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 已:凭尔“左”风摧秀木 青松挺直冬雪中——记鲍蕙荪像金子般扔在哪儿都发光的生活
文摘
文化
2024-11-08 06:00
四川
《蜀光人物》 第一集
建校八十周年
暨张伯苓接办蜀光七十周年纪念文集
蜀光中学校 蜀光中学自贡校友会 编
20世纪40年代蜀光中学的同学们可能都记得有那么一个聪明活泼的女孩,由于学习成绩的特别优秀和课外活动的多才多艺,经常上台领奖,她的女高音独唱和音乐才华在校内外均有广泛影响。这个女孩后来怎样了呢?在20世纪后半叶的风雨中她是怎样生活的呢?她名叫鲍蕙荪,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鲍国宝是我国电力工业的创始人之一,旧中国和新中国电力工业的杰出领导者,母亲陈斐君是毕业于杭州女子师范和弘道女中的小学校长。作为长女,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抗战时,她随着父母颠沛流离、频繁转学,但学习成绩始终突出。1941年,她考进自贡市蜀光中学高中部。蜀光以“公、能"选择教师,培养学生,是实打实的。蜀光的学生,尽管在下午两节课后就被“赶出”教室去参加各种课外活动,晚上也只上两节自习课,高中毕业后考进大学却几乎没有问题。1944年鲍蕙荪高中毕业。毕业高考就被4所大学录取,她却在选定去向时犯了难:是让自己接受医科的严格打造,然后一辈子满怀热情地以精湛的医术去治病教人,还是乘着音乐的翅膀去搏一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很高的天赋,能不能终身翱翔,为自己,也为别人增添美的感受?她在假期中决定,先进当时在成都的金陵女大音乐系接受专业考查,同时向中央大学医学院申请保留学籍一年。进入金陵女大后,她除了保持各门功课的全优,更猛补钢琴,天天晚上在竹林边、牛栏旁“对牛弹琴”,音乐系教授们对她寄有很高期望。金陵女大的校训是“厚生”,意思是在奉献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己。鲍蕙荪一如在蜀光时那样热情活跃,不久就被选进学生自治会,担任服务部长。学校迁离成都前,她就决定跟金陵女大“回”南京,放弃了当医生的梦,也没按父母的意愿转学北京。以后的3年里,她在金女大音乐系进一步崭露头角:独唱、指挥、作曲……同时当了两届学生自治会主席,带领同学们积极参加当时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追害等一系列的反美蒋的爱国、民主学生运动。她是在南京解放后不久毕业的。市文联、前线歌舞团等单位都有吸收她去工作的意图,但她选择了人手更为紧缺而且工作面更宽广的南京市人民广播电台文艺组。策划、采访、录音……,还要为编辑《广播歌选》而组稿、创作。她日夜奔忙,工作卓有成效,被评为“江苏省优秀编辑”。广播合唱团的工作不仅为电台的播音服务,而且协助南京市不少中学培养音乐人才。当时的中学生,后来有好几个成为音乐界知名人士。刘若娥、常留柱、杨鸿年等把鲍蕙荪看作启蒙老师,至今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在她78岁生日时还通过邮局给她送来鲜花、电报,半个世纪的师生情谊,全不在乎鲍蕙荪已远离音乐界!离开音乐界是意外还是必然?她在人生道路上最初的"不合拍"似乎应从"唱片音乐会“说起:那是一个古典音乐欣赏的节目。为了配合每天一节的内容,介绍稿件在报上刊出。它花费了鲍蕙荪不少心血,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应:认为帮助提高对世界经典艺术的欣赏水平的固然有之,认为违背了“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是莫大错误的却必然占了“导向"上的优势。后者是以军管会文艺处的名义发动突然袭击的。更大的政治风暴接着猛烈袭来。和许多优秀知识分子一样,鲍蕙荪遭到被错划为“右派”的不幸。当时的依据是“鸣放”,而她所提意见被归纳进材料的主要是关于3个人的:一是瞎子阿炳,即华彦钩,“二泉映月"等名曲的作者、优秀的二胡演奏家,当时贫困交加;二是一位患肺病急需救助的大提琴演奏家;三是一位中学时代曾是三青团分队长,后来参军却被部队文艺团体舍弃不用的青年指挥。鲍蕙荪满腔热情、善意地提出这些意见都是为着音乐事业更好的发展而与她本人没有利害关系。下放劳动改造,“天经地义”。鲍蕙荪和丈夫陈江声(江苏人民出版社编辑)双双被打成右派,双双被迫离职离家。当时3个年幼的孩子,最大的还不满5岁。无奈之下,只得托给双方年迈的老一代抚养。5岁的女孩由一位好心的朋友带到北京外婆家,一觉醒来,哭声哭气地说:“我没有带粮票!”外公外婆的眼泪当时就掉下来了!在那摧残灵魂和肉体的狂飙中,一棵音乐之树被折断了,但旺盛的生命之火并没有熄灭。她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在痛苦中变得更坚强。在“戴帽”改造时期,居然还敢揭发农场主要领导人的违纪行为。人们都暗暗地佩服她的正直和勇敢。1961年“摘帽”以后,她被安排到南京市郊的第17中学当音乐教师。她又全身心地投入了教学工作。她不仅教音乐、辅导课外文艺活动,还当班主任,访问学生的家庭,了解学生的困难,解决学生的问题,全面培养一批正在成长的青年。学生的音乐水平显著提高,多次获得文艺调演的奖状。班级的德智体出现了新面貌(校党支部书记背后说笑话:“五班一向是尾巴,没想到现在的'二五’班一点不'二五'了”)。可惜,没过几年,一场更大的风暴——“文化大革命"又袭来了,她又一次受到侮辱、批斗,甚至头顶字纸篓游街、被用皮带和木板殴打。最让她伤心的是当着她那还不懂事的孩子叫她站上板凳,逼着她承认自己是“反党的牛鬼蛇神”。在这段时期,她心中有许多困惑,却仍坚信真理存在,认为是非颠倒长不了,她愿意继续追求理想,她的生命之火并没有熄灭。她被“一批二用”了一段时间,接着就全家下放到苏北涟水县一个贫困的农村。在那里,她每天一早参加劳动直到日头西斜,样样都干。晚上还点起自家的煤油灯从事扫盲。还为大队组织文艺宣传队,将当地抗日故事编成小歌剧去公社演出。当地的小学、中学缺什么教师,请她去,她就去当义务代课教师,什么课都教过,直到被县师资培训班调去教课、编教材,成了教师的教师。1978年,“错划右派”问题得到改正,鲍蕙荪夫妇回到南京。回首往事,鲍蕙荪从“反右”到“文革"在这前后近20年的长时间里,不光夫妇双双被打成“右派”,被批斗,子女高考成绩合格,却因受父母和姑父的“问题”株连,政审不能通过而不被录取,而且自己年迈的父亲,一个对国家电力工业功勋卓著的老人(时任国家水利电力部技术委员会副主任)“文革”中竟荒唐地被打成“历史反革命”,隔离审查,监督劳动;母亲作为“历史反革命”家属,也被强令在街道上劳动,挖防空洞,做土坯;大弟鲍百宁(蜀光校友)在工厂“四清”试点被整和不幸的家庭的双重原因,自杀身亡;二弟鲍百容和弟媳因父亲“问题”而受株连,妹妹鲍蕙荞因妹夫庄则栋“文革”中的问题也成为受害者,鲍蕙荪整个一大家真是“左"倾错误和“文革"的重灾户,她作为长女和大姐在这期间精神上是承受着多么大的重压和创伤而又坚持自己的人生理念、坚强地生活和工作啊!后来她对一位蜀光校友说;“我在各种困难、曲折中,甘愿把自己这块布料拿来做各式各样的补丁,还力求做好,我始终不忘母校'公'‘能’校训的培育。”回到南京市17中以后,从教英语到分管教学的副校长, 鲍蕙荪心里只有“把丢失的时间弥补起来”一个念头,五十多岁的人仍那样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甚至参加区里乒乓球赛,还取得过名次。第一个教师节,鲍蕙荪被授子“江苏省优秀教育工作者"称号。3个孩子最终通过高考大学毕业后,有两个走上了教育工作岗位,并做出优异的成绩。她母亲陈斐君早年就是工作出色的小学校长。1993年,他们一家领回了江苏省教育工会颁发的“优秀教育世家"的铜牌。退休,对鲍惠荪来说也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岗位。她本来就是金女大南京校友会的秘书长,当金女大校友会成为公办民助性质的金陵女子学院的筹备力量之一时,她是五人筹建小组的一员。学院办起来了,她不仅教英语,还亲自当上两个班的义务班主任。为了带动学生做早操,她天一亮就跳上公共汽车,转两次车到学校,再爬上四楼,学生听到她朝气蓬勃的声音,赶紧钻出热被窝,争先恐后朝操场奔去。她获得了“特别奖”。金女院党支部对她的评语说:“许多青年学生被她的工作精神所感动,为她的风度与气质所折服。”金女大校友会多年来保持了很大的凝聚力,除了常年活动、举办年会等,还以纪念校长吴贻芳和欢度校庆等为中心联系海内外校友,并出版交流思想和校友情况的刊物和书。鲍蕙荪主编了《永久的思念》一书和《金陵女儿》两集,深得校友们的好评。她说:“自己只是几两面粉,做不成大馒头了,就打成浆糊起个粘贴作用吧。”不过,就在《金陵女儿》里,校友是这样说鲍蕙荪的:“鲍蕙荪是一个生命力充沛的人,像一棵富有活力的小树。如果土壤肥沃、风调雨顺,它可以长成一棵树干挺拔、高耸入云的巨杉,也可以长成一棵枝叶繁茂、绿荫如盖的榕树;即使它的生存条件只是岩石里的一条小缝,它也可以长成悬挂在崖壁上的一棵雪松;如果它正在蓬勃生长的时候,被拦腰锯断,它也可以从主干四周长出许多枝条,使乔木长成灌木的样子。这就是我们的鲍蕙荪。”金陵女子学院在海内外校友的积极支持下,终于从小到大,发展成如今南京师范大学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作为“元老”之一的鲍蕙荪功不可没。金女院的同事们还常和她通信、通电话或去老年公寓拜访她。现任的院领导也时常关心着她。她在金女大的老校友和金女院的新校友心中是一颗明星。鲍蕙荪的生命活力也表现在她的老年生活中。在鲍荪的丈夫去世6年后,武汉一位老朋友随信寄给她几篇杂文,她看了以后对作者的知识渊博和文字幽默很感兴趣,但她对作者也有些“意见”想提。武汉的那位朋友认识那位作者,建议她直接给作者提意见。作者张承甫看到她的意见,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两人开始通信、通电话,感到有说不完的话。一次鲍蕙荪去武汉参加校友会,和张见了面。张的妻子也已去世多年。虽然鲍和张对自己的前夫和前妻都曾经有过长期甘苦与共的感情,两人的退休生活也各有所“忙”,并不感到寂寞孤独,但两人越交流越觉得特别融洽。不久,居然和年轻人一样热恋起来(详见《心系细辛》一书),直至打破一切顾虑,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多。这期间,两个充满智慧的头脑相互交融,写出许多文章、诗歌。张在和鲍共同生活前,因前列腺癌和膀胱结石开过刀,如今因为正和鲍热恋,精神生活丰富而充实,所以健康恢复很快,见到他的人都说他的脸色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鲍的类风湿在移居武汉后有所发展,在不得不挂双拐走路之后,下决心作了膝关节置换手术,在这前后张对鲍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这就是说,他们和其他老年人一样,也有病痛,但爱情所产生的温暖使他们更深地体会到什么是"相濡以沫”。2003年11月,张因肺炎住院,还乐观地不时说些笑话,而鲍在他病床边为他唱歌,一直守到他瞑目安息。张去世后,鲍并没有被痛苦击倒,而是在妥善处理后事的同时,编辑了《心系细辛》一书,并重印了张认识她以前写的杂文集《细辛草》,两人认识后写的《细辛草续集》,用这三本书寄发给他俩的亲友,作为对张的纪念,也是对他们这一段不平凡的爱情的纪念。许多朋友读了《心系细辛》都很感动。也有写诗表达感想的。如李锐的诗:诗人黎维新、于兴华夫妇以《永远的黄昏恋》为题写下的诗:这些诗句表达了许多《心系细辛》读者们的共同感觉。也简明地描述了鲍蕙荪那5年丰富的生活。她说:"如果没有那一段生活,我恐怕认识不了这么多独立思考能力、关心天下大事的优秀知识分子、作家、诗人。也不能及时看到那么多有分量的文章、书籍。尽管两次丧偶留下了悲痛与遗憾,却使我的晚年生活更加丰富。”2004年春节前鲍蕙荪回到南京。因为她自知有着“信多、电话多、来访者多”的特点,她认为不和儿女们住在一起更方便,就选一个规模大、条件好的老年公寓包了一个房间,过上了集体中的个体生活。
老年公寓的老头、老太们一见到鲍蕙荪的儿女和朋友,就絮絮叨叨地讲起蕙荪到公寓后的一些小故事:替人写信、打电话、做心理咨询、教歌、为黑板报组稿、写稿……。其实即使没人讲,也可以在板报上看到鲍写的短文和小诗,她默默地促进着人与人间的友爱关心。这首《身边的故事》是写86岁和93岁的两个老太太,虽然都是“白丁”,以前也互不相识,却在公寓里结下深厚的友情。这首诗如下鲍蕙荪还有一首更能体现自己住老年公寓的心境,题为《“颐养绿卡"持有者的心声》的诗:难怪金女院的一位外语教师从老年公寓出来时感叹说:“鲍老师到哪里都发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鲍蕙荪确实是一株林中秀木。然而,“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鲍蕙荪曾恳切地对几位蜀光校友说过,她虽然没能在几十年人生道路上更多地积攒能量,没能像许多蜀光校友那样事业有成,成为名人,对祖国和人民作出更大贡献,但在命运给她安排的曲曲折折中,面对不断变化的客观条件,总能以积极的心态来从容面对,应该说是与早年所受的“公能"教育有因果关系的。真的,这就是我们的鲍蕙荪,一个充满活力的人!一个像金子一样扔在哪儿都发光的人!注:①"二五"为南京方言戏谑之词,即“二百五”“呆子”。前一个“二五”是指初二年级5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