不是同古典剧里所写的一样，只有壮大或悲惨的两面的。人生中有阳春的和风，也有秋冬的雨雪。悲中带喜的事情也有，乐极生悲的事情也有。所以悲喜剧和喜悲剧，在在皆是，绝不是单同古典剧里所描写的那么单纯。况且英国人当时精力旺盛，活气涨天，正在苦于没有发泄之处，所以在舞台上来发挥的时候，这国民一般的活动欲，就变了战争，阴谋，三角关系的恋爱，杀身成仁的义举。这一个活气冲天，广大无垠的世界，就是浪漫剧的世界，莎士比亚的世界了。
悲喜剧两分子的同时并在，若算作浪漫剧的第一种特性，那么视觉方面的供养的开展——即动作的——要算是它的第二种特性了。此外还有变化的多歧，性格的描写，与抒情诗味的浓厚等，全可说是浪漫剧的特色。
奇智百出，轻快动人的喜剧作家李利“约翰”（John Lyly，1554-1606）；血流漂杵，凄惨怖人的悲剧作家克特“汤麦斯”（ Thomas Kyd，1558-1594）；诗句清晰，多产不竭的郭零“罗罢脱”（Robert Greene）；都是创造浪漫剧的前驱，莎士比亚的引导者。其中尤其是以为了一个酒店的女孩，当三十岁的妙年与人决斗而死的马洛“克利斯多发”（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为最伟大。假如他当时不死于非命，或者假如莎士比亚和他同事死去，怕后代传下来的依例蕯伯朝的最大剧诗人的荣誉，要落在他的头上。他的Tamburlain the Great，Dr. Faustus，The Jew of Malta.的三篇作品，比到莎士比亚的初作，却是高明得多。
古典剧里的人文，都是半神半人的超人。浪漫剧里的人物，常人多了起来。莎士比亚的所以伟大的地方，就是因为他把我们常人的感情——爱，憎，喜，怒，猜忌，嫉妒，友情，贪欲——描写得尽致，性格刻画得精细；其他如构想之奇异，词句的富瞻，不过是余技而已。
莎士比亚（Shakespeare，1564-1616）由阿凤河边的村落里，漂泊到伦敦，（一五八八年，）也曾唱过戏，也曾做过马夫。勤辛刻苦，二十四年中间的成绩，是悲喜剧杂剧三十七种，长诗二篇，十四行诗一卷。锦心繍口，巧夺天工，他不但是英国剧诗人中间的第一个；从古到今，世界文学史上，可以与他并立的，恐怕也只有曲指可数的几个人。他的作品，概括起来，可分三期：第一期习作时代，悲喜剧计约九篇；第二期喜剧七篇，爱国的史剧四篇，在这第二期里有Romeo and Juliet及Julius Casart的二篇悲剧，是第三期悲剧时代的前驱；第三期的作品共十一篇，中间有八篇是纯粹的悲剧，其他的三篇因为都有圆满的解决，所以是称作悲喜剧的。尤其是Hamlet，Othello，King Leer，与Macbeth的四种，为莎氏的四大悲剧，实在是性格剧中的最大作品。
莎士比亚逝后，二百五十年间，英国及欧洲大陆，没有戏剧专门的大作家出生。若德国歌德（Goethe），雪勒（Schiller），英国的Byron，Shelley等，虽也戏剧的作品，然而他们的不朽的盛名，并非是因为戏剧而传。别开生面，在戏剧界上造一新时代的作品，直到十九世纪将要过去，去今四五十年的前头，方继产生出来。
第三章 近代戏剧的产生
戏剧是民众的艺术，与高尚优美的诗歌小说等，非要有金钱学识和趣味的有产阶级不能享受的艺术不同。所以民众的思想发展的时候，戏剧也当然不能不发展的。
法国大革命以后，各地的小革命，层见叠出，民众虽不能达到他们理想的目的，然而他们对于自己所处的境遇，与应享的权利，却一天一天的明了起来了，一遍因为产业革命，科学进步的结果，他们的物质欲也一天一天的打起来了。物质欲愈大，他们的不满也就因而愈加增高，一面他们自以为已经打破了的君主贵族僧侣的压制，又只变了一个资本家的外形，也在那里加重。民众的苦闷日深，他们的反抗当然也只有日趋激烈的一法，于是乎种种的争斗，也就发生了——人类与自然之争，个人与社会之争，新制度与旧制度之争，阶级与阶级之争，男与女之争。——这些民众的苦闷，这么民众的问题，可以把他们全部反映出来的，当然只有戏剧，因为戏剧是教化民众的艺术，是他争斗惓了的时候，给与一滴杨枝白露的娱乐品。
但是近代民众生活在戏剧上的反应，也并不是出于一途的。有只把人生的悲惨与环境的不善如实地描写出来的，譬如德国好泊脱曼（Hauptmann）的织工（Die Weber），俄国哥儿基（Gorki）的宿夜店（The Lower Depths）之类是。也有把这地狱似的现实，用了诗得到情调和灵魂的精气来遮掩的，譬如法国的洛斯丹（Rostand），意大利的南积奥（D’ Anuncio），比利时的梅脱林克（Maeterlinck），爱尔兰的叶芝（Yeats），等的戏曲是。所以要讲到近代剧的倾向，也有实现的暴露和情绪的逃避的两种。
现实暴露的倾向，最早还是发现在法国。一八八七年，巴黎的一个煤气公司的使用人安笃安（Andre Antoine，1855-），对于旧剧满抱了不满，在巴黎发起了一个自由剧场；自由剧场所上演的东西，都是以民众生活为材料，如实地描写的自然主义的作品。当时寄寓在巴黎的北方斯干的那维亚的天才斯曲林堡（Strindberg，1849-1912）忽闻风而兴起。其后更经过了易卜生（Ibsen，1828-1906）的新自我主张的许多作品，近代剧就开展了。
近代剧运动，为文学史上最新的事情，比到近代诗歌和近代小说的起源，近代剧当然是只配称The Youngest Sister了。然而她的年纪，至少也已经有五十余岁了。中间自然也经过了许多开展与分化的阶段，现在且先列出一个年表来，以供参考：
1863. Edmond et Jules de Goncourts；Henriette Marechal.
1869. Ibsen's First Prose Droma: The League of Youth.
1878. Zola: Therese Raquin.
1879. Ibsen: Nora (When He Was 52.)
1881. Ditto: Ghosts.
1882. Heri Becque: Les Corbeaux.
1883. Bjoernson: Beyond Our Power.
1884. Ibsen: The Wild Duck.
1886. Tolstoy: The Power of Darkness.
1887. Strindberg: The Father.
Free Theatre Founded in Paris.
1889. Freie Buhne Founded in Berlin.
1890. Maeterlinck: La Princesse Maleine.
1891. Wedekind: Fruhlings Erwachen.
1892. Shaw: Widowers Houses.
1893. Schitzler: Anatol.
Wilde: Salome.
1894. Yeats: The Land of Heart's Desire.
1896. Hauptmann: Die Versudkend Gloeke.
Tchekhov: The Sea Gull.
1897. Rostand: Cyrano de Bergerao.
1898. Art Theatre Founded in Moscow.
D’Anuncio: The Dead City. LaGioconda.
1901. Irish National Theatre Founded.
1902. Salome Played in Reinhardts Klein Thertre.
Gorki: The Lower Depths.
1906. Ibsen's Death.
Galsworthy: The silver Box.
1908. Maeterlinck: L’oiseaubleu.
1912. Strindberg's Death.
照上标看来，近代剧的推移，大约可分三期。一八六〇年代至一八八〇年代的中间，法国的自然主义小说家左拉（Zola，1840-1902）及刚果尔兄弟（Edmond et Jules de Goncourts）等想把小说上的自然主义的科学的描写方法应用到戏剧上去，而这一种演剧上的自然主义的理论，竟由安篇安去实行了。与此成相辅之势的，有北欧的作者易卜生。斯曲林堡，托耳斯泰（Tolstoy，1828-1910）等伟大的天才，他们都竭力的暴露现实，为自然主义的宣传，于是近代剧的基础就稳固饿了。这一个时代，可以说是近代剧运动的准备时代，也可以说是宣传近代剧的时代。
准备时代过后，由一八八〇年的末期起，到十九世纪的末年止，欧洲剧坛，各地都起了变革。动摇杂出，百花乱开，实在是欧洲剧坛上的黄金时代。这一期可以称之为近代剧的成长期，也就是近代剧的烂熟期。前二三十年中间的准备努力，和一般民众的理想，到此时便开花结果，实现出来了。
第四章 近代剧之开展与分化
在第一期的准备时代里，自然主义的理论的实现虽在法国；然而有力的作家，都出在北欧，这一期的中心点，差不多可以说是在易卜生，勃杨恩生的故国挪威。第二期的烂熟时代的中心点却移到的过来了。一八八九年德国的勃拉姆（Otto Brabm）仿了法国自由剧场的例，在柏林创设Freie Buhne以来，自然主义的演剧有进了一层，艺术的形式，也完备起来了。于是剧作家如好泊脱曼，迟特儿曼（Sudermann Die Ehre，1989-Heimat，1893）哈儿白（Max Halbe Jugend，1893）以下个人，都受了激刺，产生出许多自然主义的作品来。这时候德国的戏剧，达到了顶点，雄视欧洲，执世界剧坛的牛耳，实为歌德，伐国奈（Richard Wagner，1813-1883）以来未有之壮观。
德国个剧作家的作品，一方面在暴露现实，把社会上的形形色色平面反应出来；一方面也免不了易卜生的影响，在那里提出问题，如妇人问题，道德问题，教育问题等。这一种风气，渡海而北，移到英国，就促成了独立剧场（Independent Theater）的创设，和萧伯讷（Bernard Shaw），罢喀（Granville Barker）及告儿斯沃西（John Galsworthy）等的近代剧的产生。因果各作家的戏剧里，大抵都有一个两个问题提出来令我们思索，尤其是告儿斯沃西的一篇戏剧正义（Justice 1910）听说曾经引起了英国监狱改良问题。如此开来，我们若说第一期的运动是艺术的宣传时代，那么这第二期却是社会教化的宣传时代。
人心易厌，古今中外，都是一样。艺术亦如流水，不能停滞在一个方向的底下，所以在自然主义的戏剧烂熟的期间，（第二期里，）反动的气运，已经抬起头来。第三期是饭自然主义的剧本出现的时代，自从十九世纪末页起，直到而今，其中门户分歧，变化百出，欧洲各国戏剧的潮流，不能取同一步调；然而综观起来，这种种派别，都系有反抗自然主义而来的。所以第三期，我们可以下一个名称，称它为自然主义的反动时代。
反自然主义的戏剧，最初也出现在法国。柏林的自由剧场成立翌年，比利时的梅脱林喀的马兰公主就出来了。一方面维恩（Wien）的少年诗人好夫曼须搭儿（Hofmannstahl）又在以美丽的韵文，回复古香古色的情调戏曲，而惠特肯脱的奇怪激励的春情发动一剧，更惊醒了以灰色的，平面的描写为能事的自然主义剧作家的迷梦。在英国又起来了一个王尔得，他的莎乐美，可以就说是完全脱去自然主义气味的一本新浪漫派感觉派的剧本。气运成熟，自然主义当然不得不让新起的Neo-Romanticism来代位。就是德国的一自然主义剧立身的作家如好泊脱曼，也方面一变，作起汉讷莱的升天（Hannele's Himmelfahrt，1893）和沈钟来了。这一种反自然主义的新浪漫派的倾向，可以说是现实主义走到了极端的时候的一个开展，也可以说是情绪上的逃避。
促成自然主义戏剧崩坏的要因，另外还有一个，就是这几年来舞台艺术家等的努力和美术与科学的新奇的应用。英国的客来格（Craig），德国的拉因哈脱（Reinhardt），俄国的斯打尼斯拉父斯堡（Stanislavsky）的三人，实在是舞台艺术创造的先锋。经过了他们的苦心经营，我们在从前看不到的布景，也看得到了，演不出的戏剧，也居然演的出了。不过一方面，因为舞台艺术进步的结果，戏剧又不免待了专门化的色彩。所以近几年来，剧作家要专门的修养，一般的文人，和剧曲不免有疏离隔膜之感，因此，戏剧作品，在质量上都觉得减了一点色。
大战之后，民主思想，横流宇宙。德国的一派表现派的作家，忽焉奋起，足继叶芝（Yeats）等的新剧运动的后武。俄国自革命以来，别的文艺方面，都萎靡衰谢了，独对于演剧的奖励，在倾注全力。将来的戏剧的开展，须看这两国劫后的国民的努力如何了。
第五章 近代生活的内容
几千年来的欧洲戏剧，如何的漂移发展，六十年来的近代戏剧，有如何的成立伸张，已经粗略的说过了。现在想把近代剧里反映出来的生活内容，再来说一说：
在第三节里，曾经说过。近代剧的发生，系为民众思想的膨胀所促成。实在近代剧的特色，就在它所反映的，完全是民众的日常生活，近代剧里，没有天神的奇迹，和英雄的伟业，如古典剧之所描写。也没有王公贵人的喜怒，和才子佳人的韵事，如浪漫剧的内容。近代剧里的人物，都是我们日常遇见的里巷的平民，或常在社会上活动的真正的脚色。然而这些民众间的常人所演出来的悲喜剧，（就是闲的民众生活，）当然也有几个类别可以划分，所以与易卜生同时代的勃兰提斯（Georg Brandes）吧易卜生的戏剧里所包含的问题，划分为四项：
一，关于宗教的问题——例如勃兰突（Brand），
二，新旧时代的冲突——例如青年同盟，
三，社会生活——例如The Pillars of Society，
（即富者与贫者，及独立者与附属者，中间的问题。）
四，两性问题和妇女解放问题——例如Loves Comedy 及挪拉。
勃兰提斯的这个分类方法的适当不适当，暂且搁在一边，总之，我们近代人的最大问题，第一可以说是自我的发见，个性的主张。二社会的组织却与此相反，每有不容我们的自我扩展的倾向，于是乎种种悲剧就发生出来了。其次是恋爱——即性的问题——与死——即命运的问题——的两重大难，我们人类是怎么也逃不过的。近代生活，既发生了种种动摇变革，那么我们对这两重终古不变而亦互古常新的难关所取的态度，当然也不得不发生些新的意义。所以若要把近代剧里所反映的近代生活的全部作为分类之观察，那么我们不得不先从下列的三个方面着手：
一，个人与社会
二，恋爱与两性
三，生与死
倾陷争夺，不害人不足以自安，不利己不足以自存，是近代社会的铁则。我们生在这样的社会里，要是不会想到自己的个性，便好安然过去，如从前的臣为君死，子为父亡的时代一样。但是我们若一想到自己，有一想到自己的周围的重重铁锁，我们的希望，实在是一点儿也没有；我们所有要生到这世界上来的理由，实在也就完全讲不出来。
所有在迷梦觉醒了的现在，知道信仰是虚伪的，服从是不公，恋爱是牢狱的我们，实在是悲惨得很，可怜得很的。在这样看状态之下，究竟谁能免得了虚无，谁能免得了忧郁呢？然而这一种虚无，这一种忧郁，也不能使他们擅自猖狂，来毒尽我们的生活，所以在无可奈何之中，我们又不得不奋起我们的微力，来从事于反馈。个人与社会的争斗，实在是促生近代剧的一个最大动机No Struggle，no drama，这一句话，可说是把近代剧的精神说尽了。
况且现代的社会组织，表同情与孤苦无告的被虐阶级，高倡博爱同胞的人道主义，带有革命的，民主的色彩的，就是近代剧所共有的精神。不过作者对于此，也有如易卜生，兰伯讷等一样，取理智的讽刺的态度的，也有如斯曲林堡，托耳斯泰等一样，去感觉的中介的现实暴露的态度的，更有如好泊脱曼等一样，去殉情的情调的态度的不同罢了。
当然如法国的勃留（Btieux 1868-Blanchet的作者）一流，对于社会的恶弊及不正，直接攻击的剧作家也有；然而一艺术为宣传之目的的这一种倾向究竟不是近代剧的中心主潮。
近代剧里的批评社会的主体，依美国蒋特拉教授著的近代剧面面观（Chandler：Aspects of Modern Drama）里所说的标准来分，可分三种：
A，富豪与贫民的对立
B，民族斗争
C，性的问题
第一种富豪与贫民的对立，在法律上慈善事业上产业上，都可以看得出来；尤其是在产业上的对立为最不公允，好泊脱曼的织工，高儿斯沃西的争斗（Strife，1909）就是叙写这一方的杰作。第二种描写民族斗争的，有荷兰的海衣耶儿曼斯（Hermann Heijermans，1864-）等作品。大抵所取的主题，是犹太人对基督教民族，白人对黑人的人种的恶憎。第三种关于性的问题的剧本，如惠特肯脱的春情发动，萧伯讷的福伦夫人的职业（Mrs. Warren's Profession 1893）等，指摘社会的对于性的问题，妇人问题的昏愚，很是透彻。
个人与社会的争斗，在现代的社会组织里，随时随地都有的。尤其是当新旧两思想冲突之际，这种悲剧，发现得最多。迟特儿曼的故乡的女主人公Magda和她的老父的意见不同，挪拉与她男人的见解的互异，其他如斯曲林堡的Miss Julies及楷霍甫的樱园（The Cherry Garden，1804）等所写的葛藤，差不多都是新旧两代之争。这一种倾向，虽说是什么时候都免不了的，而在过渡时代的二十世纪初期，一般社会上，因此而惹起的风波，实在是格外的大，就是现在，还不能说它是过去了的。
现在我们要讲到人性中间两重不可避免的难关上去了，就是恋爱与死的两个问题。个人对于社会的反抗，是人的意志对于外部生活的反抗。这一种意志若转而向内，则恋爱人个人的灵魂与肉体的斗争，或人与神秘的威力（死）的斗争，从这些内心的斗争里发生的苦闷，继是绝对的苦闷哩。
个人对社会的斗鱼，是有尽期的。因革命而社会破坏或因死亡而个人消灭的时候，这一种斗争，就可以终止。或者社会与个人中间，有一个强一点，一个弱一点的时候，两方尽可以降服妥协，入休战的状态。唯有个人内心的斗争——情欲与理性，本能和道德的斗争——则人类存在一天，斗争也继续一天，就是个人的肉体消亡的时候，也不能入于休战的状态的。经过自然主义的陶冶的近代剧作家，对这问题，大家都有几篇印象很深的作品，留给我们。现在想把这些近代的心理剧中所表现的代表主题，去除几个来讲一讲。
种种的情欲中间，最强而有力，直接动摇我们的内部生命的，是恋爱之情。诸本能之中，对我们的生命最危险而同时又最重要的，是性的本能。恋爱，性欲，结婚，这三重难关，实在是我们人类的宿命的三种死的循环舞蹈（the linked dance of death）。
近代剧作家看出了这一层灰色的真相，大家都想来解说这个问题，所以近代戏剧里，关于恋爱与结婚的悲喜剧，也特别的多。然而因为各作家的气质不同，所以他们对这问题的解答，也与对第一个问题——就是个人与社会的问题——时一样，有种种不同的见解。
例如易卜生把这个问题，完全以道德来解释。一阵的恋爱为男女间自我的解放，结婚为自由意志的完全谅解。反之斯曲林堡则视爱为憎恶之原，以肉的幸福为灵呵责。更有如但南积奥的并的清热的恋爱观与须尼此来儿（Schnitzler）的野生并的情绪的恋爱观。还有如惠特肯脱一流，吧女性完全只当作满足性的本能的肉块看的；又有如萧伯讷等，把恋爱当作生命动力，使我们变成超人的动机看的。
近代剧作家对于结婚的意见，却是大抵趋一致。都以结婚生活，为男女两性的斗争，为恋爱的一致欢乐的果报，而尤以斯曲林堡为最显著。
此外关于两性的问题，为近代剧中的重要楔子者，是恋爱的三角关系。总之，人类的固执与爱欲的抗争，在两男争一女，或两女争一男的时候，表现得最切。人的情欲不减，这一种恋爱的三角关系既不会消减的。爱，憎，怨，辱，复仇，恐怖，这些情绪，大约是三角斗争的悲喜剧里共有的情绪。所以三角斗争的戏剧的基础，也建设在这些情绪的葛藤之上。例如好泊脱曼的孤寂的人们（Einsame Menschen，1891），萧伯讷的Candida，1894，须尼此来儿的缘鹦鹉（Derek grune Kakadu，1898），梅脱林克的配来亚斯与梅里山特（Pelleas et Melisande，1892）及亚格拉凡奴与赛利赛脱（Aglavain et Selysette,1896）,但南积奥的Francesca da Rinmini，1901，LaGioconda，1898，斯曲林堡的马给脱夫人（Lady Margit，1882）之类，都系把人生意志争斗中间最热烈的三角恋爱争斗拿来做骨子，描写近代人的复杂的心理。
最后，死的问题，乃是人类命运中谁也不能避免的一个最有力的问题。自然主义的作家，专门描写近代生活的黑暗面，他们的心目中，当然也有这一个黑影在哪里。不过他们只想把生的断面写出来，他们所凝视的地方，还是生的一方面的居多。自然主义者以肉眼来看的地方，新浪漫派的作家却以心灵来看。自然主义者欲以科学的实验方法来解决的地方，新浪漫派的作家却以直观来参悟。这一种以诗人的灵性来参悟直观的结果，一切物质的现象就消减了。从的现实的——（色，香，味，直线和曲线的错乱等。）——影子渐渐稀薄起来，在空虚无限的中间，诗人所能看得到的最有力最实在的影子，就是人生的运命，就是谁也免不了的“死”。所以新浪漫派的戏剧里，最有特色的一点，是“死”的高调。梅脱林克的内部（Interieur，1894）和好夫曼须搭儿（Hugo von Hotfmannstahl）及须尼此来儿等的作品，带有“死”的凝视者，其例却举不胜举。
综以上所说的地方看来，我们可以知道近代剧里反应出来的近代生活，不外乎底下的三种要素：
（一）生的苦闷
（二）性的压迫
（三）死的恐怖
这三件事情，虽则说古今中外，随时随地，都是一样；但无论如何，总没有像在近代生活里那么猛烈。我们能都把这散点常放在心里头，去看近代的戏剧，那么就可以知道戏剧和我们的生活的关，是如何的密切了。
第六章 近代剧之形式及技巧
希腊剧系三四万的民众合起来的一种祭祀。民众自家虽不上场，然而上场的演员是他们中间送出来的代表。所以演者观者，同时一样的陶醉与神圣的情绪之中，并且演员之外，还有合唱团员，自由自在的在那里向民众说明剧情，批评演艺，歌唱颂扬演员和被演剧本的好处。所以希腊的戏剧是大家合唱起来的。
到了莎士比亚的戏剧，观众和演员剧本，却分开了。不过这时代的戏剧，还系给大家看到戏剧。观众所得的地方，还是一样的。到了近代剧的时代，演员被逐到了一角的舞台上去，观众各人以各人的眼光在那里探头张目，所得的感想各不相同。这就是近代剧的特色，也即是近代发达到极点的个人主义的反映。
有人说易卜生的戏剧里，是我们的四围墙中，撤去了一面的细菌，这说实在是说得很对。正因为近代剧系由一个窗里看进去的原因，所以舞台要立体的，三面要开广的，建筑也要半永久式的。易卜生与斯曲林堡为想给与世间和人物与安定，甚至不惜探用三一致式，或提倡独幕喜剧。
时地的一致，世间的短缩，人物的简约，是近代剧作家注意之点。斯曲林堡的独幕戏曲里，有光是二人的，也有两人中间一人守着沉默，光是一人讲话的。二幕的戏剧，虽然不多，然而场面的转化上有必要时，如Bjoernson人力以上的第一部那么，也是有的。
三幕的形式，在近代剧里比较得多，尤其是易卜生喜欢用这种形式。挪拉，建筑师所尔内斯（The Master Builder Solness，1892），小爱约儿夫（Little Eyolf，1894）我们死醒的时候（When We Dead Awaken，1899）等，都是三幕的形式，因为三幕剧，既不嫌长，又不过短。情节展开，可以一步一步的按序渐进。这就是近代剧当发展的初期，大家爱用三幕的形式的缘故。
四幕，五幕的形式在近代剧里也不多。例如易卜生的洛斯梅儿斯喝儿姆（Rosmersholm，1886），好达轧勃来儿（Hedda Gable，1880）等是四幕；野鸭，民众之敌（An Enemy of People，1882）等是五幕的。不过四幕五幕的剧里，印象很难统一，所以三一致律大抵不守。迟特儿曼的四幕剧，地方虽是一致，然而时间却非单一。好泊脱曼的五幕剧孤寂的人们，他地方虽然系单一，而时间的经过，则有一个月的光景。
六幕以上的形式，如托耳斯泰的活尸（The Living Corpse，1911），及洛斯丹等等作品里也有。不过一简约为生命的近代剧里，像这一类的作品，除散漫的事件逐叙式的几句戏剧以外，却不多见。
总之，近代剧里，虽无株守三个一致律的作家，然而为求印象的同一起见，近代作家不约而同的仍旧主义在情节简单，人物减少，时地一致的三点上，尤其是易卜生的三幕剧及其他作家的一幕剧等，差不多三一致律自然而然的守住在那里。此外更因为近代剧系由我们的四围墙壁中撤去了一面的东西，所以舞台上用屋外背景的时候不多。
与三一致律绝端相背者，如惠特肯脱的春情发动三幕十八场，梅脱林克的马兰公主五幕二十四场等，场景并列式的戏剧也有。这虽系自古已有的形式，但在近代的社会剧家庭剧的背景不离屋内的舞台上，一时把野外的风光，古城的景色呈现出来，也能使人感到一道新味。不过这是由自然主义的戏剧转到新浪漫主义的戏剧去的形式上的变化。
此外还有一种戏剧，不以事件，性格或者观念的展开为目的，如好夫曼须搭儿等等抒情诗剧之类，专欲暗示一种情念的葛藤，或情调的流动的。这一种新奇的形式，将来大有发展的余地。不过才气不足的作家若冒昧尝试，恐怕要陷入散漫不统一的弊，使舞台上的剧的效果，完全消失。尤其是舞台艺术不进步的地方，不能上演。
近代剧的分幕长短，已如上述，现在试来分一分近代剧的种别。第一，以细节的取材内容来分，可分作三项：
一，社会剧，系纯粹以社会问题为骨子者，如好泊脱曼的织工，告儿斯沃西的争斗，穆尔（George Moore's）的The Strike at Arlingford，1892等。
二，家庭剧，系以家庭问题为内容者，包含的方面很广。易卜生的作品，大半是关于此类。中间又可分出喜剧悲剧和悲喜剧的三种。
三，史杂剧，系取材与历史，或取材与神话童话传说者。中间于北郡喜剧悲喜剧之外，更可分韵文剧散文剧两种。洛斯丹，梅脱林克，好夫曼须搭儿等的喜剧，大半属于此类。反自然主义的运动起后，这一类新浪漫派活神秘主义的作品，一时产生了不少。
第二以作家的态度来分的时候，又可分作写实剧，心理剧，神秘剧及情调剧的四种。第三若以演出时情形来分，又可与普通剧外，分作傀儡剧（marionettr）无言剧（或手势剧）（panromime），舞剧（ballet），及歌剧（opera）的四种。第四种演剧的旁枝，进来也很有人提倡。
最后近代剧作家的制作上及舞台上的技巧，可以举出十种特色来：
一，回顾法或逆行法，即回顾过去的事实，是参入现在的情节里去的方法。
二，以在来的最后一幕为第一幕，由此出发，使情节扩张展开出去。
三，徐徐的自然的暴露出过去的事实来。
四，情节，时，地的一致。任务减少，时间短缩，地方单一。
五，独白，旁白的废止。
六，自然的对话。
七，以遒劲简洁之语，来表示性格。
八，以精细的叙述，说明舞台布景，使情调生动满溢。
九，象徽的技巧。
十，戏曲构造之紧密。
参考书目
关于近代戏剧的著作，散见于欧美市场的，总在千种以上。现在暂且把容易买得到，而又简洁合用者，略举几种在下面：
1． B.H.Clark: Continental Drama of To-day.
2． Ditto: European Theories of Drama.
3． E.Goldman: Social Significance of the Modern Drama.
4． A.Hehderson: European Dramatists.
5． B.Mathew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rama.
6． B.Shaw: Dramatic Opinions and Essays, 2 Vols.
7． J.Huneker: Iconoclasts.
8． H.Carter: Theatre of Max Beinhardt.
9． E.G.Craig: On the Art of the Theatre.
10． Ditto: Towards a New Theatre.
上举参考书十种，大抵是简要明晰，也容易买得到的，其他各种演剧史，剧论剧评，及舞台监督，舞台管理，扮装之类，皆有专书，举不胜举，一概略去。此外尚有几本日本书，和新近在美国出版的一种现代戏剧丛书，都很有价值，本篇的材料，以取自此数书者为多，特志之以表感谢的意思。
一，坪内雄藏著《剧与文学》
二，楠山正雄著《近代剧十二讲》
郁达夫 ：《戏剧论》，商务印书馆发行 1926年7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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