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孤岛惊悚故事背后
——《水边的蓝喉蜂虎》创作谈
文|王啸峰
半年前,我收到房伟兄寄来的大作《太湖万物生》。阅读这部优秀的报告文学,感触很多。太湖,既熟悉又陌生。太湖就在边上,我好久没去了。休息日,我开车去西山岛,《太湖万物生》中把这里称为“生态岛”。我环岛沿湖开车,脑子里出现衙甪里、雕花楼、缥缈峰等地名,也出现碧螺春、枇杷、杨梅等特产样貌。我把车停在湖边,北望波光里的横山岛、漫心岛,记得上次来时,桥还没架起。再往远处望去,小岛星星点点散落水天交接处,那里不可能架桥通车。一位好友酷爱“打鸟”。他给我看新近拍的一组蓝喉蜂虎照片。他是在临省一个无人岛上拍到的。这种神奇小鸟,漂亮而神秘,鸣叫声独特动听,生活在水深处,最怕人靠近。
我把目光投向水更深处。听房伟兄说,太湖中无人岛很多,开发潜力巨大。按地质年代排,太湖经历了从陆地到湖泊的演变。我看到的岛,以前很可能是山峰。那些无人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正在发生什么故事,或许只有蓝喉蜂虎们知道。拓展开去,我想到了因新安江水电站建设而形成的千岛湖,三峡大坝建成蓄水后淹没的古城。“千岛”原先都是峰峦,“古城”曾经阡陌纵横、居民众多。有没有一种可能:总有那么一两家人,维持了原先的生活方式?这意味着与现代文明隔绝,过着另类生活。生态岛全链条建设加快,外界对无人岛的冲击有多大?如果创作一篇小说,蓝喉蜂虎自然成为一个媒介,但是还不够。自然、淳朴、奇幻的对立面是造作、狡黠、设计。如何打造精于算计人物样貌?利用生态岛建设,他将获得什么?算来算去,他真实内心是怎样的?故事背后的隐情又是什么?
在今年超长酷热启幕前,带着这些盘旋在脑海里的疑问,我开始写中篇《水边的蓝喉蜂虎》。我每天晚上写,连听歌软件大数据都说:“20:00—23:00是你的私人专属时段。”中篇小说我写得没短篇多,在短篇里未如愿的写作愿望,期望在中篇里实现。我不是把短篇写长,而是设置明暗几条线,之间的联络靠孤岛、民宿、恶劣天气、蓝喉蜂虎、神秘传说等。我想展示岛上与水下两个世界、传说和现实两类人物、失败与成功两种可能、偶然和必然两个现象、自然天成与工于心计两种性格。身处困境或绝境,人的心态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再加上事业、感情处于低谷期,更会产生怎样复杂纠葛?当一个问题正面无法回答时,我寻求另一条路。我设计出一个“湖人”阿古。他生活在水下,对现实世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淳朴得像一条大鱼。但小说里给出的线索足以解答阿古身世。阿古的对面,是朗诵者、音频主播、业余配音演员施政华。他精于饰演多种角色。整个故事,是施政华导演的一出戏,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等,都在他掌控中。人是复杂的,施政华此计也是非常之举。罹患绝症后,他放不下的事、未了心愿增多,只能放手一搏。明线上看,他似乎获得成功。暗线上看,设计整个事件留下的后遗症,关乎真诚与欺骗、善良与丑恶。未来,围绕在施政华身边的人之间的博弈将更加激烈、残酷。
如果将时间维度放宽,人世间的一切都将是湖、岛眼里的一出戏。能够回荡于水岛深处的只有灵魂之歌,像极了水岛深处蓝喉蜂虎美妙鸣叫声。
▴上图和封图背景均为@我是扳手的摄影作品
原文选读
水边的蓝喉蜂虎(节选)
文|王啸峰
…………
我失去了控制,所有平时保持的警惕、矜持,惯有的怀疑、敌对思维,此时都解除。像相信亲生父母那样朝那双眼睛走去。一群蓝喉蜂虎围着我,它们欢快地叫着,我不知不觉地笑了。这笑与平时不一样,不是伪装成的笑。
一只柔软的手牵着我,沿着山洞往前走。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却很放心。那时,我想到了你,老杲。我俩总在网上“博弈”“揣摩”。如果那只牵着我朝前走的手是你的,我是不是会这样安心地跟你走?我不知道确定答案。山洞、没山岛之外的世界,连细微的灰尘都有了世俗味、势利眼。
我们来到一个很大的洞。头顶上大大小小的钟乳岩往下滴水,地面由几块巨石组成,巨石间隙流淌着细流。光线从看不见的地方照进来,整个大洞沉浸在水汽中。
此时,我才敢看身边的那个男人。正好,他脸转向我。那是一张四方脸,我似乎早已与他相熟相知。因为,那张脸分明就是你的脸啊!只有四目相交,传递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感觉。那是你,却又不是你。他抖抖长发,便有一只蓝喉蜂虎站上他裸露的肩膀。还好,他用什么东西遮掩了下体。我没敢细看。他站到最突出的岩石上,用眼示意我看眼前景色,这是他的王国。我试探了几次,他只会发出“咕咕”声,我从心底里钻出一个声音:就叫他“阿古”。我轻轻叫了几次。更加觉得“阿古”和“老杲”本源相通。他似乎也喜欢我这样叫他。亮眼睛连眨好几下,发出“咕咕咕”轻松快乐的声音。
水声大起来,细流加急,水面逐渐上升。阿古领我跳上一块块岩石,一会儿就离开了大洞,跟随的蓝喉蜂虎少了。我们正在往下更深处行走。四周又暗下来,只听见激流声,看不见水的方向。那只柔软的手变得劲道十足,还加了巧劲,让我知道什么地方该跨步,什么时候往上跳一跳。
也不知道在狭窄通道内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一个缓坡,与之前的大洞相比,这里光线更加充足,让我能够惊诧地看清楚眼前一切。阿古看向我的目光带着自豪。这是一幅乡村夜晚图景。一条弯曲碎石路绕过几家老屋,在三棵桂花树后隐入黑暗。每个老屋前烧着一堆火。我经过火堆时,朝屋里望,全都瓦碎墙破门塌。桂花树却一片绿色,每片叶子都葱翠饱满,我顺枝叶往上看,一排十几条小瀑布向这片缓坡冲刷而来,形成一个湖泊。湖水漫到桂花树边。瀑布虽然不大,可我看不到源头,隐约望见高处水雾弥漫。按常规推测,这里应该是没山岛旁的玄渊湖水底。既然有水涌进来,水也就要有出路,不然这些房子、桂花树、小路等都要被淹掉。不过我没沿着水流往前走,我想可能下面还有更深的大洞,这里的水流向更低的地方。
阿古站在一扇门前向我招手。我跨过门槛的时候,扫到贴在门上的一张残缺红纸,红纸上残存着毛笔字笔画。门里一股青草香味扑鼻而来。房间里铺满草和树叶,一层层,干的在下,新鲜的在上。阿古看我待在那里不动,自己走到草堆上,仰面倒下,顿时,草和叶子将他身体覆盖。慢慢地,草堆起了波浪,阿古在里面钻啊钻,直到猛地站起身,咧嘴对我笑。黑色长发上挂了长短宽窄不一的草叶,有几根挂在他嘴边,晃晃悠悠。我也笑起来。他把我一拉,我也倒在草堆里,可能是分量轻的原因,我没有没入草叶里。我看见了屋顶。
小时候,父亲跟我说过以前瓦房结构。我呆呆地朝上望,瓦片、椽子、横梁、柱子、天窗等都在记忆里一一对应到。这应该是普通江南民居,怎么到了地下、湖底?家具呢?我爬起来查看,奇怪的是,所有木质东西都没了,有几个房间里有石臼石锁、铁锄铁锅等。墙面有被水侵蚀痕迹,好几面墙坍塌,成为乱砖堆。阿古房间墙面水线上方,还有大块完整白色粉墙。我知道他不会回答,可还是对着他连珠炮似的问了好多问题。他要么用疑惑眼光看着我,要么继续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召唤蓝喉蜂虎。蓝喉蜂虎就像他的卫兵,听到召唤就飞来围在他身边。显然,他很得意。
突然,他像明白我的问题一样,冲到桂花树后,一头扎进溪流里。跳下去的地方形成一个小漩涡,几只蓝喉蜂虎围着漩涡,从我眼前转向远处。等了很久,漩涡早就不见了。我站在水边,没有阿古,没有蓝喉蜂虎。我急了,朝水流处连声喊:“阿古!阿古!”
瀑布出现异样,一件重物正在下坠。没等我看清,“扑通”一声,重物掉落水中。水花翻出,阿古跃出水面,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两对欢快的蓝喉蜂虎。我突然明白了,这可能是一种循环,在我认为往下的地方,其实又循环往复到我头顶瀑布。
我承认自己是路盲,搞不清东西南北。不过,在这个五六分钟就能转一圈的地方,我脑子还够用,画得出地形图。残破民居靠山而建,碎石小路盘山而建。房子对面是湖与瀑布。平日里见到这样的景象,老杲,我们可能还不会驻足观看。可这里是湖底,常识无法解释眼前现象,更不能解释阿古这个人。湖水曾经淹过这里,留下侵蚀线。但为什么水又退去?阿古从什么地方来?是谁养育了他?
我注意到这里的光线时明时暗,所以每个房子前总烧着柴火,这是不是阿古点燃的?我指着火堆这个人工痕迹最重的点,问阿古,还做手势凭空画出一个人形。边说边画到第三遍,阿古眼神忽然变暗。他低下头,两掌交叉在腹前,显出悲伤样子。隔一会儿,他微微抬头,径直往前走,来到桂花树下。他对着最粗的那棵树重新低下头,头埋得更深。我朝他低头的方向望去,树根压了一块石头,石头上有个蓝布口袋,袋口紧扎。阿古指指石头和布袋,又学我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发出沉重的“咕咕”声。我也指指布袋,做了打开的手势。他拿起布袋,解开松紧带,递到我手上。这是一个底部有硬纸衬板的小袋子。装了三件东西:用塑料纸包裹严实一盒火柴、一把折叠小刀、一个黄铜哨子。我递回给阿古,他马上把松紧带拉紧,挂在脖子上。此刻他眼睛又恢复了光亮。
老杲,大致的情节想必你跟我想的差不多,反正也没办法去落实。我讲了这么多繁杂琐事,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你根本想不到,令我非常不理解的恐怖事情。
一个奇怪的声音由远而近,又转回去,听上去类似鹰隼的叫声,不过我没亲眼看见。阿古闻声脸色大变,他在缓坡上奔走,发出急促的“咕咕”声。蓝喉蜂虎聚集到他身边。数量越来越多,他像个长官,晃动脑袋,似乎在清点士兵。那时,奇怪声音更响了。阿古看了我一眼,飞快伸出双手将我推下湖泊。我连“啊”声都没喊出来,嘴里鼻孔里就进了水。我失去意识前想的是:我要死了。
可我没死。不过说真的,恐惧浸透了我身体内外。我不知道今夜会不会死。我醒来的时候,大雨浇透我全身。我竟然就在失去意识倒下的地方。相机和三脚架倒在旁边。我连滚带爬回民宿。急着把相机里的照片读出来看,来证明我半天的经历只是一场梦。但在洞穴里我只是我,其他东西都消失了。阿古牵着我的手走的时候,我体轻步快。
电脑快没电了,但愿晚上有电、有网络来拯救我们!
外面那女人在敲门喊我。老杲!有缘再见,无缘也要记住我。
…………
作者简介:王啸峰,1969年生,苏州人,现居南京。出版有散文集《苏州烟雨》《吴门梦忆》《不忆苏州》,小说集《隐秘花园》《浮生流年》等多部。作品被《小说月报》等多家选刊选载,入选多种年选、选集。曾荣获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叶圣陶文学奖等,在本刊发表有小说《通古斯记忆》等多篇。
全文请见《钟山》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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