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诊断，常会遇到判断真假的问题。比如真寒假热，真虚假实，或者说，“至虚有盛侯，大实有羸状”。类似的问题，在脉诊过程中，同样会遇到。随手举两个例子。患者甲，一派燥热象，心烦意乱，满脸通红，语声高亢。察脉，左寸脉滑数，势如火球上冲；同时左关弦细，左尺沉弱，几不可及。患者乙，形容憔悴，满脸疲惫，少气懒言，闷闷不乐。察脉，左关弦且无力。这两种情况，在临床都不算罕见。先说患者甲。乍看上去，患者一身都是燥火，应该清热。但脉象上看，左寸的滑数固然不假，但左尺的沉弱更加真实。结合左关的弦细（滑数），不难判断，左寸的滑数，是龙雷火升腾所致。关于“龙雷火”的来龙去脉，可以参考旧文《龙雷火》，不再赘述。或问，这左寸部的火，难道就不是火吗？如何就成了“假火”？实际上，这里所谓的假，指的是假的热邪。热邪，是从外界进来的，或从内部滋生出的，多出来的气，即邪气。而这里的热，本质上并不是多出来的邪气，而是待错了位置的阳气，是正气。邪气，是敌人，需要打击，赶走；正气，是自己人，需要体谅，安慰和指引。体现在针刺治疗上，对热邪，需要在阳明经重刺、深刺、强刺，给热邪迎头痛击；必要时还可以放血，令气从血出。但面对看上去或许更加暴躁的龙雷火，这些待错了位置的阳气，无论选经取穴，还是手法轻重，都会明显不同。重点不是阳明，而是少阴；手法不宜过重；存意不是打击、驱赶，而是谈心、规劝。讲了这许多真假，问题是，这些内容，在《中医诊断学》里早就讲过了；现在讲针、讲脉，再提真假，有什么意义呢？或者说，通过脉诊来判断真假，用针刺来调治真假，有什么优势吗？多年来，无疾从事针灸临床的切身体会是，有了脉诊的加持，医生的手指仿佛多了一个功能：透视。说件趣事。前几天，门诊上一个6岁的小朋友，听到无疾惯常的喃喃自语后，好奇的问：王大夫，你用的是手指，怎么老说看看呀？你的手指能看见东西吗？还真能。每次诊脉时，闭上眼睛，一份完整的人体气血流注实况，就像电影般出现在眼前：哪里虚，哪里实；哪里有寒、有热、有痰湿。所谓的真假，主要是针对症状而言。如果气血的全貌可以一览无余，哪里还有什么真假？接下来，这里说的，还只是空间上的真假。也就是，通过对气血在人体上下、内外、左右，这些空间位置上的分布及流注特点，来判断真实病机所在。有意思的是，如果再有针刺的加入，时间上的真假现象，也会清晰呈现在手指下。比如同样是患者甲，同样是左寸脉滑数上冲，左关弦细，但左尺也是弦细象。不过，和风刺后，左尺脉一下塌陷下去，变成上面讲的沉弱脉。也就是说，左尺部起初见到的弦细是假象。这种现象在临床上比较常见，从时间角度，用真假来定义未尝不可。不过，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脉象重叠。所谓脉象重叠，就比如患者乙。左关部既有弦象，又有弱象。当然，还可以是既弦又滑数，既濡又滑且虚弱。总之，是在同一部上，出现两种及两种以上的脉象。或问，这不应该是复合脉吗？不错，所谓复合脉，就是两种及两种以上的脉象，在同一部上同时出现；或者说有两种邪气，或者邪气与正气虚同时出现。只不过，这样把概念搞混，会给交流带来不便。这里不妨明确一下：凡两种及以上脉象同时出现在某部，即复合脉；凡两种及以上脉象，先后出现在某部，即重叠脉。举个例子。当一个阳气不足的人，喝了一瓶冰啤酒。这时，在脾胃就会出现两种邪气：寒邪和湿邪。寒邪的脉象弦紧，湿邪脉濡。理论上，此时右关部的脉象，就存在3种可能：第一种，弦紧与濡象同时出现在右关；第二种，右关脉濡，针刺过程中出现弦紧；还有最后一种，右关弦紧，针刺过程中出现濡脉。而实际上，这几种情况，无疾在临床上都曾遇到过。在这个例子中，第一种脉象，即弦紧与濡同时出现，即是弦濡复合脉。而后面两种，在右关部，先出现一种脉象，针刺后又出现另一种脉象，仿佛这种脉象，覆盖在另一种脉象上，只有把上面一层拿开，才能看到下面的一层。如此即是重叠脉。回过头再看患者乙，左关部弦弱。如果弦与弱同时出现，说明气滞和气虚并存，这属于复合脉象。这种弦弱脉在临床可以见到，不过更常见的，往往是左关部先出现弦细，继而在针刺调气后，从弦细转为无力。直观的看，左关部先是被一层弦脉覆盖；待到揭开这层弦脉的面纱，里面藏着的弱脉才会显露出来。所谓重叠，即是此意。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强调重叠脉，是因为这种脉象比较常见，且具有很强的欺骗性。不了解情况，依靠脉诊，很容易造成误判。同时，这种欺骗，很难避免。相比之下，复合脉，即使有三四种邪气并存，再加上一两种虚的问题，脉诊过程中，只要足够用心，足够精熟，都是可以辨别出来的。但重叠脉，按无疾个人经验，只要脉象还没显现，确实很难看出来。最后，对脉象的真假与重叠，要辨别清楚，无疾在临床的基本策略是，先行一遍和风刺。用快针浅刺的方法，把周身体表先刺个遍，继而再次诊脉，见到的，大都就是比较真实的脉象了。希望对脉诊有更深入的了解，对各种复合脉象有更真切的体验，对脉象在针刺过程中的演变过程，有更直观的把握，可以关注无疾学社马上要开的针灸进阶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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