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4年7月,两名僧人带着一队清兵,趁着夜色突入到浙江舟山的海岛后山。当张煌言感知威胁,匆忙取剑自刎时,却被身旁的床帐绊倒,沦为清军的俘虏。
在押解回宁波后,他的老对手、浙江提督张杰特意安排在衙署“接见”张煌言。然而,望着小人得志的张杰,张煌言面色从容,不容置喙道:
“父亡不能归葬,国破不能拯救,死有余辜,今日之事,唯有速死而已。”
张杰听完,默然良久。自20年前参加浙东抗清运动以来,张煌言从未怕过死亡,他也一直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抵达杭州后,张煌言昂首挺胸,不愿受到清军的侮辱,拒绝下跪,坦然就义。
张煌言的“道德洁癖”
1644年,李自成兵败山海关,清军大举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彼时,洪承畴、吴三桂、耿仲明之流,易主而降,沦为清廷屠戮明人的刽子手。张岱、宋应星、顾炎武避居山野,不问世事,寄情于山水。而对道德有极高洁癖的张煌言却毅然投身于钱肃乐麾下,奉朱以海北上监国,勤王抗清。
事实上,明朝灭亡时,张煌言不过年仅25岁,虽在两年前高中举人,可无官无职,并非朝中将领。而在江南一带,东林党控制下的官宦阶层,极端自利,数十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了不少有志青年的价值观念。因此,张煌言能在内外危困的情形下,奋不顾身的投入抗清队伍中,足见他的忠义。
另一方面,从张煌言的诗词中,也可以一窥他的道德节操:
“叠山迟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
南宋灭亡时,谢枋得不愿响应元朝的征召,绝食身亡。可在张煌言眼中,他渴望成为文天祥式的英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纵然失败,也当慨然就义,死得其所。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明亡以后,朱家子孙藏污纳垢,互相倾轧,朝中派系不思团结,为争夺正统,常常大动干戈。光在浙江、福建两省,就有朱以海、朱聿键两股势力,内斗不止。
很难想象,一个心中怀有忠义的道德标杆,在看到如此肮脏、腐烂的南明朝廷后,还能理智的为“它“卖命。幸运的是,张煌言不是孤独的,他的至交好友张名振,为人刚直,性情豪爽,在与张煌言共事的八年中,二人相互扶持,共勉共励,不仅挡住了南明官吏的腐蚀,还开创了三入长江的壮举。
当时,吴胜兆欲在苏州反正,得到张名振支持的张煌言以监军身份,率领战舰杀入崇明,却在崇明岛外遭遇飓风,船毁人亡,张煌言也短暂地沦为清军俘虏。重振旗鼓后,张煌言、张名振再次突进长江,围困崇明长达八个月,可坐镇舟山的朱以海却丢掉了大本营,不得不退守福建。而在第三次跟随张名振溯江西进,扬威苏皖时,又因永历帝的军队在湖南、江西突发变故,束缚了二人前进的“手脚”。
抗清中的张煌言
可以说,在张煌言前十年的抗清斗争中,尽管失败重重,可他是满怀希望的。然而,对于张煌言的家人来说,却不那么“幸运”了。
1645年,钱塘江防线被清军突破,张煌言只能跟随朱以海退守海上。临行前,他潜入家乡,探望妻儿、老父。
为了安抚妻子的不舍情绪,张煌言极为罕见的将他的去留,丢给了天意。他故意朝天扔了个“骰子”,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缓解心中的愧疚。
自那以后,张煌言一生再未与妻儿见过面。而他的老父亲张圭章病重身亡时,张煌言也未能在床前尽孝。
在张煌言被捕前,束手无策的朗廷佐抄没了张煌言的老家,抓走了他的妻子,用此胁迫他向清廷投降。可他并不为所动,数十年的抗清斗争造就了张煌言的“铁石心肠”。家人是他的念想,却不是他的“软肋”。
为了抗清,张煌言可以“牺牲”家人,却也没有苟全自己。当时,张煌言的部将劝说他将阵亡将领陈木叔的女儿纳为妾室,可他当即拒绝,说道:
“陈木叔的女儿是功臣之后,怎能如此轻薄待她?我的妻子身陷大牢,受尽磨难,我又怎能做这猪狗不如之事。”
其实,张煌言的覆亡,早在五年前,就已埋下了伏笔。
离开家乡后,张煌言辅佐朱以海退守福建长垣。不久前,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叛降清廷,出卖了隆庆帝朱聿键,原本横亘在张煌言、郑成功之间的“小朝廷”不复存在。两人惺惺相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659年,在永历帝的协调下,南明反攻劲头如火如荼,云、贵地区的明军,深入腹地,搅扰的大清不得安宁。而张煌言、郑成功也分两路,再入长江。
当时,张煌言凭借三千水军,横扫三州、四府、二十四县,所过之处,望风皆降。占领芜湖时,张煌言的部队已经发展到数万人,声威极盛,就连张煌言自己都认为这是他抗清以来的事业顶峰。
只是,“反清复明”的胜利来得快,去得更快。在张煌言出兵长江前,郑成功拒绝了为他安排殿后兵马的意见。扬威苏浙时,郑成功又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断延误战机,葬送了攻打南京的绝佳机遇。而在清廷大举反功后,郑成功则“丢掉”张煌言,匆匆撤退,致使张煌言的数万兵马孤悬江中,腹背受敌,沦为清军的“案板之肉”。
从胜利之师到一溃千里,张煌言徒步两千余里,辗转崇山峻岭,方能退回海上。此战一败,明军元气大伤。更令张煌言绝望的是,在他收拢散兵游勇的两年间,朱以海病逝金门,朱由榔屈死昆明,郑成功也突然死在了岛内。
而清廷也一改先前暴戾、好杀的本性,不断调整朝中策略,收拢人心。就连东南最大的“反清”势力,也在郑经的要求下,全面退入岛内。
举目望去,“反清复明”已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心灰意冷的张煌言也遣散了麾下部族,仅带着几个亲信,避居在舟山的一座小岛上。
身死国灭
然而一个月后,在叛徒的出卖下,张煌言就沦为了清廷的俘虏。当张煌言被捕的消息传至杭州时,百姓们纷纷买通狱卒,渴求一见,请他题词留念。他本欲绝食抗争,却因怜悯士卒受罚,而以水果充饥。
9月7日,张煌言走到了人生尽头。他头戴方巾,穿着明朝衣冠,昂首走上刑场。在观刑台旁,无数脑袋后面拖着长长的辫子的民众,自惭形秽,羞耻的低下了头颅。
不久后,45岁张煌言拒绝了清廷刽子手的“下跪”要求,仰天长啸,慷慨就义而亡。在他被杀前三天,他的妻子董氏病逝于狱中,而他的儿子张万祺也死在了清人的屠刀下。
张煌言的死也宣告了持续二十余年的朱明反清斗争,彻底结束。对于年幼的康熙来说,他再也不用担心“前朝”势力卷土重来,大明也彻底亡了。
而在张煌言死时,他的外甥朱湘玉也在总督衙门买回了他的尸首,安葬在南屏山荔枝峰下。张煌言也因此成为与岳飞、于谦并列的西湖三杰,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