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从石门沟升起,洒在山峦树丛间,斑驳陆离。晨雾缥缈,宛如一道白纱,隐没了山路沟壑。站在旅者视角,这宛若仙境的大山深处岁月静好,殊不知,山里云间,藏着一座“卧龙哨”。
哨所驻扎山谷,这里三面环山,好似一条巨龙盘亘,当地人称卧龙山,“卧龙哨”所因此得名。以龙为名、以山为伴、以哨为家,一代代官兵在这“抬头一线天,低头山连山,巡库万里路,守卫枪和弹。”的环境中,几十年如一日守卫着哨所。
一
军校毕业,少尉卢洪强选择回到“卧龙哨”——他曾经的“家”。
青山高耸,白杨挺立,他背着背囊走走停停,脑海中不断回忆奋斗过的点滴。
“不是说不回来了么?”中士李冰张开双手,与卢洪强紧紧相拥,欣喜中透着些许埋怨,他既想与战友重逢,又不希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只在这大山里闪耀。
“不回家还能回哪?”卢洪强凝视着墙上代代官兵“全家福”,眼神充满了坚毅。
那年新兵下连,半睡半醒的卢洪强被颠簸撞在车窗上,疼醒了。他看了看车外,举目苍黄,满心苍凉。
领略过大江南北的壮美,卢洪强心中的大山,不只有悬崖峭壁,还该是山河如画。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老哨长孙明热情的接待让他感受到了些许温暖,可当熄灯时交出没有一格信号的手机后,那丝暖意也随着窗外的气温一起降至冰点。
山中无日月,日复一日的巡逻、查库、站岗,大山用寂寞与枯燥消磨着卢洪强的年轻气盛,如何拥抱孤独,成为他军旅路上的第一道“关卡”。
为了闯关,他的选择很直接:考上军校,走出大山,再也不回来。
从那之后,卢洪强性格变得内向、孤僻,熄灯后还泡在图书室,好似考试就在明天。
长时间的熬夜让卢洪强状态下滑,经常溜号,早操晚起、教育犯困、数据记错,连最基础的3公里考核都没合格。
这一切孙明都看在眼里,而这位被大山涤荡得质朴无比的班长,却不知该如何去宽慰、劝说年龄相差一轮的大学生。
一个早春的深夜,孙明与卢洪强照例巡逻。山区地势复杂,难以架设电线,照明工具只有手中灯泡已氧化的手电筒和头顶暗淡的月光。
寒风凛冽,半晌,两人巡至坡度最陡的路段,由于连日阴天,路中间的冰疙瘩还未开化。
“小心!”话未落,卢洪强因分心踩在冰上,眼看就要翻进排水沟,跟在身后的孙明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巨大的惯性使两人重心不稳。孙明见状,将卢洪强紧紧抱住,身体充当肉垫,摔倒在地。
“班长,你……”本以为要面对“狂风暴雨”,没想到班长只是拍拍大衣:“我没事!走,换岗睡觉。”“劫后逃生”,卢洪强暗自庆幸,却发现班长右腿不自主得一瘸一拐。
翌日清晨,卢洪强盯着“全家福”许久,想起南泥湾精神践行者——仓库第一任主任杨西园,主动带领官兵和家属以库为家,将一生奉献给山沟的感人事迹,不禁为自己的私心感到内疚,原来“家人”一直在身边。
当天,卢洪强写的文章《我的哨所我的家》,通过军营广播,传进了哨所官兵的心中,5年来,哨所先后有5人考入军校,6人取得大专以上学历,大部都回到单位发展。
“以哨为家”,是让走出大山深造的官兵想回家,也让扎根深山奉献的官兵不离家。
此后,卢洪强渐渐融入集体,与大家一起工作学习,渐渐从一名后进生变成了门门优秀的优等生。
去军校报到那天,卢洪强得到一件哨所木雕,“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孙明哽咽了,背过身偷偷抹干眼泪。
“班长,我到家了,不走了。”卢洪强将带回的木雕摆在文化室,坚定了决心:把根扎在深山里。
二
二次入伍的上等兵杜松林曾服役于陆军第71集团军,作为一名迫击炮手,他曾十分好奇源源不断的炮弹来自哪里。
初见洞库,杜松林被震撼到了,群山之下,迷宫般的地下长廊延绵数里,一箱箱弹药堆码整齐排列。他无法想象在上世纪70年代,没有高科技的加持下,先辈们是如何开山凿岩,建库囤物的。
创业艰苦,守业亦难。洞库不见天日,湿气较重,巡库只能靠两条腿,长久下来,官兵易患风湿病与关节炎,而一级上士张强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干就是15年。
长年的工作经验,使他不仅对各类弹药“一口清”,也能熟练操作各类型号叉车。
吃完早饭,张强坐在哨所值班室,有条不紊地为保管员们分配小组,明晰任务。任务很简单,巡线巡检、打扫卫生、清点物资,折算下来,每人至少要走十几公里。
保管员的岗位是枯燥的,每次巡库大多重复机械动作;保管员的岗位又是神圣的,后方保障有力决定前线战争胜利。
洞库旁修建了宽而深的排水沟,深度可达1米,有效避免了洪涝灾害发生。但由于土质疏松,山体易滑坡,每次下雨后,官兵都需要清整碎石泥沙,有些巨石甚至需三四个人才能抬得动。一次周末,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下,官兵看到不远处山坡上滚下几块大石,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一次进库作业时,张强敏锐地发现洞库拱顶有处裂缝,由于建库年限长,加上自然灾害影响,钢筋极有可能老化,随时有塌陷风险。
“抓紧报告!抢救物资!”众人一拍即合。张强找来几根废弃钢管,在两端焊上大铁片,钢管切口不均匀,作业时好几次烫伤了手。
顾不得疼痛,他扛起钢管冲进洞库,抵住裂口,钢管长度不够,众人又垫上几块砖石,搭起简易支撑,随后立刻操作叉车,往安全垛位转移物资。
洞库作业环境狭小,支撑还占用部分场地,两辆叉车难以施展,作业缓慢。“都出去,让我来!”上车、起步、升板、搬运……张强小心翼翼地在“火山口”上“跳舞”,偌大的洞库内,只能听见叉车电瓶的嗡嗡声和货物起降时的咚咚声。
待仓库支援队伍赶到时,裂缝下方的物资已全部转运到安全地带,众人欢欣鼓舞时,没人注意到张强那早已湿透的后背。
当晚,张强向妻子徐甜打去视频,诉说着经历,没想到电话那头,徐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张,你要埋里面了,我才不去看你!”张强知道,自己大部分时间献给了仓库事业,常常忽略了眼前深爱他的家人。
熄灯后,张强辗转反侧,索性走出哨所,点了一根烟。月光皎皎,身旁“守大山就是守江山、守库门就是守国门”的标语历历在目。
“国门不守,何守家门?守住国门,平安家门。”收到丈夫短信,徐甜立刻收拾行李,前往深山驻地。
哨所前,大家正在打篮球,望着一张张年轻的笑脸和淳朴的面孔,徐甜释然了。于小家,官兵都是顶梁柱,于大家,大家都是哨所的半边天。
连着改善了好几天伙食,官兵都不舍得让嫂子走。临行前,徐甜送给大家一幅十字绣,上面用两种颜色拼接成一个“家”字,左边是妻儿,右边是哨所。
三
爱上大山,有些人是日久生情的慢热,有些人则是一见如故的钟情。
中士姜文涛属于后者,他常说,山里的风是甜的,闻一闻便心神荡漾。
大山里寂寞的8年,他少玩了很多游戏,却学会了不少“本事”,最拿手的要数烙画。
“哨所就是家,家就要装点起来。哨位虽小,职责不小,形象也是战斗力。”画室内,姜文涛手持电热笔,在木板画稿上顿挫、点、勾勒,使线条呈现出焦、干、润、浓、淡等不同色调。
画室外,一幅幅精美作品挂上墙,内容涵盖战斗标语、精神谱系、官兵生活,让哨所有了向战的涵义和像家的温暖。
“爱之深切,画之确切,品之真切。”姜文涛最喜欢师傅李传琳创作的那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把对大山和哨所的深厚情谊记录下来。
那年,山火突发,浓烟滚滚。风助火势席卷一个山头,危及洞库安全,情况十分危急。
向上级报告后,哨所官兵先行上山灭火。登山只有一条狭窄的防火道,两旁的荆棘探出尖刺,划破了迷彩服,刺破了皮肤,却没能阻挡大家冲上山顶的脚步。
登顶后,官兵按照预案自行组成战斗小组,对大火展开“围剿”,有的衣服被烧个大窟窿,有的头发眉毛被燎焦,有的被烟熏得呕吐,却无人退缩,直到援兵到来。
火被慢慢压制,暗淡下去,山上传出阵阵欢呼:“胜利了!”
10年来,哨所先后圆满完成抗洪抢险、扑灭山火等6次急难险重任务,官兵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感受到作为家庭成员的责任与担当。
时光飞逝,姜文涛的画技愈发高超,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学习壁画、雕塑等技术,将哨所装饰的更有特色。
为了教会更多人,姜文涛利用闲暇开办培训班,倾囊相授。除了刻画山间风景,姜文涛将目光投向哨所周边的各个角落。
面对光秃秃的院墙,他突发奇想,带领大家在10余米的水泥墙上刻下前辈扎根深山时留下的诗词,深受官兵喜爱。
“也有不满意的。”姜文涛挠挠头。李传琳退伍时,特意找到姜文涛,想在走之前留一幅守山图。可姜文涛反复制作多次,李传琳都不满意。任凭姜文涛如何解说“画中意象”,李传琳就是摇头,总觉得差点意思。
“这里也是我的家。”听师傅这么一说,姜文涛加入了哨所的背景,李传琳这才满意。画中,一名老兵挨着哨所,面对他日夜守护的大山,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去年夏天,哨所新得一个无人机,作为新闻骨干,上等兵付莹鑫承担起操作手的职责。
一天官兵巡库归来,恰逢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付莹鑫立刻飞起无人机,想记录下这一刻。可经过镜头的折射,效果总是那么差强人意,于是付莹鑫便找姜文涛一起画了下来。
斜阳的余晖下,两人影子一长一短,好似历代守山人的缩影。
“班长,为什么你画的国旗这么红啊?”“因为我们在用心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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