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最后一战》连载丨第十章 截击

体娱   2024-11-06 22:08   山东  




第十章 截击





  抬眼望去,漫天的雪花宛如美丽的银色蝴蝶在翩翩起舞,整个世界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在这晶莹剔透的天地之间,敌我双方厮杀在一起,不时血花四溅,滴落在洁白的大地上,酷似一朵朵怒放的郁金香,格外醒目,却又令人胆寒。


  玉皇陈庄位于禹城火车站南3.5公里处,东靠津浦铁路,西邻小郑庄,西南与张庄、路庄接壤。早在明永乐年间,有陈氏一族由青州诸城县迁此立村,并建有一座玉皇庙,后人便以其姓氏命名为“玉皇庙陈庄”,简称为“玉皇陈庄”。
  那日在玉皇陈庄东设防拦截日军的是我特务二团第1营,村东地头壕沟里和村中房顶上趴满严阵以待的战士。鬼子渐渐逼近了。一股日军跃出护路沟,在迫击炮、掷弹筒和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发出凌厉的号叫,这是鬼子特有的“呀——呀——”吐血一般声嘶力竭的咆哮,这号叫声似鼓槌不停地撞击着人们的五脏六腑,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当这股鬼子冲到距离我军阵地不到200米时,我第1营教导员郭俊忱一声喊“打”,机枪、步枪同时开火,几个鬼子被打翻在地,没死的赶紧匍匐在地。郭俊忱趁势派出第2连第1排短促出击,就近又捅死几个鬼子。其余的鬼子哇哇乱叫,慌忙退回护壕沟。
  鬼子在沟里沉默片刻,突然放出两条军犬,跑到村前转了几圈,然后竖起尾巴摇摆起来。鬼子立马按照军犬的指示方向,开始用炮火轰击我军阵地。村里顿时硝烟四起,火光冲天。又一股日军趁烟未散又爬出沟壕,向村子冲来。其中有个小队长单腿跪地,不停地将指挥刀向前挥舞,嘴里发出阵阵号叫。
  当鬼子冲到距阵地不到50米时,郭俊忱再次喊“打”,一阵排枪立刻撂倒冲在前面的几个鬼子,挥舞指挥刀的小队长也被击毙,鬼子只好再次退回路沟。半个小时后,鬼子又放出军犬,故技重演,又被我第1营打垮。如此反复3次,鬼子的反扑都未奏效。
  山谷恼羞成怒,挥动指挥刀再次驱使部下向我军发起反扑,却没见1个日本兵爬起来冲锋。山谷气得咆哮如雷,一刀劈死身边一个犹豫迟疑的小队长。随后,鬼子集中所有炮火对我第1营阵地进行地毯式轰炸。随着阵阵山崩地裂的爆炸声,通红通红的火焰直冲云霄,爆炸的气浪携带着热风和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硝烟未散,山谷便亲自带领至少两个中队的官兵,个个端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高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发起以“玉碎”为前提的自杀式突击。四子后来告诉我,这种疯狂的自杀式冲锋战术,其实就是人海战术加白刃战,日本人称之为“猪突式冲锋”,代表着一往无前、英勇无畏的意思。
  四子与鬼子周旋多年,深知日军崇尚进攻,并且对其进攻战术了如指掌。四子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与英、美、德、俄军相比,日军的战术说不上先进,装备也算不上最好,但毫不夸张地说,士兵执行战术能力却是最强的。这主要得益于两个方面:首先,军事素质好。小鬼子上高中时便要系统接受军事训练,十几岁的孩子就对强行军、拼刺、冲锋、破障、单兵战术动作、武器拆卸装配等无所不通。新兵时期每天必须40公里负重行军,强大的体能和吃苦精神保证了日军执行战术的能力。其次,作战能力强。日军士兵的射击水平非常高。日军制式武器三八式步枪的有效射程是450米,要求士兵在400米距离打固定靶,必须有8环以上命中率,而且是在体能消耗之后再进行射击。这样的士兵,单兵作战能力无疑十分强大。正因为日军的作战能力绝对一流,所以日军在实战中往往采取无防御的进攻。
  日军进攻时会一直保持散兵线队形,每个士兵都保留一定的距离。中队级进攻前往往先用迫击炮、掷弹筒对中国军队的防御工事进行摧毁。进攻时,1个小队中路突破和攻击核心阵地,其他部队进行迂回,将中国军队切成几段,使其溃散。正面进攻部队到达200米距离后,以战术动作低姿匍匐交替前进;进入100米后,后方火力会集中射击,展开全部压制火力,掩护步兵快速跃进、全速冲击;进入50米后,集中投掷手榴弹,最后拼刺肉搏取胜。
  这次山谷亲自指挥的猪突式冲锋根本没有两翼迂回的配合,更没有保留预备队,而是一股脑将全部人马进行正面突破,数百名鬼子铺天盖地发疯似的冲了上来。前面中弹了,后面继续上,眨眼工夫就冲进村内,与我特务一团第1营展开肉搏拼刺。我特务一团第1营人数处于劣势,伤亡人数急剧增加。袁也烈代司令员得知战况,急派特务一团第3营赶来增援。两军会合,这才稳住局势。好在山谷此时并无心思恋战,而是夺路南逃。张冲凌团长很快识破敌人的真实目的,立刻以变应变,命令各连以排为单位,用“五虎擒羊”法追歼敌人,绝不让鬼子从玉皇陈庄突围出去。与此同时,铁路东侧的鬼子也遭到防守达子村的我特务二团第2、3营迎头痛击。双方数千人马在铁路两侧的玉皇陈庄、达子村、曹庄、石庄一带进入混战状态。
  这场决定山谷大队生死命运的抗击战,给近藤宏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在他老年之后依然心有余悸:
  部队好不容易形成战斗队形前进时,八路军在右前方的小村庄再次集中起猛烈的炮火,阻挡了在平坦田地上前进的大队。距离这个小村落大约400米,有10户农家被树木包围,屋顶上的土墙好像正在射击,每次射击都会冒出白烟。与前面敌人的射击相呼应,后面追击敌人的射击也越来越猛烈。大队因为这一应战,一时前进受阻。
  无奈之下,小林尖兵小队发现,除了在敌人面前杀出一条血路,没有其他前进的可能。于是,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田地里,在吹田队的掩护射击下,小林小队以各自的前进方向接近小村落,士兵们伏在田垄上前进了200米左右,改为匍匐前进。

  敌人把射击的方向对准小林小队,子弹打得更猛了,干燥的红土上溅起一阵土烟。匍匐前进的士兵渐渐行动迟缓,甚至有的士兵完全停止了行动。匍匐前进至100米处时,小林队长拔刀而出,士兵们也在枪上安上刺刀,发出“哇哇”的喊声,向小村庄发起了突击。然而,带头挥舞军刀冲进村去的小林尖兵队长终于没有回来,小队里的很多士兵也在这场冲锋中战死了。在尖兵排的拼死冲锋下,八路军也败退了。

  大队一边躲避来自后尾的射击,一边继续前进。此时,大队前方左右两侧村落埋伏着新的敌人,比之前更加猛烈地射击,在铁路左侧行进的第2中队损失惨重。后面的追击队人数似乎也增加了,射击也更加激烈了。腹背迎来了新的强大的敌人,除非击退前面村落的敌人,否则前进很困难。但是,要再次发起突击,刚才小林尖兵小队的牺牲对全员造成的冲击是无法抹去的。此时全体官兵的一致想法是必须避免进一步的兵力分散和损耗,特别是负伤后继续难行前进的士兵希望尽快让部队进入安全圈。
  走在最前面的吹田队为了躲避猛烈的射击,转向铁路方向跑去, 跳进铁路旁边的深坑,后面的各队也紧随其后,于是山谷大队800多名官兵都进入壕沟,快步向前奔跑,使敌人暂时失去了攻击目标。大家在想:只要继续前进,就一定能够突围出去,到达晏城。
  (近藤宏:《重庆攻击队》,东北新闻社1982年日文版,第190页。
  赤塚僚三至死也忘记不了那个令人恐怖的村庄——陈家庄(玉皇陈庄
  为了让在地表奔跑的小林小队放弃进攻,敌人从前进道路前方、被铁路附近的土墙包围的村落发来了猛烈的射击。
  小林大尉始终站在最前面指挥。他判断除了冲进去别无他法,不能后退,停下来互相对峙也毫无用处,必须一鼓作气地突破。散兵们勇敢地跃进着,向倚在土墙上的敌人投掷手榴弹,然而距离太远,只是在土墙的远处冒出了爆烟。
  小林大尉拔出刀来,发出“突击——前进!”的号令,率先向土墙上的敌人冲去。但很快,土墙上密集的子弹便将他击倒在褐色的松软泥土中。
  铁路穿过不足20米的铁桥,护路沟在一条没有水的河流那里被切断。尖兵中队的山崎六藏军曹从这里冲到土墙村落的侧面,看到右后方的小林小队正在发起冲锋,他大喊一声“跟我来”,从壕沟底冲出地面。因为缺少军官,他目前代理第2小队长。掷弹筒手林上等兵紧跟不舍,但很快冲在前面的小林小队全军覆没,林上等兵不由得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清水伍长命令林上等兵:“林,打那些敌人!”他指着土墙说,那里排列着正在射击的敌人的头。
  林上等兵立刻伏在原地,转动89式掷弹筒的转轮,将瞬间引信的别针拔出来,榴弹装进去,瞄准200米外土墙的上端,将手中的4发榴弹接连射出。榴弹飞过伏在地上的山崎军曹头顶,第三发和第四发准确击中土墙上端,顿时泥土扬起,轰然作响,终止了从那里射来的子弹,土墙村落沉默下来。
  “突击!”山崎军曹安上刺刀跑了起来,林上等兵也拔出刺刀跑了起来,清水伍长也跑了起来。他们从小林小队的侧翼冲进了村子,暂时打开了大队主力南下的道路。
  护路沟里士兵们也一起向南跑,这是一次溃逃。面对这无法控制的溃逃,八路军的子弹倾泻而下,就像瞄准移动靶子的射击比赛。
  为了打开逃生的通道,小林小队长战死在向土墙村落的冲锋中。
  这个土墙村落叫“玉皇陈庄”。
  (赤塚僚三:《弹部队战记》,东奥日报社1979年日文版,第315页。
  陈景三后来对玉皇陈庄拦截战回忆道:
  当天夜里,我们第2团乘着黑夜,秘密开到指定地点,迅速修好工事,埋伏起来。第二天中午,车站附近的炮声已经停止,我团各营指战员严守着阵地,瞩目屏息地等待着一场激战的到来。
  忽然,屋顶瞭望哨报告:“东大院的鬼子出逃了,正顺着铁路向南走来。”我举起望远镜一看,黄乎乎的一大队鬼子,排列得像蛇阵一样,在铁路两旁的护路沟沿上徐徐地向我第1营阵地接近。敌人只有少数部队在后尾应付我第1团的追击,其余的鬼子大模大样地走着。很明显,敌人一定还和往常一样,以为他们人多装备好,我们不敢与他们打硬仗,才这样大胆和放肆。
  我第1营指战员们非常沉着,直等鬼子离他们只有一箭之地,才猛烈地开火。敌人先头部队遭到这突然的打击,惊慌之中,“唰”的一家伙全部逃进了护路沟。这时我第2、3营从侧面猛击,几乎把敌人全部压在铁路西边的护路沟里了。第3营营长陈瑛同志指挥着全营,发挥一切短促火力,痛击在沟里运动的敌人。第2营的战士们把一束束的手榴弹丢到沟里,炸死了成批成批的鬼子。接着,第2营赵忠伦营长脱下棉上衣,率领着部队跳下沟去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士们用刺刀、枪托、手榴弹、拳头一齐来宣泄积压在心里的血泪深仇,只杀得鬼子哇哇乱叫。
  (参见《渤海铁流》,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10页。

  四子说:他已经记不清天空何时飘起了雪花,抬眼望去,漫长的雪花宛如美丽的银色蝴蝶在翩翩起舞,整个世界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在这晶莹剔透的天地之间,敌我双方厮杀在一起,不时血花四溅,滴落在洁白的大地上,酷似一朵朵怒放的郁金香,格外醒目,却又令人胆寒。

  我们与拒降日军的最后决战开始了。






  作者陈璞平,祖籍山东禹城,1961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十佳理论工作者。山东省德州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德州市党史专家库总顾问。酷爱党史研究和文学创作,出版有《迷航—1927陈独秀在武汉》《陈独秀之死》《母亲的红色之恋》《无字碑》《兵出渤海湾》《西风烈》《将军泪》《渤海女兵西征记》《乱世兄妹》等多部著作,尤其擅长撰写军事和历史题材作品,享有“红色作家”之称。作品曾荣获4届山东省精神文明建设“精品工程”奖等多项国家、省、市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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