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坊记 搞活
shangfangji
一
在上坊,老婆婆坐池边洗衣服和小葱,拐杖靠在一边的墙上。请教她高寿,老人家没明白,我说多大岁数啦,她笑说86岁啦。接着又说,我们这还有92岁的,还有94岁的。边上过来一个中年大哥,说前面村里还有100多岁的。
这位老婆婆瘦小清矍,面目和善,齐耳白头纹丝不乱,看着活到100多岁也没问题,她棒槌起起落落的敲打之声干脆有力,教人心生赞叹。
2023-11-24
二
下了三两天雨。中午,云层里出太阳,但一样湿冷,像感冒快要好的鼻子,不流清鼻涕了,也不爽朗。
出城西,本想右拐去太子泉那,结果施工进不去,老酒厂的房子拆屋顶,拆得像一副硕大的鱼骨架。
宝胜禅寺山门前的算命老人,没出摊,原本另一侧有他一个同行,也没出摊。天太冷,枯坐吃风,吃不消。倒是一个大红棉袄的老妇人,赤脚穿一双布拖鞋,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东张西望。老妇人身子佝偻,手边有一根细细的竹杖。
左拐到上坊。
一位大哥喝完酒,微微红了面皮,提了锄头菜篮准备下地做活,见我在门外看他的老房子,便走近,说这是他家,这里原来是大队生产部。
他家客厅里堆放大量农具,大青石铺地,墙上残留着红标语。木板壁上贴两幅十大元帅的合影,一幅骑马,一幅站姿,站姿的这幅,中间有伟人等。房梁下靠一架长梯,是两架梯子绑在一起,大哥说,屋顶每年要修,我每年爬一回,不然屋顶就塌掉了。
塌掉的,是北侧厢房,那是另一户人家,人家已经搬去新屋,地上老高一层碎砖破瓦。
西面厢房还在用。大哥开锁让我进去看,是厨房,昏暗,低矮,灶台上的脸盆里,泡着白鼓鼓的几块年糕,小方桌上,纱罩盖着菜。一边墙上贴戚薇,贴刘诗诗,一边墙上贴大红大绿的八仙过海。两间卧室,都当仓库,新砌了不锈钢的窗子。仓库也不对,只能算杂物间吧,里面有五斗橱、水桶、抽屉长桌等,地上铺了水泥。
我说那你睡哪里,大哥说我睡新屋,他推开侧门,门外贴着一栋新楼房。我有两个儿子,这是他们盖的,我吃饭在老屋,睡觉在新屋。
大哥个子不高,戴了帽子,说话时,酒气一阵阵过来,他说,你自己看,我要下地干活啦。
我当然告辞,继续在村子里绕。
看到一家豆腐店,门外摆了两块四四方方还没切的大白豆腐,白的可爱。豆腐边站两个描了眉毛的妇人,说他家做豆腐已经三十多年。看到一家老屋墙下,晒了枕套和青花图案的被面。一个中年男子蹲在路边抽烟。一个穿呢子风衣的姑娘,拉着行李箱在等人。一扇不开的窗,青翠的叶子从两边沿着窗框爬,拢成一个圆。
一只小猫,黑少白多的皮毛,低着脑袋滴溜溜跑到隔壁家。隔壁家的猫,皮毛白少黑多,乍一看,还以为它俩是双胞胎,本来一个全白一个全黑,在娘胎里自行互补了颜色。它两个,一起凑鼻子闻闻,尾巴打旋,鬼鬼祟祟。
一只小奶狗跳下台阶跑向我,肉肉的小屁股直颠。
到青弋江边,看到新修的河堤。沿江码放着一堆堆的大石块,用铁丝交叉缠成的网兜住,顶端收紧。石堆大小相等,每堆有四张八仙桌叠起来那么大。不用说,这是预备要沉到江边护堤。
一辆挖土机在岸边挖沙石。两辆挖土机没人。一群工人,在坡上担了石头在走。另一群工人在吃饭,一个年轻人吃的是桶装方便面,看到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一个已经吃好,穿着大衣,从坡上走到江边,把不锈钢碗在江边荡一荡,甩甩水。还有一群工人,穿了背心。不远的江心那里,几只小鸊鷉在慢条斯理地游曳。
青弋江在泾县城外的这一段,历史上多次发生过水患,破堤塌城,沿江居民伤亡极多。上坊这里新修的河堤,看着使人放心。逐水而居,还要安居,千年青弋江若能就此温驯,那么此刻,就是历史性的一刻。
泾县城外,青弋江由西向东,一路流经枫坑山、水西山、白云山,过青弋江大桥,到狮子山,再由南陵到芜湖,进入长江。
大致上,青弋江大桥桥西是上坊,桥东是下坊。两村名字都叫坊,因为两地曾各有一个牌坊。牌坊如今都不见了,但上坊下坊这个约定俗成的叫法,还在用。
2023-12-13
三
五点出门,晨风甜美,像叛逆期之前的小姑娘。街上没有车,只有面馆亮着灯,散步的老头子轻快地走。
过桥时,看到一轮微微发红的满月,心生久违之意。桥下有人在打棒槌,更远处的江心那里,一个钓鱼的人坐在浅滩上,江水如墨,粼粼东流而去。
出城西,一条青青的雾霭浮动在连绵的山间。一个光膀子的男子在跑步,一个骑赛车的女子链条哗哗转动,头也不回的撵上他,大货车在转弯时纷纷减速,蝉鸣在路边的林间。
白云山入口的小径上,一个披散长发的妇人挑了扁担去洗衣服。一个花胳膊的男子,把摩托车停在水西庙前。太阳升起,东方一片酡红,光芒徐徐落在塔上、壁上、台阶上,如神的手,轻抚万物。
上坊村口那,一架小小的木制风车被弃在屋外,用是用不上,但也不忍劈了当柴烧。好些人家在晒稻,一个男子用木耙推开稻堆,一个佝偻的老人背挎一个竹篮,和他说话。男子说,这里的稻子有一千三百斤。
村子里的路,干净,无声。
一条黑狗站在中间,三轮车绕着开过去。一只三花猫站在老屋子的青石门槛上张望,尾巴竖起来。过路人时,鸭子叫,鸡不跳。
一户人家,院墙外是一排小花坛,种了小葱和辣椒,一个妇人提了桶,一瓢一瓢的浇水。一个妇人在田间找苦苣荬,荷塘边揪一把,上田埂再揪一把。一个妇人刚刚洗了衣服回来,头发湿淋淋,前胸一片汗渍。一个妇人捏皮管子,给花呲水喝。没见到一个大姑娘小媳妇,没见到一个孩子,他们应该都在城市里,都还在梦中。
年轻的男子洗小汽车,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扛一把锄头走在玉米地里,眼神沉静又认真,他上上下下看,大约在数有多少穗玉米。
田间一片绿,尖尖的叶尖上每一片都挂着露水,水稻也好,狗尾草也好,全都透着明净的光,清凉又温暖。
2024-07-22
四
近几天,半下午时会下一阵雨,可是溽热未减几分,天还更闷。
那个和尚,年纪三十出头,样子不丑,灰袍黑裤,长袜布鞋,两手拿个快递往回走。走走他用一手托快递包,另一手捻动长长的红色念珠,再走走又换手,可能走了很远,热得吃不消,也可能是腼腆,他经过我时,脸上通红。
进村,看不到什么人。一个干瘦的大妈骑电动车,飞快拐弯,一手捂着草帽。另一个大妈踩三轮车,很远很远的骑过来,她短发矮个子,一边骑一边两下张望,慢慢悠悠,像是一个人在兜风。
乌云是淡青色,薄而且稠,日光一会出来一会不见,远处的山峦一会亮一下,能看清树木,一会又阴,模糊成一块黑。田野里什么都有,蜻蜓在眼前飞,稻子有绿有黄,一张老鹰风筝,被一根细竹竿挑着,在微风里晃荡。池塘密布浮萍,一个老头子坐在边上洗一只塑料桶。荷花明艳有光,如果是一个人,会不敢直视。
豆腐店已经卖完豆腐,做豆腐的老头子光了脊梁,精瘦的背上有许多小汗粒,他把两只湿哒哒的大竹篮靠墙边晾。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抱一只小白猫到树荫下,放下,轻轻摸。
雪白的高铁在离此不远的高架桥上飞速滑行,低啸着一头钻进山里,十几分钟后,另一架又披着长风钻出来。
高架桥下,白壁土地庙有三层水泥台阶,最下面的砖缝那里,开了一丛紫色的小花。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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