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9年5月20日发表于【长平投研】(原“思想也是市场”) 在目前能够获得的有限信息中,今天把中美贸易战爆发以来,我认为最有标志性意义的几场演讲或系统性文章作个梳理,逐一简介。这里所说的“贸易战”只是为了便于大家阅读和记忆,它只是一个时间概念,就是去年5月中美贸易摩擦加剧以来的一年左右。中国政府或民众目前面对的,早已超越这个概念。一年前的5月20号,我在公号文章《贸易战 落幕还是序幕?》中提出,“如果像多数评论那样,紧盯的只是2000亿美金逆差目标……或是能源、农产品、医疗、金融等市场的再开放,那对中美关系的下一步很可能仍会感到困惑”。现在大家可以发现,谈论cold war的越来越多。1《经济学人》封面文章: A new kind of cold war《经济学人》封面文章(2019.5)
《经济学人》杂志(The Economist)最新封面文章,再次聚焦中美两个大国,标题:A new kind of cold war(新型冷战)。它包含一组文章,可以用这个副题作为它们的集体注解——It is a new kind of cold war that could leave no winners at all,就是说,这是没有任何赢家的冷战。“第二次冷战”或“新型冷战”这类词,近两年海外学术界早有预感。本号“思想也是市场”去年5月10日就介绍过美国《国家利益》杂志的封面文章——America vs. Russia and China: Welcome to Cold War II,美国对阵中俄:第二次冷战到来。这次《经济学人》严肃讨论这一问题,从外交、技术、贸易、军事以及两国不同视角观察对方等全面审视,对照历史。文章提到,美国原来指望与中国不仅政治和经济上融合integration,而且中国会更liberal, pluralistic and democratic(自由、多元、民主),最终以负责任大国身份加入世界秩序,但现在,convergence, engagementis dead,融合、协约时代已经翻篇,两国成为对手。“今后两个大国将不得不在低信任的世界中学会共存。”美国副总统彭斯(Mike Pence)2018年10月4日,美国副总统彭斯Pence选择华盛顿特区的智库——哈得逊研究所(The Hudson Institute),宣讲美国政府对华政策。这是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国领导人首次就美中关系发表系统性演说,内容包含经贸、军事、人权、政治和意识形态各方面。整个讲话凉风习习,让人联想起二战后拉开美苏冷战序幕的铁幕演说("iron curtain" speech)。可以说,这是近20年来美国政府高官发出的最冷酷的对华声音。Pence提出,“北京正在动用一种政府上下全面参与的方式,利用政治、经济、军事以及宣传手段来扩大其影响,增进其在美国的利益。中国也在以比以往更活跃的方式运用这种力量,对我们的国内政策和政治施加影响及干预。”他从南海、台湾问题、中美贸易、网络安全、中国对外投资和对外援助、宗教信仰、言论自由、海外学生组织等方面,对中国一一控诉。威慑之余,他在演讲最后呼吁中国“重新尊重美国”,建立“公平、对等和尊重主权”的双边关系;希望中国回到“改革开放”和更大自由的精神上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当时这样回应:“有关讲话对中国的内外政策进行种种无端指责,诬蔑中方干涉美国内政和选举,纯属捕风捉影、混淆是非、无中生有。中方对此坚决反对。美方把中美之间的正常交流合作说成是中方干涉美国内政和选举是极其荒谬的。”《经济学人》的评论认为,Pence的讲话“发出了新冷战的最初号角”。哈德逊研究所被外界认为是特朗普政府最看重的保守派智库,它的总裁Kenneth Weinstein进了白宫贸易政策顾问委员会,它的中国战略主任Michael Pillsbury(中文名白邦瑞)也是白宫幕僚。Pence刚讲完,恰好那个月哈德逊的高级研究员理查德·威茨(Richard Weitz)到访中国。在与中方智库交流时,威茨表示并不认为中美关系将进入新的冷战状态。他还说Pence的讲话只代表其个人,而且他理解,美国政府仍然是把俄罗斯当作最大威胁。前美国财长保尔森2018年11月7日,彭博创新经济论坛在新加坡举行,前美国财长保尔森(Henry M. Paulson)发表了一次准备充分、言辞直率的演讲,主题是十字路口的美中关系。保尔森曾是投资银行家,1990年代当上华尔街大行高盛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2006年出任小布什政府的财政部长。他与中国打交道超过30年,来华访问近百次,可谓“中国通”。他在演讲中表示,很担忧现在很少听到关于美中两国共同利益的说法,反而是“美中利益渐行渐远”,双方对全球治理、网络主权等问题更是持截然不同主张。他在论坛上提出了“经济铁幕”(Economic iron curtain)这个词——如果两国不能达成一个可行共识以解决当前争端,“经济铁幕”有可能降临,就是美中双方互相封闭并使经济全球化后退。从以往的货物、资金、技术和人员的融通交流,变成脱钩。这位知华派对两个大国的政策都有所批评,如中国加入世贸17年之后,在很多领域仍没有对外资开放,“这是不可接受的”;中国过去近20年在公平竞争和对外开放方面进展缓慢……美国也在推行一系列自我孤立的政策。他认为,从根本上讲,今日美中关系可能威胁整个国际体系的运行。如果两国无法达成可行的共识,这将构成一个巨大的系统性风险。而假如希望避免美中关系失控,中国方面需要认真审视自己的一些选择和政策。“最重要的是,中国需要重新拾起以市场为主导的改革开放精神。”拉赫曼(Gideon Rachman)是英国《金融时报》(FT)首席外交事务评论员,以前在《经济学人》任职多年,担任记者和高级编辑,两年前写过《东方化》一书,评述中国、印度为代表的亚洲力量崛起、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衰落。他在FT开有专栏,他的最新评论America is the revisionist power on trade,比较形而上,给美国送了顶帽子:贸易修正主义大国。他提出,美中两国都对当前世界秩序不满,这种不满又表现得非常不同。两个国家彼此对立的雄心壮志导致了一场贸易战,这场贸易战对全球化造成了威胁。他解释,中方想改变现有世界战略秩序,维持有利于自身的经济秩序,而美方则恰恰相反,想保持当前战略秩序,为此而要改变有损于它的经济秩序——因为特朗普一直抱怨“全球主义”助中国崛起,却以牺牲美国利益为代价。于是,作为地缘政治现实大国的美国,成为经济秩序的修正主义者,而中国是地缘政治的修正主义大国,贸易体系的现实大国。稍早前,特朗普的国家安全战略已经把中国定义为修正主义大国。拉赫曼曾提出,在某种意义上,中国实际上是现有国际秩序的捍卫者,而美国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修正主义国家,包括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CPTPP)和巴黎气候协定、重新谈判美墨加贸易协议,以及威胁退出世界贸易组织等等。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创始院长,曾在克林顿政府担任助理国防部长,7年前,他创造了“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这个词,后来被中美关系学界广泛使用。2017年他又出版《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一书(Destined for War,中文版2019年1月出版)。艾利森用这个词来形容既有强权(或叫守成大国)遭到新兴势力(或叫崛起大国)挑战的危险阶段。按他的团队的研究,自1500年以来,共有16起这样的冲突案例,其中12起由对抗演变成战争。他将这种一再出现的现象称为“修昔底德陷阱”,概念来自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对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和斯巴达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观察。修昔底德认为,那场战争是雅典害怕斯巴达崛起所致。艾利森的新书特别注意到中美价值观冲突。他说:“对美国人来说,民主——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是唯一合法的政府形式……美国人认为,任何政府的政治合法性只能源于被统治者的首肯”。他还对中国人心目中的政治合法性进行了评价,提出“政治合法性理念的竞争已成为中美关系中的一个痛点所在”。艾利森在TED演讲和这两年北京、上海的多场演讲,都在讨论未来数十年全球秩序最关键一问:中国和美国能否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他在书中给出了一些答案,但实际上,他更愿意将回答留给听众,特别是睿智的政治家。马晓野博士是瑞士SGS公司中国区副总裁、前中国驻WTO观察员。他一年前在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的演讲,我现在仍会向朋友推荐,并附上一句:贸易战初期的雄文之一。他提出,现有制度安排无法解决中国的贸易顺差问题,一些WTO成员认为中国的成员资格是以其特殊的加入议定书做保障的;随着美国对中国的期望逐步淡去,“对等”reciprocal这个多年来被官方错译为“互惠”的原则一再被提及。特朗普上台后,就专门讲了“我们要的是对等”,是“市场机制、竞争机制的对等”。这等于打开了潘多拉盒子,无论特朗普能不能熬到第二个任期,无论谁上台,这个问题都退不回去了。他提醒,如果中国能成长为有支付能力的消费市场,那么中国在塑造国际贸易体制方面就有足够的话语权;相反,如果放弃这个优势,采取步步为营,在整个贸易谈判过程中,保护某一部门,某一群体利益的话,可能最后付出的代价会比较大。独立学者荣JIAN先生去年底赴美,在与汉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黎安友(Andrew Nathan)交流后,先后有两篇文章在FT发出,前一篇为两人对话,后一篇《现在重要的是美国怎么看中国》,把脉断崖式滑落的中美关系,观察为何美国朝野两党、左中右人士和亲华反华学者会形成一个大体共识。2018年4月11日,安信证券(现国投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博士在清华大学,就中美贸易摩擦的来由和前景与师生进行交流。高博这篇演讲之所以值得提及,除了言辞直率和论述系统外,当大家只被允许使用“贸易摩擦”、只在谈论关税贸易时,他较早发出了不仅限于此的潜在冲突的预警信号,同时揭示了国内应对的难堪:无论是官员还是媒体,对此都“没有思想准备”。这篇演讲的整理稿5月初登陆于微信和网络,阅读量很高,但很快被消失。高博的主要观点是:在经济上,世界无可避免地进入了G2格局;自2012年以来,维系中美关系的那些基石都动摇了,反对中国正在成为美国朝野的共识。现在,美方维护国家利益的愿望日益强烈,而中方在意识形态、经济模式等方面与美国的期望渐行渐远。他提到一种担忧的前景:中美经贸关系的未来走向充满不确定性;如果妥协无法达成,再加上技术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在双向投资、技术转让、人才流动等领域,中美会从过去日益融合的局面走向未来不断分离的局面;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进程会分裂为中美各起炉灶的碎片化过程;中美关系由此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赵晓是香柏领导力机构首席经济学家,曾任国家经贸委研究中心、国资委研究中心宏观战略部部长,北京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我把他的《中美贸易战与万历十五年》《重启改革》长文,称为贸易战前期的阶段性总结,而且,可以感觉出,他是具有激情的陈述者。他从哈耶克、亨廷顿、克鲁格曼、杨小凯这些先知学者的信息、预言入手,提炼出一系列事关经济发展、国运走向的启示。基于这些理论,他在长文中着重提出:中美贸易战或许就是中华民族摆脱“后发劣势”诅咒,走向真正改革、全面改革、彻底改革的历史机会。改革是转危为机,赢得中美贸易战的关键。希望中国智库以及中国决策层尽快形成中美贸易战的机遇共识:中美贸易战是危机,又危中有机,搞得好,中美贸易战或比入世更有利于倒逼中国改革,排除一切改革阻力,落实十八届三中全会以及十九大全面改革决议,给中国百姓和企业带来诸多实惠。2018年5月3日凌晨,“思想也是市场”公号发出第一篇有关中美经贸谈判的文章,一年来用较多篇幅追踪贸易战进程变化,探讨贸易战的困局、如何走出险境、特朗普主义的诞生、两国关系走向,以及新冷战表现等,现罗列在此(有数篇已经消失):中美关系发生实质性变化,产业链转移难以避免
欧盟商会前主席:我们不能也不应该从中美贸易战中渔翁得利
刘鹤:中方三个核心关切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哥大经济学家Jeffrey Sachs反思美国的政治妄想症
“修昔底德陷阱”提出者Graham Allison:中美间的战争并非不可避免
实况 │ 傅高义清华演讲
佐利克:外界担忧中国转向国家资本主义
95岁的基辛格对中美关系说了什么
沈志华:战后美苏如何从合作走向对抗?
白宫高官定义特朗普主义——“我们是美国,Bitch”
贸易战 落幕还是序幕?
美国刊物预言:第二次冷战到来
马晓野:中美贸易谈判的困境和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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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讲谈】将全力追踪贸易战2.0进程,提供多元视角,遴选重要观点,帮助企业家、思考者辨识变化,把握未来。入群或加入星球者,可添加wx:alexchu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