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门见山,我律师干了十几年,主要做刑事辩护。硕士毕业于伦敦政经,刚考了美国律师证。出来前是上海律协刑法与刑事辩护业务研究委员会委员,通过上海律协刑事专业评定认证,这些年办过像像样样的大案要案无罪案件也有那么若干件。
——写这些啰嗦的话,无非想表达:我生娃虽然多,也不务正业写公号,但自己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刑事律师,专业水平算拿得出手的。
我咨询不收费,不是因为业务水平比谁差。
二
先对本文标题中提到的律师咨询的“不收费”明确定义和阐释一下。
我执业这么多年,对于个人客户的咨询,通常是不收费的。我印象中收过个人客户律师费的只有一个,因为在两次电话后,那个客户提出要增加十几个小时的咨询。除此以外,其他来电来信来访的,不管电话是半小时,还是见面要一小时,甚至咨询完了再来再来电话,我都没有收过一分钱。随手贴个姐妹的邮件(当然我到最后也没有收她钱):我写公众号以来,也从来没有叫助理回过邮件或者留言。我们团队的律师助理都是朝着合伙人方向培养的,我们都很爱惜的,除了法律事务以外,几乎不让他们做什么杂事。我所有的邮件都是我自己回的,刚才邮箱看了下,这么些年下来,各式各样的邮件,回复总数超过6000封。这6000多封邮件,或长或短,我也没有一封是收费的。公司咨询收费是有的,但是这种收费大多也是为了帮公司省钱。大部分公司来找我们刑事律师都是作为被害人想要报案,我们大概听一下,觉得证据不足非常没戏的就直接拒绝了。如果要进一步查看证据再作判断的,我们会收一小笔咨询费,目的是为了帮公司厘清案情——如果看下来仍然是证据不足,那我们就如实告之,虽然遗憾,但希望公司不要损失更多钱。我99%的律师费来源于正常的案件代理收费(不是咨询收费)。简单来说,你就来问问我,我基本不收钱;但你请我办案子,那我要收钱的。我收费在同行里算是中等。上海之前有一个律师代理案件收费标准的参考,一直被人诟病说标准费用写得太低,但我很多年都一直在那个框架里收费。个别疑难复杂案件收得高一点偶尔也有。我记得有个上诉案子,我判断下来,这个案件我们需要还原一审的一个侦查实验。我算了算工作小时,觉得实在低不下来,于是我报了个价,告诉家属也可以去问问其他律师,看看他们上诉做不做这个,如果做,收费比我低,那就别犹豫,谁肯做请谁。——过了一个礼拜,家属回来了,因为他们问的其他律师,甚至连这项业务都不知道怎么做。
我这么收费和谁学的呢?答,和师父学的。我师父也是这一路的,他给人咨询也不爱收钱。我师父是那种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型律师,那么多年我也和很多大牌律师合作过,但毫不夸张地说,他实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一个。可惜的是,他神学院毕业以后,基本已经不干这行,几乎是全副身心地转去服侍了。(见《得知老板要去读神学院以后……》、《老板家访记》等文)我记得十几年前我跟着他接待家属,很多家属听了他的意见如醍醐灌顶,完了想多少付一点钱,他总是大手一挥,咨询费就算了嘛。——大部分家属并不是马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脸色,更多是那种不可置信,将信将疑。直到反复确定他真的是不打算收钱,并不是客气客气,这时候有些家属会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甚至流眼泪。其实不止是他,我合作过的很多很好的基督徒律师,据我所知,他们对大家的咨询一般也都不收费的。报得出名字的,比如斯伟江律师,马朗律师。我每次推各种苦大仇深的案子给斯律师的时候,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他却总是说:“就出出主意嘛,没事的。”前几个月有一个公众号读者来找我,是一个重大恶性刑事案件,换成有的律师可以收费收到7位数的那种,但最后斯律师和马律师免费收下了案子,甚至没有收这位基督徒姐妹一分钱。很多律师说自己信主,但是问他百宝书经文,他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还有一些说自己信主的律师,连聚会都多年不去,更不要说在教会里做点啥了。但是说到我师父,说到斯伟江,说到马朗,我知道他们在什么教会,我知道他们参与服侍,我从他们做的事情(而不是说的话),看到不一样的光。和我电话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那个姐妹在电话里也哭了——人总是在最软弱的时候,就特别能感受到恩典。
我看到过很多文章,说法律服务为什么要收很多很多钱。这些文章都是长篇大论,但说到底无非几句话:- 一是律师要读法学院,要考司考,要实习还要长期经验积累;
- 二是律师即使执业后还要继续学习各种新法规,也花很多时间;
但是如果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些说法不是很站得住脚。学校的老师不读书的吗?不考教师证?不继续学习?他们上完课下课还要改作业批卷子,更别说还有各种各样的行政工作。他们的专业工作难道没有价值吗?但是为什么大部分老师的收入就低呢?一线工作的那些医生,几乎没有本科毕业的哇,一律都是硕士博士,他们也是一堆考试考过来,各种辛苦各种忙,他们的专业工作难道没有价值吗?但是为什么一线医生的收入也不高?农民伯伯,种地也很专业的啊。不要以为种地很简单,我们多少读书人种什么死什么,但是农民伯伯一种一大片。农业难道没有价值吗?但是为什么农民要到大家欠收他丰收的时候他才能赚钱?(这是一个微观经济学的关于农民收入和丰收的关系的经典理论,我大学学到的时候也震惊了)甚至是很普通的饭店服务员,他们倒不需要读很多书,但是人家社会大学念得也不比我们年数少啊。真的好的饭店服务员,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为人周到服务妥帖,再加上手脚勤快业务过关,一天站下来腰酸腿疼,也不是随随便便谁就能做的——换我做,我也做不好。好的服务员的专业服务所带来的情绪价值难道不值得珍视?那为什么他们的收入就很低呢?我们平时都教育孩子说,职业不分贵贱,但是这话显然没有进到很多人心里,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律师收费高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呢?我自己也是律师,我觉得我们律师这个行业总体收入略高的背后是有很多原因,但是说到底,也都是神的恩典——这中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值得自己多夸耀的地方。
不要误会,我这篇文章不是说律师咨询就不应该收费。就像百宝书说的,做工的得工价是应当的。学习行善,寻求公平;
解救受欺压的;
给孤儿伸冤,
为寡妇辨屈。
——赛 1:17
大道理看起来让人热血沸腾,但是当哑巴、孤儿、寡妇真的走到面前的时候,每个人的做法又不同了。有人觉得自己也是要过日子的,就问他们收个五百,一千,甚至更多,正正当当,有何不可。但我每次看到他们,就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要向他们再收一笔钱。我们做刑事律师的,又不是做什么商事合并,外商投资,人家口袋装满钱开开心心地找来——刑事案件的当事人,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惨(想到《刑事案件的另一面》一文也曾聊到),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是冤枉的,但是真的每个人都有苦情。对律师来说,几百几千当然也是钱,但是对有的当事人和家属来说,赚钱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中国月收入1000以下的不是还有一半人吗?若问他要这点钱,他虽然也拿得出,但就好像在他心口上挖了一刀。还有人,家里并不是拿不出钱,但是一旦一个家庭遇见刑事案件,一磨就是好几年,也多少要给家人孩子留一点钱吧——这时候花钱感觉紧巴巴,律师应该也完全可以理解啊。好的律师,不就是可以理解人心里的这些情感吗?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师父每次和人家报完律师费,都会盯着人家的眼睛,问人家,这个费用是不是可以负担。是有人会讨价还价,但也有姐妹就爽快地告诉他,这个费用一点都不高,她完全可以承担,不需要打折(这个故事记在《我的基督徒老板》一文里)——那时候就觉得,弟兄姐妹之间的坦诚相待,胜过金钱,多么美好。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和来找我咨询的人说,你不一定要请我做律师,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也仅希望我的意见能够对你们有帮助。至于我自己,有人想到我的时候也可以为我祷告一下,我也求神亲自供应我——祂给的难道会比人少吗?这么多年,神给我很多孩子,给我足够的供应,也没有让我有缺乏,我们的日子从来没有揭不开锅,我每年也都有新案子。
又比如带孩子出去会遇见店家额外给孩子一个娃娃,一个零食,让孩子开心开心。我上个月带孩子去参观了本地一个介绍创世记的博物馆,我已经做好了掏钱的准备,但是最后发现一个半小时的导览竟然是免费的……还比如,我两个月前考试的那天,有个监考老师看我进场的时候脸色低沉(因为第一天写论文考得一塌糊涂),他和我说:“你应该要开心点,因为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个房间了。”看我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你这次就会考出来,所以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我才意识到他是想要给我鼓励,当时我非常感动,这不就是人的言语的力量吗?因为生活中常常有收到这样那样的恩典和感动,所以等到那些我也有机会可以帮助别人鼓励别人的时候,我难道还一定要等人给钱了再说嘛?从永恒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很傻的一个选择吗?
有时候我面对一些咨询也会没有耐心,大家知道我也有五个孩子,我确实也挺忙的。- 还有人虽然来咨询,但是对律师也藏着掖着并不说实话(这样的人还不少呢!)
但是每次想到,这个人也是主带到我面前的。百宝书说: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
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
——箴言3:27
所以虽然有时候心里也暗暗觉得这个人真是“搓气”,“讨砸意”(上海话,不讨人喜,不识时务),但是我也仍然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他们。还有律师会担心,如果把什么都和家属说了,家属就去找便宜律师做了,那可怎么办好——我觉得没关系啊,如果家属能在更便宜的范围里找到合适的律师,这对他们也是好事啊。但大部分时候,就像上面提到的那个上诉案子,即便我就是告诉了家属,要还原侦查实验,家属也找不到其他会做的律师——所以我一直觉得,律师与其总是想着如何出名,还不如多磨练自己的技术。嗯,我就是那种艺术派嘴里说的最没用的技术派律师(这中间的差异又见《聊聊刑事律师的江湖》一文)。
下一季打算到2025年春天再写(这个意思就是4月前你们不要来催更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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