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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明白辽代的榆树,还得从榆树古老的沿革说起。最新的研究确认,中古榆树处在濊貊人在春秋战国时期建立的夫余国核心地带。到了公元五世纪末至七世纪初,榆树是北方另一古老民族肃慎族后裔勿吉部族联盟的天下。
进入扶余故地的勿吉族,到隋、唐时代称靺鞨族。公元698年(唐武则天自立皇帝那年),靺鞨首领大祚荣建立了渤海国。渤海王国置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零七县,榆树地方属鄚颉(音读màoxié)府鄚州粤喜县,据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确定,鄚颉府的府治、州治及县治都在今天的阿城附近。
到公元926年正月,崛起于现在内蒙的东胡鲜卑族后裔——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亲率大军,灭了渤海国,成立以契丹太子耶律倍为王的东丹国。不久,又把东丹国的大批渤海人流放到契丹腹地今辽宁、内蒙一带,榆树所在的鄚颉府人被流放到现在的辽宁昌图附近。契丹后来又改国号为辽,公元938年(辽会同元年),辽太宗耶律德光把原东丹国的大部区域建制为全国五道(道相当于省或大区)之一的东京道。因忙于对中原的征伐,辽对东京道旧渤海区域的管辖比较松散,这使得原居住于渤海国最北部的黑水靺鞨(此时称女真)乘机南下到阿什河及拉林河两岸发展。女真完颜部占领了已被转移一空的原渤海国鄚颉府大部,首领接受辽国的官职,但整个部族不入辽籍,被称为生女真。生女真部落联盟以完颜部为首,在辽国内部实际是国中之国。辽宋檀渊之盟后,与北宋处于和平时期的辽国,逐渐认识到东北女真部族的崛起,为了监视女真的动向,到了辽道宗清宁四年(1058年),在松花江(辽时称混同江)之东与女真部族接壤的边陲建立了州城——宁江州。
在辽代,州的建制分四等,即节镇州、观察州、防御州和刺史州。宁江州建立之初是三等的防御州,不久升为二等的观察州,州城内驻有军队,军队的名称叫混同军,城内还设有“榷场”,即官办的土特产边贸交易市场。辽代的州不但管辖州城本身,在州城附近还有一定的管辖范围。据历史学家的最新研究(见武玉环《辽代人口考述》,载《学习与探索》2009年第6期),像东京道宁江州这样的州,城里城外总共不超过一千户人家,以每家有七口人算,管辖的人口不足万人。
关于宁江州州城的位置,近代以来的史学家们一直争论不休。《吉林通志》认为,宁江州州城是石头城子古城(在今扶余县三岔河镇境内),而《榆树县志史料》考证说,榆树城西南70里的营城子古城(即今大坡古城)是宁江州州城。此外还有永吉县乌拉街、扶余县小城子或朱家城子古城等多种说法。到本世纪初史学界才统一认识,确定历史学家李健才考证的松原市宁江区伯都讷古城是宁江州州城。
我们榆树人对伯都讷的名称应该并不陌生,因为榆树在清代曾隶属于吉林将军治下的伯都讷厅。早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伯都纳古城处就设立了驿站,称伯都纳驿站。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又在此地设伯都纳副都统衙署,治理包括今日的长春、松原及榆树地方的军民政务。首任副都统巴尔达到任后不久,即在伯都讷古城南25里的地方另建了伯都讷新城(今松原市宁江区江北一带)。嘉庆十六年(1816年),在伯都讷新城设置伯都讷厅,治理现松原市宁江区、扶余市、榆树市的政务。照理说,榆树在清代一度隶属于伯都讷新城治下,而伯都纳新城距伯都纳古城仅25里,那么榆树在辽代隶属于以伯都讷古城为州城的宁江州也顺理成章,但历史的证据却不是这样。
从《辽史》《金史》及一些辽金典籍中,我们可以知道,辽国为防备女真,在其与女真完颜部族联盟对峙的最前沿——宁江州附近开掘了一条界沟,辽国管辖的人口和土地在界沟内,界沟外即是女真的天下。榆树地方如果是在界沟内,它自然是属于宁江州,如果是在界沟外,当然就不属于宁江州。榆树是否属于宁江州,最终由这条界沟决定。
经过史学家们的长期探讨,这条界沟的大致位置已经明了。关于界沟的北端部分,《金史》卷二《太祖本纪》中有明确记载:“九月,太祖进军宁江州,……诸路兵皆会于涞流水,……次扎只水,光见如初。将至辽界,先使宗斡督士卒夷堑。既度,遇渤海军”。这段话是说,辽天庆四年即1114年9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进攻宁江州,各路兵马汇集于涞流水(即拉林河,汇集地点在今大金得胜坨碑所在地,即扶余市得胜镇石碑村),一路行军到扎只水,天刚刚放亮,已近辽界,遂派大将宗斡监督士兵填平界沟,过了界沟,就遇上前来迎战的辽国渤海军。据历史学家李健才先生考证,这条界沟即今天扶余市西北的夹津沟河,“这条沟是一条无水的沟,在松花江涨水时,沟内充满了水,就是一条河。水退后,沟内无水,就是一条天堑。今夹津沟可能即扎只水的音转。”(见李健才著《东北史地考略》第81页)夹津沟东距扶余市区约50余公里,单从这界沟的北端看,扶余市区当然远在界沟之外,而榆树地方在扶余的东面,当然更在界沟的外面。但这条界沟不是直线的,而是弯弯曲曲斜向东南至北流松花江边。搞清楚界沟南端在北流松花江边的位置,才能最终确定榆树是否完全在界沟之外。
要进行这一判断,历史典籍《宣和乙巳奉使行程录》给出了一个明确依据。《奉使行程录》是北宋大臣许亢宗奉命于宣和七年(1125年)出使金国恭贺金太宗即位,回朝后写的述职报告。这位许大臣从北宋都城汴京(今开封)出发,走二十二程(每程三十里至百里不等)到了今河北白沟,进入金国辖区。又走三十二程共3800里到了黄龙府(今吉林农安)。从黄龙府再走三程计210里到松花江边的原辽国宾州城(今农安县东北靠山镇的广元店古城),从宾州城过江后走40里,到和里间寨住宿,第二天启程。关于之后的行程,《奉使行程录》中写道:“第三十六程:自和里间寨九十里至句孤孛堇寨。自和里间寨东行五里,即有溃堰断堑,自北而南莫知远近,界隔甚明,乃契丹昔与女真两国古界也。界八十里,直至涞流河(今拉林河)。行终日之内,山无一寸木,地不产泉,人携水以行,岂天地以此限两国也。”
《奉使行程录》在这里清晰地提到了“契丹昔与女真两国古界”。“界八十里,直至涞流河”的说法似与上述李健才先生对界沟北端接入西流松花江的考证相矛盾,但因为西流松花江与涞流河(即拉林河)相接,也很有可能是许亢宗模糊混淆了两者的差别。但无论如何,我们至少可以认定,“自和里间寨东行五里,即有溃堰断堑”“行终日之内”“天地以此限两国”等描述是作者亲身感受,这些都说明界沟距离和里间寨较近,且作者可能在一定行程内是与界沟相伴而行。因此,《奉使行程录》中对界沟的叙述,还是较为鲜明地勾勒出界沟南端的大致轮廓。最新的史学研究即以此为依据,相对断定了其具体的方位。
根据《奉使行程录》,“自和里间寨九十里至句孤孛堇寨”。句孤孛堇寨也叫会宁第四铺,它是通往金上京(今哈尔滨阿城区)会宁府驿路上的第四站,距离金上京已经很近了。最新的历史研究确定,金时的句孤孛堇寨就是现在的双城市兰陵镇石家村石家崴子古城。该古城距拉林河仅3里地,紧贴国道102线西侧。从那里过拉林河,就进入我们榆树红星乡的地界。如果以句孤孛堇寨为坐标原点,向南九十里倒推和里间寨的位置,应该就距松花江不远了。据历史学家王禹浪推断,扶余市陶赖昭镇的半拉城子古城就是金代的和里间寨。
界沟之外的大片土地,是女真完颜部的统治范围。根据宋代史学名著《三朝北盟汇编》记载:辽代的女真部落居住在“粟末之北,宁江之东北,地方千余里,户十余万。”这里说的粟末即当时对今天的北流松花江的称谓,宁江即宁江州。从这句话可以推断,在北流松花江之北,与今天扶余毗邻的榆树及与榆树相邻的双城、五常、舒兰都是女真完颜部生活的地方。《金史》上称这些地方为金源内地,而金源内地的中心在金上京。到女真反辽起义的前夕,榆树正是女真完颜部老相撒改负责治理的区域,撒改擅长农业,榆树成了女真抗辽的粮仓。(见《金史·列传第八·撒改传》)
1993年版《榆树县志》之所以认为榆树地方在辽代属东京道宁江州,可能是参考了伪满《榆树县志史料》和清末编撰的《吉林通志》。伪满《榆树县志史料》说:榆树“辽为东京宁江州属境”,而《吉林通志》则说:榆树所在的伯都讷厅“为东京之宁江州及达鲁噶部”。
伪满《榆树县志史料》说榆树地方“辽为东京宁江州属境”,可能也是依同了《吉林通志》的说法。但关于宁江州州城的位置,它有着不同的判断。《吉林通志》认为宁江州州城是石头城子古城(今扶余县三岔河镇境内),而《榆树县志史料》做了一番考证,认为榆树城西南70里的营城子古城(今大坡古城)是宁江州州城,因此得出结论:“榆树畛域为宁江州属境,自不待言。”大坡营城子古城是宁江州州城之说,经史学界的多方论证已被彻底否定。既然大坡古城不是宁江州城,那么《榆树县志史料》关于“榆树畛域为宁江州属境,自不待言”的结论也就站不住脚了。
再来具体分析一下《吉林通志》关于伯都讷厅“为东京之宁江州及达鲁噶部”的论断。榆树地方在清代属伯都讷厅,而且从光绪二年(1876年)起,伯都讷厅署衙门从伯都讷新城移到了孤榆树城(今榆树市区)。按照《吉林通志》的说法,如果伯都讷厅在辽代属宁江州及达鲁噶部,榆树地方当然也属宁江州及达鲁噶部。《吉林通志》的论断依据,主要在于它对宁江州城位置的确定,说宁江州城即“伯都讷城东南石头城子”(今扶余县三岔河镇郊石头城子古城)。《吉林通志》还认为,在这个城的西面,有女真达鲁噶部(此女真达鲁噶部是入了辽籍的熟女真)驻地,清代的伯都讷厅就坐落在辽代宁江州及达鲁噶部的所在地。但最新的史学研究成果认定宁江州城是现在的松原市宁江区伯都讷古城,而不是石头城子,并确认将宁江州与女真完颜部隔开的界沟,其实就在清代的伯都纳厅属地之内,今天的扶余确实大部都在界沟以内属宁江州,但也有一小部分以及整个榆树地区在界沟以外,属女真完颜部的势力范围。翻遍《吉林通志》,压根就找不到有关这个界沟的叙述,当然也就不能苛求它的编撰者能把清代的伯都讷厅在辽时的归属再细分一下。
1993年版《榆树县志》中“辽属东京道宁江州”的叙述,反映的是上个世纪末历史学界对“中国东北史”研究的学术水准,而不是《榆树县志》编撰者的错误。我们后学者应努力关注、整理和阐释不断更新的史学研究成果,在消化吸收的基础上纠正过往,与最新的研究发展保持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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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郑天波
供 稿:于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