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旧事之三十二】 喜生子的油茶 | 许志学

文化   2024-07-21 13:09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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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银喜又名喜生子,祖籍河南省新乡市武陟县大虹桥乡,家父名王东。兄弟四人,分别以东南西北而命名,王东为长子,曾任民国武陟县县长,因在任时得罪了地方恶霸,1938年日本人侵入河南,第二年对方的儿子便在日本黄协军内任中队长,仗着有日本人撑腰,将其污陷有通匪之嫌,将其收监入狱,迫害致死,霸占其房产,从此王家家道中落,意欲斩草除根,十五岁的他在其三位叔父的劝说下,迅速逃离,为王家保住独门香火。
三位叔父打通关节,买通陇海线上的火车司机,便将他送上西去的列车,交代司机务必将他送往西安府让他下车,任其自生自灭,父子均洒泪而别,司机收了他家钱财,一路上还算把他照顾的周到,到西安后司机让他下车,下车后他年龄尚小,举目无亲,几天身上的盘缠也花完了,白天在街道以乞讨为生,晚上蜷缩在火车站墙角,为地盘不断遭到同龄丐帮的驱赶 ,他性格倔强,威武不屈,用要饭棍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便在火车站周边站稳脚根,心不狠,站不稳,再也没人敢惹他。
有一天他在一家饭馆窗外蹲着,等里面的食客起身,准备打扫桌上的残羹剩饭,无意中听里面临窗的两位客人说起,“天下县,泾三原”,泾三高是个好地方,逃难的人都往那奔,等那两位客人吃完起身离桌,他猛的跃起爬在窗上,迅速将剩饭剩菜倒进他那钵中,下来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然后向路边摆摊的老者打听,“泾三高”是什么地方,老者回答“泾三高”是三个县,分别是泾阳,三原,高陵,这三个县目前是陕西最好的地方 ,得宜于泾惠渠的灌溉,粮棉连年丰收,吃喝不愁,像你这样的逃难者多少都在那站住脚了,那边的地主大户正需要人手哩,最起码饿不着你,你如果想去,我儿子一个同学在泾阳石桥,我可以让儿子写封信推荐你,他一听连声说谢谢你叔!那路线怎么走,明天你在我这把书信一拿,顺着老北门一直往北走,淌过两道河就到泾阳地界了,然后再沿路打听。
他谢过老者,怀里装着那封推荐信,晓行夜宿,徒步来到渭河边渡口,船夫见他是个小乞丐,也没为难他,淌过两道河来到泾阳地界,向人打听石桥镇,路人向他指向西北方向还有六七十里,他又继续乞讨前行,终于来到石桥镇,找到镇东程王村高家高荫堂(高老五),高老五见是儿子同学推荐来的,马上让下人给他做饭,吃过饭让人带他到理发部把头发理了,再领到裁缝铺给他量身做了两身衣服,卖了两双鞋,暂居于高家做工糊口。
三位叔父送走他,觉得他年龄小,还是不放心,他三叔王西从河南一路做生意,寻至陕西在西安呆了一断时间,打听无果,便沿着陇海线往西寻找,来到西府宝鸡以收鸡卖鸡为生,身上有钱也舍不得住店,夜宿一破庙之中,被当地土匪发现,用顽石击毙而命丧荒野,客死他乡,时逢乱世,纵是神仙也无奈。

王银喜

王银喜到高家后,诚实卖力,快来快去,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喜欢,高家又改称他喜生子,请高家私塾先生王峨嵝,为他带写书信一封,为家中老母以报平安,书信寄于河南亲戚家中,拜托其代为转交,其母接到书信后喜出望外,知道儿子健在,一切都好,他立即动身赴陕要见儿子。
她辞别众人,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离开了令人心酸而恐怖的地方,披星戴月,沿门乞讨,爬山涉水,历尽艰辛,夜行遇雨而无处躲避,又宿于破庙,点火取暖烤衣,火光又招来土匪,土匪见是一女眷,但见她满脸污垢,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酸味,图财而未害命,抢走了随身携带的包衭,幸好那信封地址藏在身上,才算逃过一劫,破庙不安全,他晚上睡在野地里,身上盖着蒿草取暖,又招来野狼的光顾,幸亏有路人解围才化险为夷,隔山渡河,历尽艰辛,终于找到儿子,母子见面相拥而泣,高家见她千里相投,也将她纳入府中当佣人,拆洗缝补,洒扫清除,看孩子,干家务及杂活。
高家有水旱地各百亩,伙计有王银喜,李世杰,吴发祥,谢金堂,高家对他们情同手足,不分主仆,同吃同住,谢金堂十五岁便来高家拉长工,一干就是几十年,还叫来自家堂兄,鉴于谢金堂在高家表现良好,高老五为他娶媳妇盖房子。
喜生子到高家后,因和高老五脾气性格相投,生,愣,噌,硬,便成了高老王的左膀右臂,而得到重用,为掌柜的事冲锋陷阵,人送外号“蓝火头”,眼看喜生子已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他利用自已身份之便,(石桥镇乡长,治保主任)在东城堡福音堂东侧为喜生子租了块宅基地,一孔窑洞和三间土坯瓦房,又托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娶白王齐家寨子宋秀兰为妻,婚事由高老五一手操办。

宋秀兰祖籍河南武陟县,宋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大户,日本人进入河南,一家人也随逃难人群西迁陕西,落脚于泾阳县白王齐家寨子,婚后宋秀兰见自家离街道有百米之遥,又有高家做靠山,何不做个小生意,给人拉长工终不是长法,老婆把自己的想法向喜生子说明,他一听,行,但不知做什么生意好,她接着说“我家祖上是卖油茶的,虽说挣不来大钱,但是糊口还是有余”,那行,我家有个配方在我妈手里,我回塬上向我妈讨要,再让我兄弟给你教怎么做油茶,好!和岳母先勾通一下也好,宋秀兰第二天就赶赴娘家,把来意向母亲说明,母亲一听便说“按宋家的祖训是传子不传女,更不能外传”,宋秀兰一听马上向母亲哭诉自家的难处,母亲见状也心软了,这祖训也不能说是一成不变的,不过我有个条件,假如你们以后有了子女,你两个兄弟那个膝下无子,必须让你娃为他舅过续养老,她说行,那你就回去准备,材料准备好我叫德友下石桥去给你教,宋秀兰回到石桥家中,把母亲的条件向丈夫说了一遍,行!咱以后如果生的儿子多,任他舅随便挑。


宋秀兰

没有本钱咋弄,他只得向高家告借,高老五一听大力支持,你有家了也有过活了,做个生意也是好事,需要多钱尽管开口,他从高家拿到了本钱,便请来大舅子宋德友传授制作油茶的枝术,宋德友让他准备苦杏仁,白芝麻,食盐,大料调合,上等麦面粉,再请白铁匠加工制作一个,能呈一尺八锅的油茶壶,外用棉花棉布包裹,一便保温,不宜散热,再备碗勺,熬一尺八锅油茶须用面粉二斤半或三斤,多不能超过四斤,用锅把调合炕干,用石碾子或姜窝子砸面,文火将锅烧热,将芝麻倒进锅内,用条刷子旋转搅动,忌用铁铲搅动以勉将芝麻搅烂,将炕热的芝麻倒进姜窝子,趁热捣出油而形成块状即好,苦杏仁的泡制方法,把备好的苦杏仁倒进容器中,加清水侵泡拔毒,须几番换水后,杏仁能泡到八成捞出,放入锅中武火煎煮,待水翻滚多时,停火捞出上案脱皮,将杏仁摊开用备好的小青瓦背面,利用弧度赶仁脱皮,下案摊在一张席上晒干,用簸箕簸出杏仁皮,以备入锅食用。
开始制作将备好的食材用秤按比例分量,放入瓷盆中,把食盐化成水,放入调合面搅动均匀,下面粉用三个长筷子不停的搅动,边搅动边加面粉,搅拌的用筷子提起像桂面一样,开始摔面,面摔的能用三根筷子把整个面团能提起来即停醒面,再加清水侵泡破开,用手边抓边搅和,确保全部化开无疙瘩,沉淀一时倒去上面清水,方可下锅熬制,下芝麻,用黑碳武火烧滚,退武火改文火,用备好的圆形土坯压住火心,文火熬一个多小时即可出锅,将油茶倒进壶中,再看锅底呈现一微白色圆形图案,那一锅油茶就算熬成功了,讲究杏仁芝麻不沉淀,稀稠均匀无疙瘩,从那以后他的油茶在石桥街便卖开了。
他的油茶入口清香,调合食盐适中,香味宜人,味道爽口,口留余香,回味无穷,价钱不高,老少皆宜,很快被小镇的百姓认可喜欢,早晚推着油茶壶穿梭在大街小巷,下午他摆在东门外八爷的说书场,同时还有本村吉利凉面,炒粉,王振海的小磨甜浆,接地气的价格,底层苦力人都能接受,东门外也算是小镇的繁华之地,有柴市,人市,疏菜市场,人市一大早就有人扛着锄头锄地的,打短工等人雇用,有西北塬上挑夫卖柴的,农忙有北五县麦客撵场的,九十月有往各花店买棉花的,也算是一个贫民区集散地,他的油茶也深受他们的欢迎,有的下苦人拿着自己的大碗,将随身带的馍馍掰碎,再倒上他的油茶,将就也就是一顿饭,等八爷的说书场散场,他转至西门外老戏园子外,点亮四明灯坐等食客,何为四明灯,四明灯就是用四块透明玻璃,四角有铁皮砸成三角形,把四块小玻璃箍起来,里面放着油灯,不易被风吹灭,戏园子是富人的休闲乐园,目送着拥拥攘攘或三三俩俩,成双成对的人群进入戏园,耳听到了戏园内的开场锣鼓,也就提示着他应该另摆别处,他转到中楼十字,这里是通往四方的要道,时不时有各花店和各字号的伙计出来吃宵夜,这里有他的油茶,王文耀的酸汤水饺,白兴才,武志义的饸烙,凉粉,小镇的夜市也就是因他们而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一辈子时间,做好一件事,真材实料,加工地道,采购芝麻调料当地没有,便跑到外地采购,苦杏仁均在各大药房进,实在没有就进山收购,严把质量关,绝不以次充好,也从不含糊,壶在他手中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他左手端碗,右手按壶,只要右手摇动大壶,往那边摇倒出来杏仁多,往那边摇杏仁少,尽在掌握之中,玄机也在不言中,他禀承宋家祖训,传子不传女,有次大女儿王晋花问他调料配方,他怒斥道“做你的活!你问的弄啥”女儿吓的也不敢再问了,知行合一,言出必行,自己六个儿子让岳母挑,看上那个便去给他大舅过续,结果他岳母选中三子王作成(发财),岳母便带他到白王寨子上学,到白王后王作成改为宋作成,直念到白王中学毕业,又转回石桥镇老家,在石桥中学毕业后,参军服役,后转业工作,婚后将自己老舅接来桥底养老,颐养天年,终老于石桥,魂归于白王。
解放后因社会动荡而一度歇业,也因他家庭负担重,六儿一女,女大要嫁,男大要娶,仅凭一小吃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大队生产队破例准他继续卖油茶为生,那时街道的饮食生意很少,城里下乡的知青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争相哄抢,夺碗抢食,名声传至周边乡镇,引来外乡镇知青远赴小镇前来品尝,将他的小摊围满,生意好的遭人嫉妒,他经常摆在市管会门口,那时正值割资本主义尾巴,市管会便出师有名,经常派人驱赶,见他不走便收没工具,说他搞投机倒把,大队书记张文理挺身而出,为他解脱,要求禁止驱赶,归还所有东西,便问“你想弄啥呀,你不嫌老汉可怜,他凭这小生意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哩,要给娃取六个媳妇,靠啥哩,就靠这哩,他一天能挣多钱,老汉解放前就在这摆哩,你才来了几天,强龙都不压地头蛇,他六个小伙个个脾气不好,要来给你寻事,被我把事压了,不要把事认的太真,给自己留条后路”,最后市管会答应归还东西,可以摆摊,不过再不能在市管会门口摆,从那以后他们那些人再也不敢造次,只能欺负礼泉外县的小商贩,有次市管会一狂徒来到礼泉地界,被人发现将其倒挂放进井中,吓的哭爹喊娘,若不是有人抯拦,将被群殴致死。
老伴宋秀兰五十多岁,因身患顽疾而撒手人寰,从此他因失去贤内助而一蹶不振,油茶的生意就转交给大儿子王成发(财娃),成发接过摊子,从最早的一天一壶到一天两壶,他儿子在杭州事业有成,他便放下生意,给儿子看孩子,接送孙子上学,桥底再也没有卖油茶的了,有人发现这是市场空白,接二连三的有人试图制作试卖,均以失败而告终,小镇人总是忘不了喜生子的油茶,同样都是调合沫糊,那入人心肺的味道,可惜后辈也无人继承,给小镇留下难以忘却的回味。
    这正是:双肩挑重担,烈火煎人生。壶中藏玄机,单手荡乾坤。


END






作者简介:

许志学,笔名仲嵯樵夫,1966年出生,泾阳桥底人,喜欢拜读古典哲学及经典诗词歌赋,农闲之际,偶有所感,以丑诗拙文示人。



泾河文化研究
挖掘、整理和研究泾河水利、经济、民俗等人文资料,编辑出版有关泾河流域的文化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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