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昼夜》王十月 著
花城出版社
对仍在为了生存不舍昼夜前行的中年男人来说,《不舍昼夜》也是一部没几个看了能无动于衷的作品。
小说的故事及结构并不复杂,主线明朗。我以为这正是他对这部长篇小说的野心,十五年的厚积,就是要让大多数普通读者能读懂小说,读懂王十月,读懂自己。
小说的故事发生地主要在广东、湖北。主人公王端午出生于一九七零年,这个年龄段的人,正是当时珠三角打工者的主力。小说从王端午六岁时拿着一根椽子玩模仿冲锋陷阵的游戏开始铺开,他的弟弟因这个游戏意外死亡。看完小说,读者会发现王十月这个开篇,埋下几个贯穿王端午一生的伏笔。首先,王端午六岁时是一九七六年,是那个狂热时代的终结之年,新时代即将开启。其次,他玩“冲锋陷阵”的游戏,映射了他一辈子的冲锋陷阵,尽管结果都是悲情的。第三,他几乎一辈子都走不出弟弟死亡的阴影,弟弟的灵魂已嵌进他的脑袋,借弟弟来表达对李文艳事件的悔恨。讽刺的是,最后在濒临饿死的时候,还是他弟弟的灵魂“挣脱了他们共有的肉身,附在中华田园犬身上”,去通知一个乡村老汉救了他。
初中文化但爱阅读西方哲学的王端午一生都在赎罪,都在跟命运抗争。通过关系进入县城工厂,刚成为“有单位”的人,马上又被时代踩在地上。接着把梦想定在南方的珠三角,但工厂的流水线并不需要一个有梦想的人。在被社会蹂躏成为习惯之时,宋小雨曾经成为他唯一的希望。冒用李文艳的名校毕业生及身份,在名匠公司开创出新天地,继而被“兄弟”刘祖之举报,失去成为上市公司巨富股东的机会,但他并没过多哀怨,因为知道自己的原罪。后来成为王端午妻子的冯素素,跟大多数“不管嫁给谁都后悔”的中国女人一样,尽管对丈夫有这有那不满,但需要她撑起一个家时,一切会变得理所当然。
如果说四姐的死亡,只是指引王端午的身体走向远方,那间接导致李文艳的自杀,则直接引领着他的灵魂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得知李文艳已自杀,王端午的精神世界瞬间坍塌。无论是他每月给李母汇款,还是改名为王端,到后来再改回原名,对深读哲学书籍的王端午来说,这些只是苍白无力的自我疗伤。王端午跟儿子王快乐坦诚说出往事,主动跟冯素素离婚,这些都是内心在推着他去寻求解脱。最后成为网红主播,在我看来,这时的王端午,已是一具行尸走肉,死亡已是他最好的解脱归宿。
王十月老师书就的这部巨作,我想他不只是要跟读者讲一个故事那么简单。他不会告诉读者他要表达什么,全凭读者成为各自的哈姆雷特,而我也只是哈姆雷特之一。
整部小说,可以说是王端午生存及忏悔的一个历程。小说的高潮在第六章“或许,他想成为一匹荒原狼”没分段的第1部分,不是最后王端午的死亡。作者对这部分内容没作分段,我想是有目的的。
小说的批判性,是通过两个灵魂般的人物跟王端午的交流互动来表达的。在王端午即将饿死,觉得自己已宽恕了自己时,因幻觉出现的两个男子却不同意他自我宽恕。他们用西西弗斯徒劳推石头的神话故事,告诉王端午在那个荒唐的时代,个人的奋斗毫无意义,不管怎么推,石头最终也会掉下来。王端午恨自己是个不彻底的人,“身在俗世,疯狂地渴望拥有纯粹的灵魂生活,活在灵魂世界时,又为世俗中的亲人牵肠挂肚”。直到这时那个小老头和男子也没放过他,对此,王端午愤怒地说“……芸芸众生,您可见谁忏悔?难道他们的灵魂都干净,难道他们不需要忏悔?……”
小说的结尾顺理成章。成为网红主播后,被粉丝戏称“大师在流浪,小丑在殿堂”的王端午,在父亲过世后,再次离家。这时,他要跟自己彻底和解了。
某夜看完《不舍昼夜》,震撼于王端午的一生,久久未能走出小说。惆怅中,开酒,醉,躺睡于沙发。朦胧中王端午来到我身边,跟我诉说他的苦。
王十月太残忍,把我整惨了。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让我再见一次宋小雨?也不应该让她死,起码不能那么早就死。
我说,如果不让她死,给你再见到她,这爱情就俗了,不够凄美。
那王十月也不能让李文艳死啊!李文艳的死比我弟意外身亡,让我更难以负荷。可以让他来名匠公司跟我打工呀,亲自揭穿我,我也好受更多。
那样写,小说就太平凡了。
在我步行回湖北时,王十月应该让我在清远、韶关那里就饿死。这样我就不用再回广州做什么网红主播,对妻子(即使是前妻)冯素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王端午,这就是小说的魅力,也是王十月的功力,更是他作为一个作家的良心的体现。你犯了错,就得接受折磨,接受惩罚。当然,你能忏悔已是难得。
……
突然,我身上多了一张被子,随之而来的是老婆的声音:“你讲了一大堆梦话,在跟谁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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