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后九楼的 “坏小子们”和老婆婆

职场   2024-11-03 07:55   北京  

白小克 遗作

九楼,是总后大院里一栋普通的灰色二层筒子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因为,在总后大院里面,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房子。

九楼,还有相邻的十楼、十一楼、十二楼…挤满了从天南地北,各个战区汇聚于此的军官们,他们从动荡的战争年代走到今天,似乎已经抖落掉身上的硝烟,进入了相对稳定的一个时期,毕竟他们在毛泽东的麾下,浴血奋战,为之奋斗出了一个划时代的硕果。九楼,像是美国西部开发时的一个“新村”,刹那间被涌入的“新鲜血液”充盈的一派朝气蓬勃,处处生机。

大人们开始忙着争取更大的胜利,而他们的孩子们,个个幸福的都像是脱缰的野马。特别是男孩子,他们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天地里,无拘无束,自由驰骋,野性十足,极具创造力地满足着自己的童真。

那时的天,真的很蓝很蓝,晚上,能看见满天的星斗。

我的童年,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开始的。

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家里有三、四个孩子都很正常。生娃呗!娃多了,将来打仗有人接班,军人的想法,也是这么简单。

但孩子多了,住房就是个问题。于是,孩子们的集体宿舍出现了,一间房子里,搭五六个床板,住去吧,闹翻了天也没人管,那时的孩

子们使劲长,也没有达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所以,孩子们有个犄角旮旯铺个床板,就知足的像皇上一样高兴。九楼的男生集体宿舍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孩子们在一个房间里每日嬉戏打闹,无忧无虑,共享淘气带来“天下大乱”的快感和刺激,它成为男孩子们向往的“圣殿”。因为,这里除了孩子们的快乐,就是孩子们的快乐,除了孩子们的笑声,就是孩子们的笑声。白天,它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冉冉升起,照耀着一大帮“小兔崽子”。夜晚,它像是八角楼的灯光,依然照耀和吸引着这一大帮“小兔崽子”。它实在是太迷人了,它是孩子们的天堂,它是最具孩子们人气的港湾。

在九楼的集体宿舍里面,永远摆放着哑铃、杠铃,野蛮其体魄,强健其筋骨,哪个男孩子进来都想试把试把,练了几天以后,就想找个胳膊细的掰掰腕子。

一坏小子把宿舍门打开一条缝,在门上面堆满拖鞋、臭球鞋、硬壳的厚书,还有其它杂物,就等着其他孩子回来被砸个乱七八糟。他悠闲躺在床上,假装看书,心中已提前充满了快意。

六十年代,美国出现了三K党迫害黑人的恐怖活动,大一点的孩子在晚上,便效仿三K党的装扮,吓唬小一点的孩子。他们用报纸叠成了三角帽,露出两个洞,把这个破报纸帽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成群结队,幽灵一样躲在九楼、十楼的墙角装孙子,每发现走单的小孩儿路过,他们便在喉结中发出嗜血的怪叫,一群一伙用手电从下巴向上照着围过来,看着小孩被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而去,一个个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在总后大礼堂的西侧,有一大片桃园,每年很少有成熟桃子得到收获,皆因大院里雨后春笋般的“坏小子”太多太多,各楼小孩偷桃都有许多高招。

在总后万寿路口的北面,有一条河,河水从北面向南流,流到一个三岔口,转而向东,汇集成一湾湖水——八一湖。在炎热的夏季,这是我们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河面不宽,但河水还是比较深的,曾经淹死过不少人。

三岔口的拐弯处,有一个不高的水泥小桥,桥下水流湍急,我们喜欢贴着小桥下的墙壁,逆水向前,直到没有墙壁可扶的时候,就一转身,顺水而下,急速的水流可以瞬间把你一下子冲出去几十米,但这项运动其实很危险。有一次,我转身下水时,方向搞错了,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可是被激流的水压的抬不起头,眼看肺都要憋炸了,真的绝望了。千钧一发,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一家伙给我拽出水面,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见红星大哥笑嘻嘻的对我说:“克!你在水里忙啥呢?”我说:“大哥!你要再不拉我一把,我这条小命就没了!”

恩人呐!救命恩人呐!

可惜那会我兜里没钱,连请救命恩人吃一根三分钱的冰棍钱都没有,但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在总后的西门,驻守着一个班的士兵(我们管他们叫大兵)。在西门驻地,有半个篮球场,旁边还有几个单杠、双杠,这是大兵们的活动场所、训练场地,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可偏偏这个地盘离九楼那么的近,仅相隔一个食堂。为争夺这半个篮球场,九楼大男孩儿跟西门大兵结下了梁子。九楼这帮坏小子,无数次花样翻新骚扰西门大兵,可大兵们一个孩子也捉不到。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在总后、在九楼、在集体宿舍,留下了多少孩子时的妙趣、鲜活、开心、无尽的回忆,所谓金色的童年,就应该是以“调皮捣蛋”为主,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辅,要不,你还是个孩子吗?你还是个男孩子吗?你还有童心吗?

这里我特别想说说九楼的老婆婆。

婆婆(南方一些地区对老年妇女的尊称)扬州人,1958年57岁他在南京跟随李家帮助照顾几个孩子料理家务,后来迁到北京,她年轻就守寡,她无儿无女,视李家的孩子如己出。虽然李家五个孩子,都是婆婆一手拉扯大的,但小五子对婆婆来说,简直就是老人的命根。

幼年小五子虎头虎脑,带着个围嘴,想流鼻涕就流鼻涕,想流哈喇子就流哈喇子,高兴了,就吹个鼻涕泡,爱谁谁,因为他总是寸步不离、步履蹒跚地依偎在婆婆这个保护神的左右。婆婆一生的积蓄,开始分期分批不断变成小五兜里的好吃的,什么花生糖、巧克力、香蕉苹果大鸭梨……但小五把这些东西,经常悄悄分给了九楼他的那些小兄弟们,助人为乐是小五最愿意做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小五一天一天长大了,婆婆更是关爱有加。婆婆是扬州人,说话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她对孩子们的口头禅总是这一句话:“妈妈的!小泡子!”但这句话说起来是个什么口吻,那要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了。

你要是在婆婆面前夸小五子,婆婆马上会眉开眼笑,慈祥地把你拉到她跟前,嘴里笑着说:“妈妈的!小泡子!”然后从兜里拿出几块水果糖,或者塞给你一个刚出锅、热乎乎的包子。这说明你懂事,善解人意,知道老人是个啥心思,奖励你一个包子,婆婆高兴。

婆婆特别擅长蒸包子,她们家一年四季灶上的蒸锅,总是飘来“肉”包子的香味,我说的肉,其实是练过油的油渣,那会困难时期,谁家里都没有肉吃。

婆婆对小五的舔犊之情、护犊之爱溢于言表,哪个孩子敢在她面前说小五个不是,婆婆的口头禅:“妈妈的!小泡子!”可就不是笑着说了,知道什么叫咆哮吗?

婆婆的是非标准很简单,谁对我小五崽(子)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小五崽(子)不好,婆婆拎着擀面杖就过来了,没什么道理可讲。

晓航和小五是小学同学,晓航从小数学就比较好,打小就知道什么叫线性,什么叫非线性,对数学应用题理解的也很快。结果呢,答案对错各一半吧。

小五因为巧克力吃得太多,脑子来得慢点,数学的应用题绕来绕去的,有时候有点晕,有点晕。

晓航经常去小五家一块儿做作业,婆婆就在一旁,戴着老花镜,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嘴里轻声哼着婆婆自编的小曲,只要能看见她的小五崽(子),婆婆就从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不料想,有一次因为一道算术题,小五认为应该这么作,晓航认为应该那么作,渐渐争吵起来,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麻烦了!他也不看看谁在小五的身边,就敢大吵大叫?说小五题作的不对?即使真的是小五作题的思路不对,也不能当着婆婆的面说呀,这不反了你了?

婆婆从外面进来,本来手里是拿了两个热包子,准备分给他们一人一个的,却看见晓航跟她的小五崽(子)在那争吵,立马将包子放在一边,换了一根擀面杖就过来了,嘴里咆哮的还是那两句话:“妈妈的!小泡子!跟我们家小五崽(子)吵什么吵?”“妈妈的!你个小泡子……!!”

婆婆手持擀面杖,只是吓唬吓唬,光婆婆的吼声,晓航已经被吓的屁滚尿流,而后,连书包都扔在桌上,迅速落荒而逃了。

这不是自讨没趣吗?放着大“肉”包子不吃,找练呢?

从此,在婆婆的耳边,都是对小五的赞美之词,婆婆蒸的一大锅“肉”包子,渐渐的已经不够吃了。

六十年代在九楼,李家是为数不多的有电视的人家。那会儿的电视都是电子管的黑白电视,一个大木头盒子,外面镶一块玻璃,一插电源,就能坐在家里看见图影,就能看见体育比赛,就能看故事片,这太神奇了。

我想,有婆婆在,“肉”包子我能蹭到,到李家蹭着看看电视,应该也不难。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真不懂事,因为电视机在大人的房间,我们一帮小孩子,老缠着婆婆要去那屋里看电视,叔叔阿姨还怎么休息?

但每一次,婆婆都为我们敲开小五父母的房间,在电视机前,婆婆摆上一溜小板凳,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没皮没脸地坐在电视机前,叔叔阿姨也只好和我们一起熬时间。

亏了那时候,每周只有星期二、星期四才有电视节目,否则,李家将更不得安宁。

这一段往事,在我的记忆中,清晰的定格是孩子们缠着婆婆祈盼的眼神与婆婆为难的眼神,在对视着、对视着,婆婆为难的眼神逐渐变为慈祥温柔的目光,她的目光,洒向孩子们的全是爱,是长辈人对晚辈人无私的爱,流淌出人世间最圣洁的光芒。婆婆其实就是我们每一个孩子的保护神,她不忍心看到“小泡子”们失望的眼神,婆婆屈服了,她总是向孩子们屈服(除非你去碰他们家的小五崽(子))。

在九楼的东西两侧,是两个大水房,每天早起大人上班、小孩上学前,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家都涌进水房,洗脸的洗脸,刷牙的刷牙,新的一天就从这里开始了。

婆婆“把守”的是东面的水房,她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比水池子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子,端着一盆子衣服,纤细的小胳膊,在搓衣板上敷衍了事地搓啊搓,尤其是女孩子,婆婆看着就心疼。

每当这个时候,婆婆就会挺身而出,让孩子出去玩,她在那替孩子洗衣服、洗袜子、洗手绢。这种事,家长都不管,但婆婆管,除非婆婆没看见。

婆婆,一个朴实无华,普普通通的老人。一生的追求,没有豪言壮语,更不会奢谈什么理想信念,她就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在琐碎的生活中,把更贴近生命本质的爱,一点一滴献给了生活,献给了她爱的家庭,献给了她拉扯大的五个孩子,献给了九楼、十一楼所有爱她的孩子。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和爱,经常萦绕在我的心头,使我一想起婆婆那慈祥的面孔,便隐隐能感觉到什么是生命的真谛?什么是人生最珍贵的?什么是人最值得留恋的?

真的,那就是爱!

六九年八月五号,是我奔赴内蒙建设兵团的出发日,学校是十点集合,早上五点,我当然还在被窝里不知死活地蒙头大睡,婆婆却一个人,默默守在我家的门口流泪。婆婆爱每一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情感的一部分,孩子们一个个翅膀硬了,纷纷离她而去,婆婆的心空落落的。

最后,连婆婆的心头肉小五崽(子)长大成人,也当兵去了,我真不知道,婆婆是如何熬过小五崽(子)不在她身边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若干年之后,我们都长大成人了。每年的春节,我都要和发小们去给婆婆拜年,看望她老人家。

婆婆老了,与其说是岁月催人老,不如说是她的小五崽(子)当兵不在身边,日思夜想,催生了婆婆的满头白发,每次见到我们,婆婆高兴的脸上绽放出孩子一样的笑容,她慈祥的目光认真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嘴中嘟嘟囔囔的还是那句话:“妈妈的,小泡子!妈妈的,小泡子!”

婆婆也有一辆车,是四个轮子的。这辆车,从大哥到小五,五个孩子在襁褓中都躺过,稍大一些后都坐过,那是一辆五十年代很多家庭都有的,用竹竿做成围栏的小推车,专为孩子们准备的。

如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这辆车也就没用了。婆婆把车四周的围栏卸掉,车变成了有四个轱辘的平板车。她把车放在了床底下,车头,婆婆栓了一根麻绳,把麻绳头甩在外面,车就成了一个活动的抽屉,轻轻一拉绳头,车子就从床底下出来了,轻轻一推,车子就进到床底下。

每年的春节,婆婆知道我们这些孩子要来看她,便早早地准备了许多花生瓜子、各种杂拌糖、各种水果,把她的小平板车堆得满满的。我们一落座,婆婆就像是变戏法一样,笑眯眯地一拽绳子,一车好吃的就展现在我们面前。婆婆永远还把我们当成小孩子,确实,我们在婆婆面前,永远也是孩子。

每当我想起婆婆的小推车,心中便充满了对婆婆的怀念。

其实,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什么是人格魅力?什么可以感动人的心灵?什么人会让你发自内心的敬仰?什么人是你最值得尊重的?或许不是伟人,不是名人,更不是今天道貌岸然坐在主席台上,明天就锒铛入狱的贪官。最有人格魅力,可以感动心灵,值得你敬仰和尊重的人,往往就是你身边最普通的人,像婆婆这样,一生平凡朴实,充满爱心,热爱生活,默默奉献,无怨无悔,无私无欲,几十年如一日的老人。朴素简单的本质产生出的美丽令人刻骨铭心。

婆婆虽然早已离开了我们,但她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在了九楼、十一楼这些孩子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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