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个姓李的老头,名叫李达发,五十来岁的年纪。
这人原先在镇上中学当老师,前两年才刚退休,但前几天,好端端的,这人竟然莫名中了邪。
李达发的老婆金花,将我奶奶请到他们家时。
李达发瞪直了眼,嘴里流着哈喇子,正趴在地上浑身打哆嗦,满屋子都是一股鱼腥臭味。
我奶奶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据金花讲,她家老李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
不仅如此,他还非要跟上年轻人的潮流,白天在家睡觉,到半夜就跑出去夜钓。
出事的头一天晚上,他就是去了野外钓鱼,不仅钓回来一桶死鱼烂虾,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差点没把她吓死。
门外看热闹的邻居都说李达发夜钓,估计是钓上了水鬼,被脏东西给附身了。
“他没有被水鬼附身,他是被脏东西吸走了不少阳气。”
我奶奶手里拿着一支燃着的香,在李达发的面前熏了半分钟左右,很快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导致他神志不清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头顶的火焰灭了。
人有三盏火,分别在头顶和左右两肩上。
而头顶的最为重要,象征着人的阳气和精气神,起到保护和驱邪的作用。
李达发头顶的阳火被刻意熄灭,从而导致他的阳气轻易被脏东西吸走。
但熄灭一个人的阳火,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除非是在这个人心神不宁、或者高度亢奋的时候,才能有机会。
李达发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暂且不得而知。
不过这时,我奶奶发现了他的双拳紧握,右手的手心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她试着去掰了掰他的右手,但没有掰得动。
2
金花让我奶奶别费力气了,她说昨晚回来的时候,老李的手就一直这么握着。
她和好几个邻居轮番上阵,都没有掰开一点。
“无妨,我自有法子。”奶奶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她的银针盒,取出了最长的一根针。
随即,她抓起李达发的手腕,扎进了手腕背面的阳池穴。
只听吧嗒一声,李达发右手的肌肉松开,一个小东西应声掉落在地。
是一枚蓝色的纽扣。
金花率先将纽扣捡起来,仔细一瞧,先是疑惑,而后变成悲愤交加的神情。
见她神情不对劲,我奶奶接过纽扣一看,立马就明白了金花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那纽扣不是普通衣裳上的扣子,而是女人胸罩上的小扣子。
“好你个李达发!我说你怎么突然要去夜钓,敢情是趁着夜黑风高,跟凤云那个疯女人浪去了!”
金花气不过,骂骂咧咧在自家男人身上连踹了好几脚,李达痛得嗷嗷直叫。
我奶奶及时拉住了金花,问她凤云是谁。
金花叹了口气,跟奶奶说起了住在对门的那个女人。
那是个年轻的疯女人,只是形容枯槁,平日里也神神道道的。
她并不是本镇的人。
半年前,凤云来到这里,租了李达发对门的院子,这才跟金花两口子成了邻居。
因为她举止怪异,时常自言自语,又从不和人交流,时间一久,邻居们背地里就喊她疯女人。
凤云在这儿住了半年多,金花跟她说话的次数,也不超过一巴掌。
上一回说话,还是刮大风那天,凤云晾在绳上缀着蓝色小扣子的胸罩,被大风吹了出来。
碰巧金花看见了,便好心捡起来给她送回去了。
3
金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平日里,左邻右舍都说这凤云表面上疯疯癫癫,但暗地里干的是那档子买卖,要不然也不会只身一人躲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外镇。
一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这小骚货搞到了我家老李头上,老李都黄土埋脖子的老头子了,你说说这疯子图啥?图钱?不行,我非得去揍她一顿不可!”
说着说着,金花又激动起来,一口一个小骚货,唾沫星子到处乱飞,说完她就要冲到对面去揍人。
但是对面院里静悄悄的,凤云不知道去了哪里。
找不着人,金花只能对着凤云家的大门骂空气。
我奶奶说:“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去找一只三年以上的老公鸡来,当务之急,是先让李达发恢复过来。”
“还恢复个屁,死了才好!”虽然嘴上说着气话,但金花还是乖乖地去邻居家,借来了一只三年的老公鸡。
毕竟是过了三十多年的两口子,虽然李达发跟那个疯女人搞了破鞋,金花气归气,但真让她家老李去死,她还是舍不得的。
“鸡抓来了,接下来该咋办?”
金花抓着大红公鸡问道,我奶奶没有回答她,而是从针盒里取出另一枚银针。
她问在场的邻居有没有火柴,要烤一下针尖。
离得最近的一个汉子,首先掏出了打火机,但我奶奶摆摆手。
因为打火机是液化气,来自地下,属于阴火;火柴是地上之物,属于阳火,是不一样的。
李达发中了邪,本就阴气重,不可再阴上加阴。
我奶奶又问了几圈,好在一个老头兜里揣着盒火柴。
随着火柴被划着,奶奶把针尖放在火苗上烤了几秒的时间,就对着李达发的左右眼皮,各扎了一下。
瞧着有血珠渗出,奶奶又从布包里,掏出一截红布来。
4
奶奶把红布盖在李达发的眼皮上,只见那血珠马上就渗进了布里。
她又在上面撒了一撮香灰。
等到香灰跟血液彻底溶在了红布上,我奶奶才取下红布,然后把红布系在了金花怀里的公鸡头上。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奶奶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血绵绵,筋兮兮,一尺红布替作揖,魂无主,烟有道,昴日星君寻正道。李达发,走吧,带我去你出事的地方!”
随着奶奶一声令下,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原本在金花怀里扑腾不停的公鸡,在被我奶奶蒙上眼睛后,瞬间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我奶奶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公鸡像是回应她似的打了一个长鸣。
这时,我奶奶示意金花可以把公鸡放到地上了。
只见那鸡爪一沾地,大公鸡就开始朝着前方大步奔走。
大家伙看得啧啧称奇。
因为那公鸡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竟然绕过了所有的障碍物,精准地直奔大门外而去。
公鸡在前面走,我奶奶紧跟其后。
大家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着大公鸡,一路来到了由本镇到隔壁镇上必经的一座桥上。
公鸡径直往桥底下走过去了。
众人在桥上探头去看,只见桥底下坐着一个女人。
“是凤云!”虽然那女人背对而坐,但金花很快就认出了她是谁。
金花的怒火再一次烧起来,她怒气冲冲地朝着凤云跑过去。
本想揍她一顿来着,结果金花被这疯女人吓了一跳。
因为凤云面前放着一个火盆,她正在那烧纸呢。
“疯子,果然是疯子。”金花骂了一句疯子,好端端地在大桥底下烧什么纸?
这时,我奶奶也走近了凤云,问她:“凤云,你给谁烧纸?”
5
“哈哈哈哈,你原谅我了吗?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哈哈哈哈……”
凤云并不理会我奶奶,她一边烧纸,一边疯笑,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看着凤云古怪的反应,又感受到此地的阴气极重,我奶奶心想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可是凤云疯疯癫癫的,根本就什么都问不出来。
想要弄清楚这里头的前因后果,看来得请老仙上身了。
奶奶就地插了一支请神香,对着香支席地打坐,随后闭上眼睛。
奶奶快速地念道:“山连水,水连山,此地是平还是冤,烦请老仙做判官!”
话音落地,我奶奶凭空打了一个激灵。
随后,大家看到我奶奶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凤云身边。
她伸出右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用一种清冷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说道:“凤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大家一听这声音不是我奶奶的,就知道这是已经请仙上身了。
说来也奇怪,那凤云被我奶奶的双手覆盖住双眼后,竟然平静下来。
接着,她一五一十地讲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往事。
十年前,在凤云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初中小姑娘时,她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这个女孩叫秀秀。
秀秀和凤云不光是好朋友,还是同桌,两人在外镇的初中念书。
因为她们本镇上没有初中学校,两个小姑娘便结伴同行,每天骑着自行车要走二十多里地,中间还要经过一座大桥。
这座大桥,就是凤云在桥底下烧纸的大桥。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烧纸,那是因为秀秀的尸体,就困在这座大桥底下。
当年,她们正处于最紧张的初三。
那是一道人生的分水岭,考上了,便能有机会走出去。
可考不上,等待她们的,就是早早结婚生子的命运。
6
两个小姑娘很努力,她们互相督促鼓励,期盼着共同走进县城高中的那一天。
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只魔爪已经悄悄伸了过来。
那天周五,是个雷雨天,放学后,离家近的同学早早就走了。
凤云和秀秀就想着等雨小一点再走,等着等着,天就黑了。
同样没离开学校的,还有历史老师。
见两个小姑娘还在等雨停,他便邀请她们去图书馆。
“我正打算去查阅资料,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们一块去吧,我正好趁这个时间给你们补补历史知识。”
凤云和秀秀很高兴。
因为两人的历史成绩一直不理想,她们还觉得历史老师真好,愿意花时间给她们补课。
殊不知,两人已经掉进了魔鬼的圈套。
学到一半的时候,历史老师就支走凤云,让她去办公室拿他的笔记。
因为办公室离图书馆不算近,一来一回就得十来分钟。
再加上他的办公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笔记,凤云再找上个十来分钟,那么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有了。
这半个钟头,足够这个魔鬼做很多事情了。
魔鬼威逼利诱,侵犯了长相出众的秀秀。
就在秀秀绝望的时候,她看到了窗户外面愕然定住的凤云。
显然,凤云也看到了她。
秀秀噙满泪水,她的嘴巴被禽兽捂着,只能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可是下一秒,秀秀就心如死灰,再没有任何声音。
因为凤云走了,她没有冲进来救她,而是自己转身跑掉了。
那一天过后,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叫秀秀的少女。
她就在学校后面的河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尸体被河水一路冲到了大桥。
桥底下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机井,秀秀的尸体就掉进了机井里,从此暗无天日。
7
十年来,凤云也饱受折磨,她日夜梦到秀秀。
在害怕和愧疚的双重打击下,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直到半年前,凤云在梦里受到了秀秀冤魂的指示。
秀秀说自己困在深水下,又冷又痛。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去投胎,可是她已经变成了地缚灵,无法自主离开。
除非是能吸到活人的阳气,有阳气作为媒介,她便能脱掉地缚灵的身份,从而去地府投胎。
于是,凤云便租住了李达发对面的院子,没错,李达发就是当年那个禽兽。
他没有认出凤云是自己当年的学生,当色欲迷心,李达发很快就钻进了圈套。
在他看来,凤云是他的猎物,殊不知,真正的猎物是他自己。
事发那天晚上,凤云提前在手心涂抹了经血,那是最污秽最阴邪的东西,又是在李达发神经最亢奋的时候,所以凤云轻易拍灭了他头顶的阳火。
阳火一灭,秀秀的冤魂就能靠近李达发了。
当时李达发血脉偾张,正颤抖着右手去解凤云的胸罩时,突然就感觉头顶一寒。
仿佛天灵盖被打开了似的,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源源不断流了出去。
再后来,李达发就失去了意识,秀秀送了他一桶臭鱼烂虾,就放他回家了。
她没有选择杀死这个禽兽,第一是因为自己要去地府投胎,不能违背阴司律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李达发和凤云待在一起。
倘若他死了,凤云大概率会背上命案。
当年的事儿,说不恨凤云那是假的,但秀秀从没想害她。
冤有头债有主,那件事也成了凤云的心病,一直让她饱受折磨,她们都是当年的受害者。
终于水落石出,金花苦苦哀求奶奶救她男人,但我奶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