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野生之外

乐活   文化   2023-12-15 14:56   北京  


观念|2023

野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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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档案
2023年度建筑档案讲述人
李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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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AO瑞拓设计

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WILD

LIGHT

SOFT



在我看来,建筑学是一个对抗重力并不断与之斗争的学科。当建筑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像建筑的时候,建筑和人的身体关系才越来越亲密。当建筑师自身轻到一定程度,建筑超越自身的价值才会得到释放。

野生,是一种谦卑的姿态,本身带有一种对自己以往状态的抵抗,能够让自己不断进步,它还代表不固化思想,因为一旦固化,就有可能重复抄袭自己。我们习惯于用野生的心态、野生的态度、野生的方法来做野生的设计,并且时常思考如何突破自己。建筑最终的使用者是人,还是要回归人的感受,因此做人可以很温柔,但是做建筑一定要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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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与重
用建筑手法解决装置的问题


外壳的轻、柔使建筑出彩,轻柔背后是巧思。在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中迭代,接受对于建筑的不同解读。



邵兵(建筑档案主编,以下简称“邵”):在“潮涌派对”这个项目中,有一句标语叫“走向轻建筑”。你如何定义建筑的轻与重?


李涛(以下简称“李”):我曾经做过一次名为《你的建筑有多重?》的演讲,其中我用三个节点的转变讲述了一个极简的建筑史。第一个节点是金字塔。金字塔很重,因为首先其受技术限制,它没有梁,只能靠砖块搭建成四棱锥的造型。其次是权力的影响,金字塔是个集权建筑,集神权、皇权于一体,并不是为普通人而建的。第二个节点是柯布的多米诺体系,现代梁柱系统的使用。如此建筑的跨度变宽了,高度和立面解放了,建筑也变轻了。它已经不再为神权服务,开始为公众服务。第三个节点的代表如石上纯也等日本新生代建筑师的作品,比如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坊广场,整个建筑被一个87x 56m、厚度仅为12mm 的大钢板覆盖 ,其跨度可达90m,它在轻的角度上可谓做到了叹为观止。最终我的结论是,建筑学是一个对抗重力并不断与之斗争的学科。而“潮涌派对”这个项目最终只存在了30-40天,从上述建筑史的角度看来,它是一个极轻的建筑。


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坊广场,石上纯也 © 石上纯也建筑设计事务所

潮涌派对


邵:比如我们在故宫的尺度里是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的,在高楼或巨构面前,也是这样的状态。当建筑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像建筑的时候,建筑和人的身体关系才越来越亲密。所以是否可以说当建筑达到一定存量的时候,它开始真正朝着人所需要的状态去了?

李:没错。不过建筑中更受到重力影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技术。在那次演讲中我还举了一个其他的例子——元宇宙中的建筑不受重力影响,所以它可以上下颠倒,也可以在空中漂浮。或许以后人类有机会到月球上盖房,本来可能用600mm高的梁,如果不考虑结构上的构造要求,在月球上可能100mm高就解决了,因为重力荷载产生的弯矩和挠度也会小很多,同样的一根梁可以承受更多的荷载。因为重力产生的形变没有那么大,同样的一块平面可以支撑更多的重量。所以如果真的在月球做建造的话,我认为月球上的房子更加轻量化,房子的组成的构件都是很细的,更需要考虑抗拉性和稳定性而不是抗压性。


李涛演讲现场,安德马丁「发现中国好设计·设计壮游」武汉站


邵:这个市集像建筑,又不像建筑。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觉得像小时候见的戏台或是帐篷。

李:在这个项目里,我用了建筑的手法来解决装置的问题。并且好建筑或者好装置能够包容人们的多重解读。你的解读是戏台和帐篷,小红书上很多人解读为橙色的火山、夏日的火山,这些都和人有较强的情感链接。事实上,最开始汇报方案时候,我的想法是要做一个马戏大棚。

邵:建筑的功能是多变的,如今复合了,外壳开始变得更柔软。

李:轻和柔,也是这个建筑能够出彩的原因。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李:很多业内人士看到建筑后会私信我,问是什么材料,防火怎么样。

邵:规范会不会约束你对建筑的思考?

李:建筑就是要开放给使用者,要和人或自然有对话的渴望,如果没有对话的渴望,会成为一种姿态。

邵:你的很多建筑是“在边界上舞蹈”的状态,轻也好,柔也好,很符合你的性格。在创作中,首先要放得开身体,才能够释放思想。就像你的流浪动物之家,轻柔后面能看得到巧思。

李:巧就会产生和别人不一样的类型,会更容易做出创新。如果在某个材料类型里面我们很难实现超越,那我们就换个类型,或者用新的材料去做。

武汉流浪小动物保护基地领养区域改造设计


邵:建筑设计,建筑在前,设计在后。大家往往都在强调建筑是什么,却没有真正关注到设计。

李:以前的建筑师相当于在补课,把建筑现代主义的流程快速实验了一遍。就像席殊书屋等,其实都是在把国外大师已经经历过的历程补一遍,包括混凝土结构、砖结构等,然后再传授给我们这些年轻的建筑师。但这个框架只是刚刚建立起来。

邵:日常建筑首先提供的是居住功能、生活功能,等等。而“潮涌派对”这个项目其实是非主流的,因为它是游离于日常建筑之外的。

李:未来我们也想发现一些轻质、透明、坚固的材料,通过新材料倒逼新的建筑类型。“潮涌派对”中使用的织物材料只有轻质、透明,因此不可能长期存在。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邵:提到非主流,我会想到杀马特造型、刀郎唱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小灵通、bb机……这些都不是当时的主流,是创新行为。设计不就是要非主流吗?

李:新一代一定是前一代的非主流。我们这种“野生设计师”有不断累积错误、学习练手的条件,而大院设计师没有,因为大院的一个项目周期大概4-5年,并且它会被框定规范或项目类型。而我不拒绝任何类型的项目,只要找到我,我觉得能干的就可以。不管什么类型,室内也好,室外也好,我们都能干成自己的类型。就像邓紫棋一样,可以把别人的歌唱出自己的味道。因为我们一直在变,一直在迭代,变化是本质。

邵:持续的变化,其实是不断接纳的过程。潮涌派对不仅突破了类型,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城市中缺少这样带有颜色或情绪价值的建筑。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此间建筑摄影


李:一般的建筑注重实用性,因此很难给人提供较大的情绪价值。但是这个建筑除了它本身的透明或者柔软以外,还能给人一种正向的情绪。

邵:现在的技术越来越先进,盖房子越来越省事,但我发现这个建筑的设计和建造并不省事。

李:在这个建筑里,柔软的屋顶和自然条件还是蛮协调的。建筑往往被认为是稳固不动的,但它的屋顶可以随风飘动。

邵:费事和复杂是两码事,在“潮涌派对”这个项目中,最重要的是建筑师给出的过程。日常性的建筑是功能性的,而这个建筑可以陪伴人的时间。并且我作为见证者,见证了它的纯手工建造过程。

李:通常我的建筑都像是一次次集体参与式的手工,很容易上手。因为在真实的建造之前,我们的小伙子已经做过一遍项目模型了,我们平时就是用这种思维来做设计,或者把它当做一个大家具、大积木、大乐高来做。我们在做所有项目模型还会把它拆解成墙板、梁柱、防火来做,最终拼到一起。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邵:你会在意别人评价你的建筑是非常具象的吗?

李:我不在意,还有人说“潮涌派对”项目像夏天的蚊帐,因为下面有竹床,上面还飘着,这也是可以的。以前或许我会介意,但我现在心态放平了。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同一个建筑有各种各样的解读也挺好的,新建筑代表着多角度的大众解读,每个人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邵:橘色在你的建筑中出现率非常高。你对橘色有什么偏好吗?

李:我不是始终都喜欢橘色。我们对橘色的偏好始于2018年,得益于武汉流浪小动物保护基地领养区域改造设计这个项目。当时麓湖的甲方试了很多颜色,最终选择我们曾经在别的项目中使用过的橘色。

武汉流浪小动物保护基地领养区域改造设计 © 赵奕龙

邵:橘色很阳光,它反而更靠近你的“野生”。

李:其实我们使用的橘色每种都有细微的差别。小动物保护基地和“潮涌派对”两个项目使用的橘色一种更淡雅,一种更热烈,而在高科项目的展厅里面使用的又是另外一种橘色。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武汉高科医疗器械先进制造园共享客厅 © 赵奕龙 


邵:似乎你对建筑的热烈程度会高于其他,淡雅更像你的内在,热烈更像你面对建筑的态度。橘色在不同的光照下会产生很大的色差吗?

李:是的,我对于建筑非常有热情。在不同的光照条件下,受到其透明属性的影响,它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不同的。在晴天时就是一个很正的橘色或橙色,阴天时色温会升高,颜色就偏粉了。阴天的色温会变成9000-11000k。我们做试验的时候用的是3000k的色温灯色温来试验橙色,因为当时我们首先想保证晚上的颜色和效果图一致。

“潮涌派对”防裂网和网格布的比较试验 © UAO瑞拓设计


“潮涌派对”光板3000K灯光显色试验 © UAO瑞拓设计


邵:我发现你会阶段性地习惯将某个东西重复使用,比如脚手架,你在一两年内反复使用。


李:“潮涌派对”这个项目其实最开始设计的是桁架,后来发现桁架搭不了那么高,就换成了雷亚架,因为抗风性不好,我们就回到建筑本身,改用脚手架。最后还是回到建筑本身,用的脚手架,盖十几米甚至三十几米的高层都可以。


脚手架搭建的中央立方体框架和配重水箱 © UAO瑞拓设计


邵:脚手架是用来辅助盖建筑的,但没想到脚手架会成为建筑本身。

李:脚手架不仅是材料,更是可以重复利用的循环材料,让商业装置不再“一次性”,符合了甲方提倡的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这也是商业地产都应该承担起的社会责任。

而市集本身,虽然是只存在一个半月的装置,但却展现了装置艺术在商业空间中的创新结合形式,它以夏日派对为主题,辅之以丰富的城市文化内容,让每一位到场的或是线上关注的人,都能感受到武汉这座城市与武汉人独有的热情,成为武汉市民的“会客厅”,吸引新媒体和消费者频频打卡,这也是这次装置为甲方带来的品牌层面上的可持续的深远意义。

邵:小时候我们赶的市集是一排床板,现在城市里的市集每人有一个小隔间卖不同的东西。畅想一下,你认为市集是一种什么形态?场所的组织方式、组织结构是怎么样的?

李:我认为市集会形成一个引力场,或者说是锚点。比如武汉有一个开展了十几年的民间活动叫“跳东湖”,每年的一个时间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来花式跳湖,那里也会有市集,如今,它不仅成为了一场年轻人的狂欢,也成为了一个标志性的城市文化符号。这吸引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前来参与和自发分享,最终形成了一个知名的IP。

邵:建筑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远远超越建筑本身带来的价值。

市集广场背后的百年历史建筑平和打包厂和长江隧道风井 © 贾然


游乐敞2020 市集 © 贾然


李:我认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老一辈建筑师把建筑看得太重了,他们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认为建筑就是第一位的,其实不然。空间都是为人提供价值的,建筑师不能太自我中心主义。建筑师发图片可能九宫格里全是建筑,别人的九宫格中可能只有一张是建筑,甚至建筑只是个背景。

邵:建筑师自己轻到一定程度,建筑的很多额外价值或者超越自身的价值会得到释放。太过专注于硬质的建筑时,反而可能会忽略人的空间感受,而不过度专注于建筑本体的时候,建筑之外的东西就会显现。

李:建筑最终使用者是人,因此还是要照顾人的感受。当然有些建筑就是进行崇拜的,那也是给人提供了一种情绪价值。我对神圣并不拒绝,比如我们曾设计了青山婚礼堂,其中使用了简洁对称的拱券符号,强调了一种向心性。

武汉青山婚礼堂 © 赵奕龙


武汉青山婚礼堂 手稿


再比如“潮涌派对”,在装置屋顶中间我做了一个开口,下面是游泳池,朝上看,有个小人坐在那里,我从下往上拍的时候觉得很神圣。后来我发现小红书用户发出的照片大多也是仰拍角度。

还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当时“潮涌派对”有几个板子脱落了,我就把公司的几个设计师一起叫去了。我们到处检查,拿一个小木棍这里敲敲,那里敲敲。我们进到泳池里面检查,怕钉子脱落。刚好有个女孩在拍照,看我们过来就招呼,说这个地方拍照很好看,她以为我们也是来玩的。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此间建筑摄影


“潮涌派对”相关笔记,图源小红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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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中带刚

向优秀的室内设计师学习



没有既定的形式,所以不拘泥于形式的约束。在不脱离构造的基础上,向优秀的室内设计师学习。


邵:你的观念围绕“野生”两个字展开,野生表达了建筑的谦卑和态度。野生可以从两方面谈,一方面是人的状态,一方面是做设计的状态。

李:你和我说过,我不应该把自己藏着,要把态度表达出来。我在想我们的态度是什么,是柔弱还是温婉?我本身的性格有点讨好型,但不是无条件讨好,我最大的问题在于有时没有原则,容易被甲方和员工左右想法。后来我发现这样不对,柔中一定要带刚,一味地柔会带来很多问题。首先就是公司里一碗水端不平,做人可以是老好人的状态,但是管理公司和做设计一定不能这样。管理公司要奖惩严明,不开心的地方一定要说,不能总是借其他人的力量来帮你做事。比如想让施工改回来但又不好意思说,以前我会希望甲方来说,但甲方往往觉得要改就要花钱。后来我明白了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只要在工地说“不行”,偶尔发个脾气,反而会得到更大的尊敬。施工方、甲方、跟班设计师都会觉得这样是对的,因为我不会随意发脾气,肯定是因为没有符合自己心中的要求才觉得做的不好。这样甲方在做任何事时都会征求我的意见,反而在说“不”的过程中把项目做得更好了。这其实也是野生的办法,不是用教科书上正规的方法来指导设计,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通过自己摸索,利用教科书、任务书上没有的办法来搞定设计的完成度问题。

邵:有些人认为使用现代技术把图纸画得很完善就可以不用下工地,是这样吗?

李:其实只要整个系统很完善,我们也可以不下工地。我们在新加坡的卓尔书店是2020年1月份封城期间接到的甲方电话,在4月6日之前用线上形式完成了设计,我画草图,我们的员工画平面。4月6日解封以后我们就去市场找材料寄到新加坡,本想着7、8月份应该彻底解封了,放开后我们就可以去新加坡指导现场。结果7月份开工的时候没能过去,10月份顺利完工了,而且一点问题都没有,施工队和甲方完全就按我们说的做。


摄影师 张黎晴

新加坡卓尔书店


邵:你不管是方法上还是呈现的东西都是野的,是不按常规的。

李:我们的野在于只要达到目标,方法可能不是那么“正统”。我的目标之一在于创意,创意一定要在类型上面创新。但现在在类型上创新很困难,比如现在做了很多中小学,但像OPEN做的北京四中房山校区、TAO的海口江东寰岛实验学校,这些学校都是难以复制的,其他学校设计都受于框架的存在不再有进一步的创新。

邵:你不会为了建筑像网红而做设计。我认为最野的是脚手架,因为脚手架不会“用建筑豢养建筑”,它成为了结构和建筑主体,同时大家还会看到橙色的、柔软的飘带。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李:我们的内心就是脚手架,伪装成了柔软的表皮。脚手架不仅是结构,还是建筑墙、立面。另外,它又是一个围合的场,但并没有要用建筑圈养住人的意思,是通气的。透明、柔软也是我们最近两年一直在思考的主题,可能我们理解的建筑学经典也有偏差。柯林罗曾提到过“建筑的透明性(Transparency)”,包括现象的透明性和物理的透明性,物理透明性很好理解,现象透明性是指当两个物体重叠的时候,哪怕是两个不透明的物体,也能让人知道它的遮挡后面肯定有东西。所以我们在做小动物保护基地、各种市集以及其他一些小建筑时也是这样,一定会有多层的遮挡关系和多层表皮,不管它是物理透明的还是现象透明的,在柔软的表皮上一定不露框架。当然,我没有去求证过我的理解是否正确,也可能理解错了,但这是我的理解。

武汉流浪小动物保护基地领养区域改造设计 © 赵奕龙


武汉天地“DIVE IN SUMMER潮涌派对” © Naturespace建筑摄影


邵:你怎么理解传统的建筑学?因为你也是从传统中生长出来的,你是怎么从旧的套子里走出来的?

李:去年我写了一篇给自己看的小文章,《向优秀的室内设计师学习》。商业店面里大部分设计都是室内设计师做的,他们的设计争奇斗艳,放下了一切包袱,怎么炫就怎么玩,室内设计要达到瞬间留下、抓住人的目的。因此我参考来了这个方面。也有室内设计师也在向建筑师学习,建筑师在玩空间、玩构造、玩体块、玩穿插,室内是人工、人造的光影等等,不拘泥于构造,只要把它表达出来。我是建筑师,所以在结合时会注意不脱离构造。我做设计的原则之一是功能决定形式,做办公建筑就是办公的形式,做住宅建筑就是住宅的形式。原则之二是保持材料的“真实构造”。举例来说,水泥一定要呈现水泥的形态,混凝土一定是混凝土的形态,换而言之,它一定是表里如一的,不能里面是纸糊的石膏板,外面再贴一层水泥的皮。建筑师往往鄙视装饰性,但也不是要颠覆它,还是要坚持原则。偶尔过程中怀疑一下,通过怀疑再来推翻它,说不定会得到新的创造。

武汉高科医疗器械先进制造园共享客厅 © 赵奕龙 


邵:要抓住人的情绪感或和世界的情感链接是不确定性,可不可以这么理解?

李:我认为说人设更加贴切,就像老师的人设是不苟言笑。没有既定的形式,所以不拘泥于形式的约束。在大学时,我的专业课老师会批评我们做的外立面学校不像学校、幼儿园不像幼儿园、医院不像医院。

邵:尤其是在一些标志性建筑上,对城市的装饰性是很强的。

李:它已经达不到“真”的状态了,因为“真”的状态只会在小建筑中显现,只有小建筑才可以把结构袒露出来。还有一个说法,正统的建筑师更注重建造的过程,建造有时会大于建成。比如浇混凝土,这一辈建筑师都有执念,清水混凝土一定要浇成木纹的,这个东西才算是手工劳作的。我们也在实验这样的作品,比如木兰暖村项目就使用了混凝土。

木兰暖村 © UAO瑞拓设计-李涛 


邵:我们承认材料的生命力,但是建筑师怎么能凸显不同材料的生命力?

李:材料的自然形态、生命力和建筑师的自我表达之间可能是存在悖论的——“石头,你想成为什么?”石头说,“我才不想成为拱!”,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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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生于社会

野生于设计



丛生于社会,野生于设计。逐渐丢掉包袱,跨越壁垒,以玩的心态,做轻薄、柔软、透明的野生建筑。


李:以前国内的建筑师一定要给自己套一个词,对自己多年的实践做出词汇上的总结。从这个角度上看来,“野生”也是我给自己造的词。这是思维习惯的问题,中国人喜欢听这些,这是中文的特色。

邵:是不是很容易被文化或者词汇圈定?

李:要么被圈定,要么被牵强附会。这是中国认知文化决定的,是骨子里面带来的。比如去一个民宿,门口要是写“201”会觉得不好听,如果写“梧桐”“海棠”就显得有文化,“海棠此时”更有文化。

邵:所以从被文字化的建筑师中,也可以看到一种迭代。

李:野生,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我们还没有走到建筑师层级的金字塔尖,因此我们没有太多话语权。而且我们地处介于南北之间的武汉,从地域上来讲也是非主流的。等到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时候,你就在塔尖了。

游乐敞2020 市集 © 贾然


邵:你给自己野生的定位谈到了两个点,第一个点是地域性的野生,第二点就是做设计的方式、方法和呈现结果的野生。

李: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在大学教育中学到的东西可能不足以支撑我们在社会上应付多种局面。我的大学是在华中地区的学校,进入建筑学教育比较早,出来也比较早,并且没有出国,师从的体系也不是清华、同济、东南的名师,其实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入门过建筑学。那个时代的老师会教给我们方法,但知识沉淀、更新迭代和学习的成绩是在社会上慢慢学会的,是在一个个项目中得到的。

处于百年历史建筑包围中的市集,远处是长江  © 贾然


邵:在我们的文化里,会认为反传统的观念的提出是逆反的、不尊重的行为。我认为只要不去刻意反对,提出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的或是误读,但这是一个滋生好的养分的土壤。因为设计就是这样,只有好坏,不分对错。而野生本身带有一种对自己以往状态的抵抗。

李:抵抗也让人不断进步,我最害怕不进步。很多建筑师不愿意向室内设计师学习,但我在公司大会上说要向优秀的室内设计师学习,同时列举了国内室内设计师事务所做的一些案例,比如万社设计、东木筑造、东昌建设等,并说明为什么要向他们学习。

邵:你觉得他们优秀的共性是什么?

李:拥抱新技术、新理念,运用玩的心态做设计,能看到很多设计上的闪光点。比如万社设计在成都的一个商业项目,大屏倾斜着像屋面一样。还有在空间里面用不锈钢打造的飞艇和用镜面不锈钢打造的亮闪闪的装饰,这刚好是建筑师批评的象形设计。建筑界每年要评十大最丑建筑,其中象形的设计经常位列榜首。但我认为象形并不可怕,关键在于象的是什么形,以及如何象形。

(SO)What 成都店 / 万社设计 © URVIRSION


李:室内设计师不受材质的限制,我也体验过,在室内做设计确实比在室外好做一些,不用考虑保温、防水、日照,可以随便发挥想象。建筑师去做室内设计便形成了降维打击,因为我们原本的状态好像是绑着沙袋跑步,沙袋里装着规范、保温、防水等问题。到室内设计后,我们把沙袋丢掉,跑得自然快多了。有空间的概念,把保温、日照丢掉,只剩下形象和结构,那些以往在建筑中难以体现的材料的物理特性,以及轻薄感、柔软度、透明感就体现出来了。

新加坡卓尔书店 © Brandon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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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功能到形式

建筑的野生变化



建筑功能在其漫长的生命中可以不断变化,建筑自身也在进行野生的变化。


邵:曾经我们做建筑的体系和模式都是被培训的过程,如今建筑的功能在泛化,功能决定形式,其形式也在逐渐泛化,甚至可能没有形式。因此,是否可以说我们需要重新打破对建筑的既定认知?

李:是的,其实建筑的功能一直在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城市更新的原因。举个例子,我们的项目平和打包厂曾经是棉花打包仓库,它整体确实呈现出仓库的形态——那时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技术,承重墙做得特别厚,通高和窗户都很高。因为要堆棉花,棉花最怕水和火,窗户做高加上挑檐,雨就飘不进来,可以保存棉花久一点。开窗户的目的是为了通风,免得棉花受潮。这里在八九十年代时这里改成了KTV、招待所、办公楼、仓储,现在变成了文创办公楼,里面有咖啡厅、餐厅以及各种互联网的企业。建筑可以存在百年以上,因此不可能给它限定一个能够和建筑的历史周期捆绑一辈子的具体功能。既然功能可以发生变化,那建筑形式自然没有必要和功能相关。


平和坊百年历史街区室内公区设计 © 赵奕龙


邵:更新过程中,我们面对大量存量建筑所要解决的功能和形式的问题,已经远远不是我们既定的功能决定形式这套理论能去判断的了。

李:再如上海1933老场坊,原来是屠宰厂,现在改成了著名的艺术区、文化区。更常见的例子是很多山区中废弃的小学,最后变成民宿或者研学中心。建筑本身也在野生地变化,野几年又野回来了。

平和坊百年历史街区公区设计 © 赵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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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野草一样

在边界上舞蹈



疫情带来了众多变化与挑战,公司也受到了影响。在水深火热中具备野草的素质,对每位员工负责。


邵:“野生”这个词,它本身有一种生命力, 虽然野,但不会丢掉根。根不是指形式方向,而是指在创新上有度,并且要保持一种野的想法和创作能力。

李:我们是用野生的心态、野生的态度、野生的方法来做野生的设计。做人可以很温柔,但是做事一定要野生。

野,还代表不能固化思想,一旦固化了就会重复“抄袭”自己。发现某个形式好用,会持续使用下去,我不想重复自己。性格决定习惯,可能习惯的形成又会影响性格。设计师也是一样,因为他会给自己勾勒一幅自我的习惯性画像。习惯的养成是一种安全感,安全感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打破。

平和坊百年历史街区景观设计 © 赵奕龙


邵:野生是不是要不断打破自己的安全区?

李:躲在安全区就会没有类型、形态的创新。很多建筑师在找参考案例的时候会想怎么学习它,我们在找参考案例的时候在想怎么不像它。

邵:你知道边界,但还要在边界上舞蹈,偶尔要飘出去一下,你的动作不受边界所约束。

李:要像野草,具备野草一般的素质。今年这种状况我们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往年我作为老板随时可以休假,手里的钱够发好几个月工资,而今年我非常焦虑,虽然项目数量并没有少,但是每个月都想着这个月的钱从哪出。虽然我们和地产弱相关,也没做开发项目,但房地产经济是国家经济的晴雨表。房地产下行,证明国家的经济至少处于阵痛期。有句老话叫“大河没水小河干”,大河里没有水了,我们这些小支流也没水。因此我们可能就要做一些不想接的项目,当然“庸俗”的项目类型我们也要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武汉高科医疗器械先进制造园共享客厅 © 赵奕龙


邵:类型突破的关键,在于对“河”的认知。如果是“河”边的“草原”“沙子”呢?

李:我们原来是“水生动物”,在河里游,河干后我们就变成“两栖动物”,所以我们的作品有建筑、景观、室内。我们十年前一直都是二十几个人,在疫情三年期间把室内设计团队壮大了,现在我们团队总共有39个人,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员工跟了我五年以上。我现在招了四个新生代的室内设计师,都是刚毕业或毕业一两年,公司的老人也在改变、进步。进入我们公司后不限专业,什么类型都可以做。

我的团队是野生的,架构是梭子型的,两头尖中间大。有些人员两头尖,比如说结构师,我就不需要他去跨界学建筑。而中间的部分,比如景观可以去做室内,也可以做建筑;学建筑的可以去做景观,也可以做室内;学室内的可以回过头来做建筑。现在我有两个植物设计师,其中一个主动要求学室内,做了两个月后发现比许多设计师做得还好,因为她考虑问题特别细。现在我就像刘备败走新野时一样,哪怕会被敌人抓住,哪怕走得慢一点,仍要将大家带在身边。如果让我裁某个人,数来数去谁都舍不得裁。

邵:水深火热之中也要与大家伴生。大家可能在河里待习惯了,才不明白沙子的智慧和价值,因为沙子沉的太深了,河干了沙子才出来。



本文图片由UAO瑞拓设计提供



往期人物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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