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美刊】六首悲凉古诗词，道尽人间悲欢离合。

有一种情绪，叫悲凉。

悲凉，是那“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悲凉，是那“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悲凉，是那“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悲凉，是那“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悲凉的中间，往往，隔着一种距离，叫生离——死别。人生的凄绝与无奈、悲切与凉寒，在这样一种情绪里，透骨，浸心。当问尽沧桑，走过风霜，谁还在那往事的记忆里？

八首古诗词，以悲凉为笔，道尽生命的温暖与人间的悲欢离合。

❶

❥ 悲凉，是那——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遣悲怀三首·其二》

元稹〔唐代〕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首诗是元稹为怀念去世的原配妻子而作。他忆往昔，诉说了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几件事。人已仙逝，而遗物犹在。为了避免见物思人，便将妻子穿过的衣裳施舍出去；将妻子做过的针线活仍然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不忍打开；

诗人想用这种消极的办法，封存起对往事的记忆，而这种做法，本身恰好证明，他无法摆脱对妻子的思念。他每每看到妻子身边的婢仆，也引起自己的哀思，因而对婢仆也平添一种哀怜的感情。他说白天事事触景伤情，夜晚梦魂飞越冥界相寻。梦中送钱，似乎荒唐，却是一片感人的痴情。

他诚知，死别之恨，世间人人都有，但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一旦永诀，更为悲哀。

◇ 生死离别，陌路归途。到最后才发现，悲欢离合都是刹那。来不及甜，来不及醒，已是，遍身苦楚。可是那又怎样呢？还得，拼力撑下，屋檐下的一方烟火。

❷

❥ 悲凉，是那——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半死桐》

贺铸「宋」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是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因词中有“梧桐半死清霜后”，又名“半死桐”。这是一首悲凉的悼亡之作。贺铸夫妇曾经住在苏州，词人故地重游，想起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长眠地下，悲从中来。他脱口而出道：“同来何事不同归？”看似十分无理的一问，正是情至致极。

他流连于旧日同住的居室，又徘徊于垄上的新坟；他夜来辗转，昔日妻子挑灯补衣，历历在目，却再难重见。他说，半死梧桐，失伴鸳鸯，满头青丝渐成雪，凄风苦雨听南窗，只余，孤独与悲凉。

一首《半死桐》，哀婉凄绝，越过生死，终成忆。这，也使得它，成为文学史上与潘岳《悼亡》、元稹《遣悲怀》、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等同题材作品并传不朽的名篇。

◇ 生命清寂，无常多桀。总有一些，不期而至的暖，供养着一些，宿命的缘。生命就交织在这，暖与缘里。当一次次的离别、重逢，它们便消散在，时光的罅隙里，如一宛花开、又花落的时间。

❸

❥ 悲凉，是那——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陇西行四首·其二》

陈陶「唐」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陇西行》，是乐府《相和歌·瑟调曲》旧题，内容写边塞战争。这首《陇西行》，反映的，是唐代长期的边塞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灾难。诗情悲凉而凄楚，吟来不觉潸然泪下。诗人说，唐军将士誓死杀敌、奋不顾身，但结果五千将士全部丧身“胡尘”。可怜闺中妻子不知征人已战死，仍然在梦中想念已成白骨的丈夫。

无定河边，白骨成堆，春闺梦里人却仍在殷殷切切地思念。“河边骨”和“春闺梦”，简单六字，却含着一种震憾心灵的悲剧力量。知道亲人死去，固然会引起悲伤，但确知亲人的下落，毕竟是一种告慰。而这里，长年音讯杳然，人早已变成无定河边的枯骨，妻子却还在梦境之中盼他早日归来团聚。

灾难和不幸降临到身上，不但毫不觉察，反而满怀着热切美好的希望，这才是真正的悲惋哀伤。

◇ 当花开彼岸，只余下生死别离、碧落黄泉，那且听，春闺梦里人的，轻悄等候、婉转流年、永世不悔的吟述。

❹

❥ 悲凉，是那——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梦微之》

白居易「唐」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梦微之》，是白居易在好友元稹离世九年后所做的一首悼亡诗。他又梦到了两人曾经携手一起游玩、千里之遥互传书信的那些过往，晨间醒来，才发现，原来只是梦一场。他感触万千，伤怀不已。

他说在漳浦我多次生病，长安城草生草长已经八个年头。他说想你在黄泉之下，泥土侵蚀你的骨肉，最终化作一抔黄土，而我如今虽在人世，却也是两鬓苍苍。他想起了元稹当年还和过他的一首诗，诗中“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两句。他一遍遍回忆着逝去的时光，每每回忆一次，都是一遍强于一遍的无奈悲凉！

人间最无奈的，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写下这首诗时，身边不是缺乏朋友，亦不是敌人泛滥，他一生的朋友是很多的，比如李商隐就是他的忘年交。也正因为如此，在时隔九年后，“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样的一份思友之情，才是弥足珍贵！

◇ 时间蹉跎了芳华。去者已去经年，来者亦成去者。当君在泉下泥销骨，我且，寄满人间雪满头！沧桑世事，天上人间。

❺

❥ 悲凉，是那——谁念西风独自凉，沉思往事立残阳。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纳兰性德「清」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念西风独自凉，这首词，是纳兰容若为悼念亡妻卢氏所作。纳兰说，秋风起时，已无人关心我的冷暖，不忍看见萧萧而落的黄叶，于是关上疏窗。一个人独自站在屋里，任夕阳斜照，沉于往事。当时，醉后沉睡，妻子怕扰了我的好梦，轻轻地踱步；当时，闺中赌赛，衣襟满带茶香。

曾经美好快乐的记忆，当时只觉得是最寻常不过，而今，却物是人非。这首词中，词人在对往时、往事的回忆里，道出的，是昨日的欢暖、还有今日的悲凉。怀恋、追悔、惆怅、感伤，蕴藏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使人感觉到一种心之创痛、永无平复之日的悲婉。

一个“凉”，绝不只是天气，更是纳兰的心境。

◇ 若年华，终将被遗忘，记得，西风黄叶，流年疏窗；若此去经年，随一身霜凉，独立残阳，当时只道寻常的，触不可及，却在，清晰的，记忆里。

❻

❥ 悲凉，是那——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

岳飞「宋」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首《小重山》，也许不是生离死别的那种痛彻孤哀，却是另一种壮志难酬、心事无人说、所愿不得偿的悲苦心境。

词人说，昨夜的蟋蟀止不住地鸣叫，当我从遥远的梦境中惊醒时，已是三更时分。我独自绕着台阶踽踽慢行，感受着四周的寂静无声，只见那帘外淡月，一轮朦胧。他说，为收复失地而建功立业，已是白首。而家乡的山上松竹，已长大变老。

奈何议和声起、阻断了归程。想把满腹心事付与瑶琴，弹一曲，却是高山流水知音稀。纵然琴弦弹断，又有谁来听？人生际遇的孤寡与无奈，尽在“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 默送人间种种别离，静看世间种种变迁，原来，逝者如斯。如果，走过了千山万水，仍与知音无遇，与爱人无守，那，就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