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我并不知道流经村南的河流叫袁公河,由于它自西向东从村南流过,村里人都习惯上按照方位叫它“南河”,一个简单朴素但很接地气的名字。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它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高大上”的称谓。
袁公河这个名,一听就有历史,有故事,但凡感兴趣的人,都想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袁公河全长62公里,流域面积544.06平方公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沭水》中记载:“袁公水东出于青山,寻坤维而注沭。”意思是,袁公水(今为袁公河),发源于青山(今五莲县大青山),流向西南,最终注入沭河(今莒县境内)。在沭河众多的一级支流中,袁公河是流域面积最大、河道最长、水量最为丰富的河道。
它的取名与东汉末年、三国初期位居“三公”之列的袁绍有关。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军阀割据,袁绍经过打拼,逐渐成为坐拥幽、冀、并、青四州的北方霸主。现在的五莲县、莒县之域在当时属青州琅琊郡地界,正在袁绍的势力范围之内。
虽然袁绍的军事指挥才能和战略眼光与曹操相比逊色三分,在官渡之战中被曹操大败,但袁绍对待百姓却是宽慈仁厚,所以百姓爱戴他。《献帝春秋》记载:“绍为人政宽,百姓德之,河北士女莫不伤怨,市巷挥泪,如或丧亲。”官渡之战两年后,袁绍忧愤而死。当他死后,河北地区的老百姓十分伤感,纷纷落泪,就像自己的亲人去世了一样。这应该是老百姓把家乡的河取名“袁公水”,以表示对袁绍纪念的根本原因。如果袁绍泉下有知百姓对他如此怀念,他当死而瞑目、倍感欣慰的。
由此,我想起了歌曲《咱老百姓》的歌词:“谁只要为了咱,老百姓谋幸福,浩浩青史千秋,那个万代留美名。”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自古至今,中国的老百姓心中是有杆秤的,是懂得感恩的。历史中的人物被百姓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正是因其德行操守像以其名命名的河流一样,涓涓不息,惠泽绵长。
二
大山孕育的袁公河,继承了山的质朴,山的坚强,山的豪放,山的宽容。它日夜流淌,滋养了一代代英雄儿女,那一块块鹅卵石至今还印证着红色的记忆,那一朵朵浪花仍在诉说着英雄的故事。
袁公河流域属于沂蒙革命老区的一部分。抗日战争时期,中共鲁东南特委机关曾驻袁公河沿岸的村庄开展工作。1938年9月下旬,中共鲁东南特委书记兼二支队政委景晓村等率二支队后方司令部(即中共鲁东南特委机关)进驻莒县桑园、五莲石场一带,开始在五莲山区开辟抗日根据地,驻地就设在袁公河畔的柏庄村和上万家沟村。
1947年秋至1948年春,北海银行(中国人民银行前身)曾驻扎柏庄印钞,北海币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向全国,为稳定、支持和发展抗日时期的经济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驻扎期间,中共鲁东南特委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力量,多次与日伪军展开激战,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胜利。1940年,鲁东南特委就组织武装力量消灭了日军操纵的反共反人民的反动道会门组织——“万仙会”。特委机关还组织当地青年宣传上学识字、妇女放开裹脚等事宜,要求村里站岗、放哨,做好对付日本鬼子来扫荡的准备工作。同时,群众也积极参与到抗日斗争中,为八路军提供情报、运送物资、救治伤员等,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
淮海战役时,家乡人民踊跃“支前”,他们推着独木轮车,步行几百公里到达前线,冒着枪林弹雨抢救转移伤员,运送弹药、粮食等物资,部队打到哪里,他们就支援到哪里。
我的爷爷就是五百多万“支前”民工中的一份子。他“支前”达三个月之久,期间杳无音讯,我老爷爷(我老奶奶早已去世)每天站在袁公河畔向南张望,盼着爷爷——他唯一的儿子能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天又一天不见人影,全家都以为爷爷牺牲了。老爷爷每天望着水面发呆,眼泪与袁公河水共长流。
淮海战役胜利后,历经枪林弹雨的爷爷回来了,全家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老爷爷的眼泪从此断流。爷爷在有生之年,这段非凡经历成为他引以为豪的谈资,每逢和人谈起,说的最多的不是自己躲过了多少颗子弹和炮弹,不是自己推了多少趟独轮车,不是自己抬了多少次担架,不是自己走了多么远的路,而是一个个解放军战士冲锋陷阵、浴血杀敌、不怕牺牲的英雄故事。说到动情处,爷爷那苍老浑浊的眼里总有东西溢出。
袁公河,是一条历经战火洗礼的河,是流淌着革命先烈鲜血的河。河水日夜奔流,汩汩而歌,吟唱的是那经久不衰的军民水乳交融、鱼水情深、生死与共的红色旋律。
三
我的老家——五莲县石场乡就在袁公河的上游,域内山有三百三,人们戏称其为“五莲的西藏”。
出了家门口,向东望去,一道高峨雄浑的大山自北向南横亘在眼前,阻断了东望的视线,这就是历史上的“青山”,即袁公河的发源地,现在称为“大青山”。如今的大青山已号称“太极青山”,因是太极拳的盛地而蜚声海内外。
就在大青山西麓的山脚下,截断袁公水,形成一澄湖,这就是小有名气的石亩子水库。水库面积开阔,平静内敛,宛如一块翡翠镶嵌在大山深处。
石亩子水库于1960年8月建成蓄水,是一座以农业灌溉、防洪、水产养殖等综合利用功能的中型水库。现在,主要功能是为县城居民提供饮用水。
石亩子水库建成后的三十余年,有一项功能被山区人民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就是“农业灌溉”。从而还诞生了一项堪称伟大的灌溉工程,这项工程可以说是石场人民的“人工天河”。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上世纪六十年代,全国掀起兴修水利和“农业学大寨”的高潮,石亩子水库建成后,为了不再靠天吃饭,解决石场公社上万亩山岭薄田的灌溉问题,经过多方实地勘探,论证策划,石场公社四里八疃的父老乡亲在上级领导下,开始修建自己的引水渠。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在群山连绵的山区修建引水渠的难度可想而知。但是,家乡人民发扬愚公移山、誓创人间奇迹的革命精神,全公社男女老少齐上阵,凭着肩挑人抬,夯土垒石,放炮劈山,遇沟架槽,仅仅依靠一些近乎原始的工具,在崇山峻岭间,硬生生地挖土石累计300000余方,开辟出南北两条总长约百余里的干渠。从此,石场公社22个山村的上万亩农田得到袁公河水的滋润,粮食年年丰收。
可惜的是,随着土地承包到户,石亩子水库的主要功能也在发生着质变,引水渠逐渐废弃,很多地方被填平,垒渠堰的石块有很多被拆作他用,只有一段段破壁残桓在默默回味着过往的辉煌和岁月的沧桑。
南北干渠至今仍残留着几处高大的渡槽,南渠黑虎山间的一段就非常雄伟壮观,让人叹为观止。那用花岗石块垒成的状如金字塔的槽墩高约二十余米,上面是用水泥制成的沟槽,每一条长达七八米。让我惊异地是那么长而重的渡槽,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是用什么工具吊上去并成功安放的呢?渡槽的质量上乘,历经六十余年的风风雨雨,竟然没有残破。
还有引水渠渠道外围大多数地段,都是用方整的花岗石块砌成,这么长的渠道不知用了多少块方石?那些无以计数的石块应是石匠们用锤头和錾头一点一点凿成,然后运到山半腰,像修长城一样一块一块叠放在一起,其劳动难度、强度和工作量之大,令人无法想象。
每当看到这些,“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挖山不止、拼命实干”的传统“五莲精神”,在我心里得到了更生动、更具体、更深刻、更完整的呈现和诠释。我也更加理解了父辈的艰辛与付出,强烈感受到了山区人民为了改变命运,为了子孙后代生活更加幸福,为了家乡更加美丽富庶而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
四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时光的车轮驶入改革开放时期。
曾几何时,袁公河也受到了戕害,最突出的是生态遭到破坏。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由于房地产的快速发展,河砂需求大增,人们开始了对袁公河杀鸡取卵式的疯狂掠夺,大量的泥砂被运进城里做建筑材料,高大的树木遭到砍伐。河床遍体鳞伤,千疮百孔,鸟儿另择归宿,鱼虾品种、数量日渐减少。袁公河唯有一声叹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那流淌的好像不再是温婉柔细的水,而是痛苦无助的泪。
袁公河,承载了我幼时许多美好的记忆,编织着我和小伙伴们童年七彩斑斓的梦。
我永远记得小时候,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其时,袁公河仍保留着原始自然的模样,河水清碧,水草丰茂,鱼虾众多,飞鸟翔集,树木蔽日,景色美不胜收。我和小伙伴们春天去河边折柳哨、看冰融,夏天去洗澡、捉鸣蝉,秋天去捉鱼、摸螃蟹,冬天去溜冰、抽陀螺。一年四季,我们在它的怀抱里,玩得不亦乐乎。
给我记忆最深的是袁公河岸边的河砂。当时,河两岸积攒了大面积的河砂,沙层深厚,沙质细腻,沙色白里透红,赤脚踩在上面,松软适中,有种痒酥酥的奇妙感觉。有时,还在上面随地一躺,晒晒太阳,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在袁公河“遇难”的那段时间,看到面目全非的模样,想到童年时期的美好,心中唏嘘不已。
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就像春风拂过河面,当“守护好母亲河,造福家乡百姓”的誓言震动柳梢,当“林水会战”的号角声穿透河床,全民参与治河的行动开始了。袁公河的春天又来了,它又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力,而且比以前河更畅、水更清、岸更绿。
看!一个个湿地公园就像一颗颗明珠点缀在河的两岸,新砌的塘坝水似叠瀑,新植的树木枝似绿盖,新建的绿道身若游龙,新修的石桥孔赛卧虹。水草在肆意地疯长,鲜花在尽情地怒放,野鸭在欢快地嬉戏,鱼虾在自由地游弋,钓者在悠闲地擎竿。就连原来从没见过的白鹭也来此安了家。它们或静静地独立,或成群结队地飞翔,或悠闲地踱着方步捕捉着鱼虾,袁公河俨然成为这些“白精灵”的伊甸园。
一位游人在览胜袁公河后的游记中写道:“袁公河啊,穷极所有词汇,怎能描绘出你的美?你如一卷泼墨山水画卷,有着淡如烟尘的风情、缥缈如仙的气质、心结百转的柔情。”经过清淤整治的袁公河,就像一幅长达六十余千米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生态画卷,让人心旌神荡,流连忘返。
革命老区的人们从来不缺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与时俱进的激情,在创造美好生活的道路上,他们的脚步就像袁公河的水流一样时刻不停歇,他们奔跑的力量就像袁公河的滚滚洪流奔涌向前。来柏庄红色旅游区,你可以享受“小桥流水人家”的静谧与安逸,更可以接受红色记忆的浸润与洗礼;来到冬天的石龙峡景区,你可以惊叹于“冰挂悬崖峭壁出,风雪凝成冰玉楼”的冰挂奇景,或遛一遛冰,回味童年的天真与快乐;来到“拥河而居,揽绿入怀”的袁公河沿岸的美丽乡村,你可以随着炊烟,去寻觅一份乡愁,你可以沿着乡道,去倾听庄稼拔节的声音,或去石场乡聂家崖前村的“天香牡丹园”,感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国色天香。
作者简介:姚常法,日照市作协会员,喜欢文学,痴迷写作,散文、诗歌、儿歌、网评、小小说等文体均有涉猎。作品在齐鲁文学、山东宣传等微信公众号、《黄海晨刊》等发表数百篇,参与编辑散文集一部,多篇文章在市级以上竞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