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0年,上初中的北京女孩张蔷接触到爱情电影,开始对着镜子练亲嘴时,就已经有点“前卫”的意思了……
张蔷作风前卫,跟她的妈妈有关。她的妈妈,是中国电影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曾给李谷一的《绒花》和《妹妹找哥泪花流》伴奏。
那时候,大陆音像市场还没全面开放,只有一些体制内的文艺工作者,能从内部渠道,听到一些欧美音乐。
虽然这些音乐活动不允许带家属,但大人们架不住张蔷那张逢人就叫叔叔阿姨的小甜嘴,只好默许她成为活动里的小观众。
也正因如此,张蔷成为最早一批接触到欧美流行音乐的人。她学会了很多英文歌,而且音准和乐感都很不错。
妈妈也不遗余力地培养她,经常邀请音乐专家来家里做客,屋里摆着成箱的可乐,给他们端水做饭……为的就是让张蔷在一旁唱歌,请他们指点。
张蔷家住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大院,边上是北京电影制片厂,中间隔着测绘局。
每天,她从测绘局小学放学,不是去北影院里看美工画背景墙,就是溜到影厂领导审片子的小影厅,等着看将要引进的最新电影和纪录片。
除此之外,她还爱往影厂总编辑的办公室跑,那里有很多国外电影和杂志,上面的明星们,衣着打扮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
她们有的坐在全是泡泡的浴缸里拍照,有的穿比基尼骑自行车,头发迎风飞扬……张蔷直看得眼睛发亮。
很快,一群“小流氓”看到张蔷,眼睛也开始发亮。
二、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商场里开始出现花裙子,高跟鞋,工艺美术商店里甚至能买到耳环。一些小年轻们,就动用“海外关系”倒腾起时髦的二手衣服来。
但要论时髦,还得是张蔷。
初三那年,张蔷就开始穿露背橘红色连衣裙,染指甲,涂口红出门了……很快,前卫大胆的张蔷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走在大街上经常被人截住搭讪。
这其中,就包括一群“小流氓”。
有一次,张蔷出门刚一转弯,就被一群“小流氓”截住了。他们要把张蔷带走,并威胁说,“不答应就把你丫头发剪了,让你丫回不了家。”
张蔷胆战心惊,被这群“小流氓”带到某“后山”上,她才发现:原来这群“小流氓”,只是让她跟他们坐在一起吃西瓜……
那时,像张蔷一样大的年轻人,消遣的方式不多。每天晚饭后,大家都约朋友去天安门广场乘凉。拿张报纸垫着屁股坐下,凉风就呼呼地刮过来了。
张蔷可以从容地去买10根冰棍,和朋友边谈边吃,不用担心雪糕里会半路杀出一个刺客,让人的自尊和钱包同时受伤。
但对于张蔷来说,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在1983年彻底改变了。
这一年,迈克尔·杰克逊的专辑《颤栗》横空出世,并创下了全球销量2700万张的吉尼斯纪录。
这一年,16岁的张蔷在收音机上听到一首英文歌曲,强烈的节奏让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
歌曲播放完,张蔷感觉像丢了魂儿一样,是如同“恋人离开的那种感觉”。
后来她才知道,那首英文歌曲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illie Jean》,音乐类型是:迪斯科。
就在张蔷为迈克尔·杰克逊丢了魂儿时,很多人也为张蔷丢了魂儿。
三、
80年代的中国,流行一种地下家庭舞会。
但那时社会开放程度还很有限,这样的舞会只能偷偷摸摸进行,尤其遇上1983年严打,明星迟志强锒铛入狱,就跟这有很大关系……
而作为时尚达人的张蔷,自然也参加过这样的舞会。有一次,还被“小脚侦缉队”举报,引来片警。不过,对方只是口头教育了一番,便把她放走了。
但年轻人对新兴事物的向往和自由社交的诉求,是挡不住的。这次被抓,还有下次。
慢慢地,张蔷朋友圈越来越广。朋友开始带她去北京展览馆、北京饭店以及外交公寓等地举办的公开舞会,那里聚集着北京最时髦的年轻人和“外宾”。
但无论哪种舞会,基本上都是迪斯科。
那时迪斯科舞会很稀缺,能玩的都是有背景的。谁有混进舞会的能力,都是可以拿出来吹嘘的资本。
在一般的舞会中,喝的都是北冰洋汽水。但在迪斯科舞会上,喝的是可乐和进口橙汁。
参加舞会的女孩,也会暗中攀比较劲。她们卷来卷去,蕾丝丝袜就成了迪斯科女孩的标配,这让男孩们大饱眼福,乐在其中。
在这些“迪斯科女孩”中,张蔷是唯一穿渔网袜去的,经常一出场就是焦点。
张蔷说:
“男孩子看你吧,总有一种恶狼式的、渴望的眼神,那就是我们心里想满足的东西,是我们想要的。这就是迪斯科文化,你要证明你很有吸引力。”
那时,认识张蔷的人很多,在公共场合,甚至公交车上,都会被陌生人截住搭讪,并扬言要跟她“磕终身”。
当然,她也遇到过路子特别野的社会青年。譬如撇腿坐在自行车上,手里握着链子,车把上还蹲着一只猴子……
虽然行为很艺术,但也不像唐山九大恶人那样,连人带猴一起耍流氓。
张蔷的时髦和前卫,让很多青年身体发烫,呼吸加快,但主流审美却把她碰得头破血流。
四、
还是1983年,16岁的张蔷参加了北京海淀区青年歌手大赛。舞台上,她戴着一对大耳环,穿着蝙蝠衫,边扭边唱了一首美国卡朋特乐队的歌《什锦菜》。
唱完后,评委告诉她:“歌唱得很好,但无法获得名次。”
为毛呢?
因为在那个年代,比赛对歌手的仪态甚至手臂举起的高度都有严格要求,选手的身体在舞台上是不能随意扭动的。
还有,参赛选手唱的一般都是红色歌曲或者民歌,充其量会有一首前苏联歌曲。
当年李谷一的《乡恋》都能被批判为靡靡之音,张蔷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台风、衣着以及选曲,被淘汰就不足为奇了。
一年后,张蔷又参加了第一届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结果,又因“模仿港台腔、外形过于张扬”,再次被淘汰……
两次碰壁,让张蔷有点焦虑,以后找不到工作咋办?妈妈开始带着她四处托人找出路。朋友还告诉她,“得抓紧,18岁还出不来就完了。”
转折发生在1984年,云南音像出版社来北京挑歌手,17岁的张蔷寄过去一首清唱的《伤心的电影》,三天后,对方让她过去录音。
张蔷直接辍学,去了云南。当时,她在云南看见一个翻唱邓丽君歌曲的唱片封面,上面有一个穿网球裙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
出版社的人告诉她,这个女孩叫王菲。
那时的王菲还在北京东直门中学读高二,翻唱邓丽君纯属玩票,而张蔷的云南之行,却缔造出了一段乐坛奇迹。
五、
和云南音像社的合作很顺利。1985年,18岁的张蔷发行第一张专辑《东京之夜》,拿到1400块的“巨款”。那一年,她的妈妈一个月工资才六七十块。
很快,起印60万张的专辑一售而空,音像社又赶紧加印至250万张。
老板见专辑如此火爆,便买断张蔷三个月,再录一张专辑,并付给她9000元的报酬。
结果,第二张专辑《害羞的女孩》,销量又达到了惊人的420万张!
这一年,张蔷和母亲组团“出道”,两人身兼数职,揽下歌手、经纪人、造型师、制作人以及监制等各种活儿……
那时烫发只能去“四联”,甚至还需要开介绍信。
张蔷的妈妈模仿芭芭拉·史翠珊的爆炸发型,把筷子剁成两截,卷上头发,皮筋儿一勒,用威娜宝冷烫香波,给张蔷做出了标志性的“爆炸头”。
短短两年时间,张蔷录制了二十余张音乐专辑。有人从四川坐火车到北京,一路上,听到的除了邓丽君的歌,就是张蔷的歌。
那时,张蔷的专辑十分火爆,音像社24小时制作和发货,磁带用卡车拉。很多发行商为了能抢到磁带,整夜蹲守在磁带厂门口。甚至有位小姑娘,因为没有订到磁带,回去没法交差,蹲在门口直哭。
1986年,19岁的张蔷成为第一位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的大陆女歌手,被誉为“全球最受欢迎的女歌手”,张蔷排第三位,邓丽君排第四。
虽然张蔷非常红,但因为其过于先锋的形象和曲风,主流媒体和晚会一直不愿意接受她。这就意味着,她的红,只能存在于录音机里,别人只闻其声而不知其人。
曾有知名词曲作者找上门,要给她写歌,并表示,只要唱了这些歌曲,就能上电视、参加晚会。
但张蔷一开口,妈妈立马急眼了。
六、
张蔷嫌他们写的歌难听,不是迪斯科,很干脆地拒绝了。妈妈见她把大腕儿拒绝得拔凉拔凉的,急得直捅她后腰眼儿。
她拒绝的原因也很充分:
一方面,出了那么多张专辑,张蔷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
另一方面,在皇城根儿大院里长大的张蔷,天生自带一股傲气,饿不着冻不着,就敢乱推活儿。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敢和社会主流说不的女孩,却一直想进体制,进入东方歌舞团。但苦于没有引荐人,一直未能实现。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时又没有疫情,也不流行考编,张蔷为毛想进体制呢?
因为进体制稳定、有安全感,以后生病啥的有保障。
但朋友却告诉她,体制给你的东西,你现在就拥有。而且,以她这个经济条件来说,体制内指定的医院医疗水平,也满足不了她这种“高质量人类”的需求。
奶奶也经常跟她说:
“人家有什么咱们也有什么,人家没什么咱不必非得有什么,普普通通的挺好,跟大家一样。”
想想这些,张蔷也就释然了。
那一年,走穴演出开始流行起来。张蔷的衣着打扮,依然领先时代潮流一个身位。
有一次,坐绿皮火车去东北演出,张蔷穿了一双黑色丝袜。同车厢一大爷大受震惊,忍不住问道:“你穿的是啥,像长了一腿的毛?”
那时走穴演出市场很火爆,“穴头”应运而生。张蔷当时跟的“穴头”,是后来缔造黑豹乐队传奇的郭传林。
与她同行的,是当时全国最火的演员刘晓庆,两人经常住在一个屋檐下。
不经意间,她发现了刘晓庆的藏钱小秘诀。
七、
张蔷发现,每次拿到演出费后,刘晓庆会把它缝在枕头里,晚上枕着睡觉。
那时走穴很辛苦。有一次,张蔷和刘晓庆一天演了7场,平均3个小时一场,几乎是连轴转。
而且,看演出的观众脾气也很大,经常会飙几句国骂。但是,当张蔷一上台,台下立马就变得一片和谐。
等张蔷唱完,台下开始往台上扔钢镚,1分的,2分的,5分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下了一场银色的雨。
张蔷和她的伴唱便拿着帽子捡钱。这个伴唱,就是周晓鸥,几年以后,他组建了红极一时的零点乐队。
然而就在此时,坊间突然传出张蔷被封杀的传闻,这让原本就不被主流接受的张蔷,陷入了事业低谷。
这期间,张蔷也意兴阑珊。觉得自己能翻唱的歌也翻唱得差不多了,碰巧那时兴起一股“出国热”,便打算出国留学。
1987年,20岁的张蔷卖掉所有演出服,用行李箱装了20万元的现金,兑换掉一条街上所有的美元,远赴澳大利亚留学。
据说,在她出国前,曾有出版社找到她,希望抢到她出国前最后一张专辑的出版权,条件是给她一套四合院。
不管这则传言是真是假,都从侧面说明,那时候搞唱片是真赚钱。
在澳大利亚待了一年,张蔷把钱花光,就回国了,并和香港商人结婚生子。
在朋友的劝说下,张蔷又出了一张专辑《来自澳洲的歌》。然而,这时的乐坛已经变天了。
这一年,崔健携《一无所有》登上历史舞台。齐秦的《狼》进入内地乐坛。除此之外,港台地区的苏芮、张雨生、小虎队以及“四大天王”也在内地崛起……
一时间,乐坛神仙打架,属于张蔷统治乐坛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此后几年,张蔷一直保持着一年一张专辑的速度,活跃在乐坛。从出道到现在,张蔷的专辑累计销量,已经超过2000万张。
1996年,因为商人丈夫在外沾花惹草,29岁的张蔷愤而离婚。
也是这一年,她出了首张摇滚风格专辑,并在次年推出专辑《习惯寂寞》,两张专辑共收录了她创作的10首歌曲,这标志着她进入了原创歌手的行列。
时代的风声呼啸而过,身处其中的文化碰撞也将一笑泯恩仇。
八、
2000年,33岁的张蔷被列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参加了CCTV的《同一首歌》第一期,一曲《爱你在心口难开》,唤醒了无数歌迷的青春记忆。
这是张蔷出道以来,第一次在电视上唱歌。
自此以后,媒体和唱片公司纷纷上门,采访她,和她签约,并献上赞美之词,称她为“80年代歌坛天后”“迪斯科女王”“迪斯科女神”。
时代变了,张蔷终于得到主流的认可。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在时代的舞台边缘游离。
此后几年,张蔷先后推出专辑《尽情飞扬》《冬天的咖啡》以及《这世界多美丽》,综艺节目以及晚会上,也经常出现她的身影。
这期间,张蔷开启了第二段婚姻,丈夫咸国坤当兵出身,两人认识8个月就闪婚,婚后丈夫当了她的经纪人,忙里偷闲还生下一个女儿,日子很是幸福。
张蔷除了唱歌,就爱在家陪孩子。她没太大野心,也没想过要开大型演唱会,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太会讲场面话。
记者跟她说,王菲开演唱会也不怎么说话。张蔷沉默了一下说:“我没她那么红。”随后,她又补了一句:“我是在最红的时候自己走的,没有人超越我。”
然而,没过多久,张蔷又顶着标志性的“爆炸头”,强势归来了。
九、
2013年,46岁的张蔷签约摩登天空音乐公司,新裤子乐队为其量身打造了新专辑《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该专辑后来获得华语金曲奖最佳舞曲艺人奖、十大华语唱片奖。
张蔷头顶“爆炸头”,身穿透视装,唱起那首《手扶拖拉机斯基》,慵懒的声音像是施了魔咒一样,在网上迅速蹿红。
无论是60后,还是90后,听到这曲子都感觉很上头。年轻的都忍不住扭动身体,年纪大点的就想整活“登山步”。
有人评价说,这张以怀旧为题材的专辑,是中国流行音乐史的一个经典企划。它追忆了80年代,也满足了新世纪年轻人对80年代的想象。
2021年,张蔷54岁,获得凤凰网时尚之选“年度致敬音乐人奖”,再次活跃在歌迷视线中。
2022年,55岁的张蔷参加《乘风破浪第三季》。竞演期间,她在网上的搞笑直播言论,喜提热搜,让人忍俊不禁:
“从见到导演开始就说能初舞台就淘汰吗,第二场我说要回家,导演说走不了,你晋级了;那就第三场走吧,第三场淘汰的也不是我。”
工作人员提醒她不要剧透,张蔷却说,那他(网友)问我,这特么一说肯定嘴打出溜啊……直播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和大部分老牌艺人相比,张蔷直到现在仍活跃在舞台上,非常不易。她天真直率的性格以及音乐上的成就,因时代而生,却没因时代的改变而被破坏。
她在风云激荡的时代走向巅峰,在变幻莫测的互联网时代也有一席之地。急流勇退,审时度势,像她这样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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