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为：敢为人先
文摘
2024-09-11 18:06
北京
七月底的闭幕式后，FIRST 青年电影展已经走过整整十八年。嘉宾们在致辞时纷纷提到“成人”的概念并送上祝福，但作为联合创始人和 CEO，李子为并不希望过分强调年龄数字带来的特殊意义。她像母亲端详孩子般，温柔清醒，“它需要起到持续唤醒的作用，电影人永远年轻。但我们成长的市场生态截然不同，时间的累积反倒会带来不再新鲜的隐患。”FIRST 青年电影展（以下简称“FIRST”）确定其重点发掘电影人处女作及早期作品的发展方向，关注首作，关注青年创作者，以更加野生、自由的状态在各大电影节展中伫立，为业界提供中国青年电影的多义样本，包括丰富多元的电影意志。这几年，《心迷宫》《爱情神话》《银河写手》等电影的孵化或崭露头角，都和 FIRST 的承托密不可分。白色无袖上衣、长裙 Ruo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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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 年开办伊始，李子为就和 FIRST 相伴相生，孕期也坚持工作，一丝不苟，业内因此戏称她为“永动机”。2016 年，她的孩子出生，从此孩子也跟着 FIRST 的节奏走。她为孩子念的睡前读物都是电影大纲，孩子逐渐长大，也能帮着节展工作人员派发证件和纪念品。这种奇异的伴随贯穿着李子为过去十八年的时间，以至于都模糊了开办 FIRST 之前的记忆。她笃定电影的意义并投身其中，也相信真正有领导能力的先行者是“雌雄同体”，“我们应当专注于人本身的问题，而不是被性别叙事束缚。” 今年闭幕离开西宁时，李子为遇到一场大雨，航班延误。这也没什么，她拍下高原城市雨季里依旧湛蓝的天空，有种长出一口气的轻松，“电影很重要，但我们的生活里不仅只有电影。我想一些琐碎平凡的触动也会带来快乐，和电影一样，都帮助我们触达更远的远方。”早上十点，李子为在视频那端准时上线，妆造团队围着她工作，紧凑有序，一如她本人的状态，时间被精确计算、把控，力求投入的每一分钟都发挥应有的作用。因为还在暑假，孩子被带在身边——小朋友安静陪着妈妈妆发、拍摄，回公司就自己写作业，做手工，遛狗。碎花套装 Samuel Guiyang
李子为的时间观念极其严格，不迟到也不拖延，工作流程都按规定的时间准确执行。曾有人问，她朋友圈是不是有工作人员在帮忙运营，怎么做到无缝衔接、密集营业？“当然不是，账号是我在管，”她笑起来，“同事们都不发，我自己发，看到什么有趣有意思的就转。”我们好奇如何在有限时间内达成如此高效的工作，李子为耐心分享了自己当前一天的工作安排，以及在 FIRST 举办期间的一日行程：除了五小时的睡眠，其他时间都精确划分，填入工作和应酬交际，“这种安排看起来是很疯狂，我也谈不上乐在其中，但有些事就是使命和责任推着在走，我必须去主动承担。当这些事全部完成，工作的成就和满足才是真的快乐。”今年 FIRST 期间，李子为基本是三点睡、八点起，早餐时间把前一天夜里堆积的信息消化完毕，然后开始当天的工作。她在西宁索菲特酒店的房间类似一个库房，也是中转站，集中处理各种文件和稿件，工作人员、志愿者、实习生随时都可以敲门解决问题。等下午两点，她会骑着平衡车去各大影城之间确认流程、出席活动，处理落地实操时的细节。晚上八点半后，这些公开活动陆续结束，她返回索菲特，和前来参展的嘉宾单独沟通第二天的工作，这个过程一般会在十二点前结束。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有很多工作人员等待确认次日安排。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后，万一碰上孩子过于兴奋不肯睡觉，还要花二十来分钟哄睡。“看起来非常疯狂，对吧？其实在我离开北京前，整个系统已经建立得非常清晰，流程也精确安排，我是有比较从容的时间去应对的，只要合理分配自己的体力就行。”李子为说。碎花套装 Samuel Guiyang
她有极其强悍的统筹和应变能力，处理高效，简明有力。看似事无巨细，连点赞转发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事实上，李子为是在“做减法”，这也是过去三年里的改变和成长，“在我当前的阶段里，一切都是为了更加系统、高效而服务。大家看起来我是在做很简单的事，其实最复杂的事已经被解决掉了，可能是在上班前，也可能是深夜。谈不上我的能量多大，精力多旺盛，而是把最难的部分先处理，最基础的计划先做好，后来的事按部就班。”FIRST 走到第十八年，风风雨雨，作为“母亲”的李子为已经处变不惊，“我会把事情的内因外因分开来看，内因是内部结构的建设和自身的发展，这些是我可控的部分，而外因更复杂，属于不可抗力。”她尽力保持自己的那部分，简单、专注，“这么多年下来，当然会有很多挫败，但能说出来的都不算挫败，因为我们都办完了。一个电影节，只要不停办，就不是挫败，当这一切顺利完成，我觉得就是幸福得冒泡了。”今年 FIRST 的片单里，有长达四个多小时的“超长片”，也有仅仅五分钟的超短片，题材、内容的涵盖面很广，结合选片团队、评价系统、展映系统，构成整个年度的生态讨论样本。不过，评奖环节里出现了一个插曲——最佳剧情长片奖没有归属，直接空缺。消息出来，在微信媒体群和豆瓣等平台都引发了讨论，而面对“空缺”，李子为的态度显得更有温度。“电影节的职能，是呼唤开风气之先的锋锐之作，发现那些将一只脚踏上未来彼岸的先行者，这个空缺是整个评委会集体讨论下的结果，我们予以全部的尊重。”她的语气平和包容，“这可能也是节展成长过程中必经的阶段，当它的追求和期许，与身处的环境产生落差的时候，应当如何保持清醒，如何对行业传递有益的思考，空缺也是一种立场。”今年第一次参加 FIRST 的年轻导演张晨曦表示：工作中的子为姐仿佛有两个不同的灵魂，一方面是运筹帷幄、指点部署的干练稳健，一方面是温和包容的柔软，就像安抚孩子的母亲。她在连轴转的各种会议上看着李子为从容发言，包括处理一些略显尖锐的问题，“我以前觉得女性在这种行业生态里必须表现得更强更泼辣才会受到尊重，但子为姐好像不全是这样。”白色无袖上衣、长裙 Ruo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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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恰好是李子为不刻意着墨的部分。她几乎不被性别叙事束缚，而是把重点放在“人”本身。“首先我认为，我们必须解决‘人’的问题，生而为人，在当下这个时代里都有各自的困境，很多事和性别无关，”当问题来临，她习惯从平等、不分性别的角度切入，“我也经常会问男性，你怎么平衡你的家庭和事业？不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是我真的关心这个答案。没有什么工种必须属于男人或者女人，人肯定要处理来自工作家庭各方面的问题。我看周围那些真正有领导能力的人，基本都是‘雌雄同体’，兼具不同性别的优秀品质。”大学毕业那年，李子为选择去安徽卫视经济频道做新闻记者，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记者生涯的锻炼，带给她敏锐的新闻嗅觉和逻辑思辨力，后来投入 FIRST，她把这些能力融会贯通，“新闻和电影，看上去是泾渭分明，但它们最终的关怀都是人本身。看到真实的人的处境，是二者的共同追求，区别只在于方法。我也想把这一点贯彻落实。”彩色斜领上衣 Issey Miyake
除了主竞赛单元，今年的“FIRST FRAME 她的一帧”单元，李子为对纪录片《永无止境》和短片《缠》印象深刻，作为独立个体、作为母亲，这些议题都带给她崭新的思考。她剖白这些年忙于工作对孩子的亏欠，没有像其他母亲一样专注陪伴，但与此同时，她作为人的那部分也在全力以赴的工作中得以实现，“人生如月，盈亏有间。我对孩子是有挫败和亏欠的，这是我作为母亲的缺席。但人这一生，最难得的是认清自我，在自洽中找到合适自己的道路。”FIRST 展映期间，每晚都会在西宁市中心的露天广场举行活动，也有当地的老人孩子来参加，大家聚在一起交流电影。李子为记得，那天问到在 FIRST 片单里喜欢的导演，有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举手，大声喊出一个名字，“顾桃。”当时顾桃导演的妻子也在现场，还特意录下那段视频发回去。“顾导做了那么多年纪录片，这个视频不一定会对他造成什么激励效果，但是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能这样表达对他的喜爱，我忽然感到一种神奇的磁场，这就是电影的魅力。也是我们电影人很乐于见到的，心弦一动的 moment，福至心灵的瞬间。”'O：FIRST 一直都有“敢为人先”的精神，对新人创作者有很多扶持，年轻导演、编剧包括志愿者，都有从你身上汲取到能量。那反过来看，曾经有哪些女性对你产生过积极的影响？A：榜样有很多，更多积极影响且频繁的，往往是来自同行者，比如我一直特别欣赏的独立纪录片导演马莉，让我看见她身上的韧性与坚持。今年纪录片单元的评委孙虹提到的观点，我特别认同。哲学家阿甘本在《何谓当代人》中将当代人定义为“与时代脱节的人”，因为唯有脱节，他们才能“死死地凝视”自己的时代，才能在时代的光芒中瞥见阴影、瞥见隐秘的晦暗。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在这个追求效率与变现的时代，能够拿起摄影机/相机/手机静心拍摄一部纪录长片的人，都是某种程度上“脱节”于时代的“当代人”。他们不随波逐流，而是在与时代保持距离的过程中以清醒的意识，审视她、理解她、反思她。A：我觉得自己内核稳定，内心也很强大，但没有做到百分百，还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而且自洽本身得有合理的自我定义，不能超出能力范围。我希望自己能做到达观而自知，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意识，也能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去看待世界。一旦都达成了，肯定是舒适的。就像 FIRST 做到第十八年，之前大家也在讨论一些专题，我很喜欢“与未知斡旋的勇气”，这种不确定性太美妙了，而随之发生的好或不好，对目前的我来说，我都能接受。'O：成为母亲后，对亲子关系有了哪些新的理解和思考？孩子带来哪些情绪价值和启迪？A：首先特别感谢孩子给了我一次重新拥有童年的机会。我自己的童年有很多想做却没做到的事，跟着孩子重新走一遍，真的很幸福。可能只是看看小蚂蚁，随便做点手工、烹饪，都是很简单的事，但在她身上，我看到自己已经失去的童真。很多年轻的创作者身上也有，天真，热烈，他们都在不断地校准我。就算和孩子产生摩擦，但我也不生气，她如果和我完全一样，那不就麻烦了（笑）我觉得亲子关系和看电影的逻辑有共通之处，比如经常会有“冒犯”，就看你如何处理这种“冒犯”。我不会强硬规定孩子怎样摆放一个盘子，也不会规定电影必须怎样调度镜头，每个人都有自行看待世界和处理生活的权利，我们要允许一切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