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马家庄住的大多是老人，还有就是父母在外打工的小孩子。庄上最幸福的人要数马奋斗，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国企，另一个也在国企。
对于这样一个农民家庭来说，一家子能出来两个大学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两个孩子都进了国企工作，更是难得一见。
因为工作比较好，换个词说潜力股，两个儿子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对象，都在城里安了家。
马奋斗的大儿子叫马强，四十岁整，工作稳定，有房有车，老婆是医院的护士，有一双儿女，成绩也都很优秀；
马奋斗的小儿子叫马壮，三十五岁，工作稳定，有房有车，老婆是一个中学老师，教英语的。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学习成绩很好，小儿子刚读幼儿园。
村里人都很羡慕马奋斗，尤其孩子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家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儿子一直都是马奋斗的骄傲，别看他六十好几了，不爱穿好衣服，不爱吃好吃的，唯一喜欢的就是别人谈论起他的儿子。
一天，村里马大的侄子马帅从外边回来，带来了一个不是多好的消息。马大快七十岁了，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无儿无女，侄子是他亲弟弟家的老二，平日里跟他关系还不错。
“哎！你们知道吗？马叔家的老大，马强，在外边送起了外卖。”马帅神秘兮兮地跟村里人说。
村里有个小广场，村里人闲的时候都喜欢聚在那里聊闲天。平日里马奋斗也会在这里。凑巧这天他不在，去了一个亲戚家里吃喜宴。
“你看错了吧，马强不是在国企工作吗？这么好的单位，哪能去跑外卖？”村里人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马强是什么人，他们很清楚。那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好学、乐于助人；眼前的马帅恰恰相反，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从小就学习不好，在镇上汽修厂工作，手里有点钱就出去玩。
“不能，就是他，我还跟他说话了。”马帅信誓旦旦，一再强调一定不会看错人。“都是一个村的，他戴副眼镜，身材微胖，头发有点自来卷，嘴角有一颗痦子。我还能不认识他？我还想来着，你说城市这么大，茫茫人海偏偏我就遇见了他。”
马帅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世界大，诺大的城市还能碰到熟人；你说世界小，一个村里的两个人又有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众人并不大相信马帅的话，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或者是嫉妒马强。
这话传到马奋斗耳朵里的时候，他也有些不相信，只是笑一笑了事。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非常关心儿子的，当天晚上就给儿子马强打了个电话。
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一般这个时候，马强已经下班了。此时，他却说自己在外边有个应酬，不大方便说话。
听声音，确实是在外边，不过不是什么安静的饭店里，而是在大街上。正是因为这样，马奋斗对马帅的话打了个问号。
如果说马帅说的是真的，那么马强就是在送外卖。或者，他是在体验生活？现在不是有很多人在体验生活吗？马奋斗虽然不懂这是为什么，却也觉得对，因为他听过一句话：存在即合理。
心里七上八下的马奋斗，想起了在医院工作的儿媳，要不，问问她？自己贸然打电话过去，不知道该说实话还是该拐弯抹角问一下。思来想去，让老伴来打这个电话。
为了这通电话，两位老人还商量了半天，怎么问，问什么。电话接通之后，儿媳一句在加班，忙完打回来，更让马奋斗心里没底了。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其实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不凑巧，忙着也正常；但是，有了马帅的那副言论，老马两个人就起了疑心，好像觉得这事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要不，明天我去看看？还是问问老二？”老马知道，两个儿子虽然不在同一座城市，平日里相互联系还是有的。
年轻人之间的沟通应该比较顺畅一些，都说跟父母之间会有代沟，兄弟之间应该不会有。况且，两兄弟自小关系就很好。
“我给老二打个电话。”说完，老马立马拨通了老二的电话。他一边等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一边想着如何委婉地提到这件事。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孩子不管多大都是孩子，即便到了三十岁，四十岁，在父母眼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需要时刻关爱。
02
老二倒是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老马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家常，话锋一转，提到了老大。“最近跟你哥联系多不多，他工作忙不忙？”老马的突然提问，让电话那头的马壮很明显愣了一下。
“我哥？最近没怎么联系，都挺忙的，爸是有什么事？”马壮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
“哦，没什么事，就是随口问问。”老马有些失落，跟老二闲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临了，他让老二有时间多跟哥哥联系联系，毕竟是亲兄弟，还是要相互帮衬，相互扶持。
挂了电话，老马瘫坐在床上，人老了，没什么心事，一心就是想着孩子的事。按说老大马强是个沉稳的人，好好的工作不干，去送外卖？不大可能吧。
转头又一想，万一是真的呢？他听过不少什么职场上三十五岁门槛什么的，但是马强的工作，还不至于。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如果工作上有什么变故，马强一定会跟自己说的，即便是不跟自己说，也会跟他妈说，母子俩的感情还不错。
事情就这么放下了。不放下也不行，有句话不是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如果有什么变故，孩子们自然会找他的。话是这么说，老马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按照马强的性格，即便是遇到了困难，也不会主动找父母的。
“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我进城一趟，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马跟老伴商量，他都想好了，这件事不弄清楚就不回来。
“也行，你去一趟，把事情弄明白就放心了，如果孩子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也好有个准备。还有，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要沉住气。”
“我知道，那就放心吧。我先看看老大，顺利的话再去看一眼老二，也有日子没有看到他们一家人了，正好去看看。”老马收拾好东西，转天一早就出发了。
来到马强所在的城市已经到了中午了，老马也不省钱了，直接打车到了儿子的单位。之前他来过，还跟儿子一起在门口合过影。
站在儿子的单位门口，老马拨通了马强的电话。
没接。
又打了一遍，还没接。
这回，老马学聪明了，也不打电话了，直接打车去了儿媳所在的医院。这回没失望，他找到了正在值班的儿媳小梅。
“爸，您怎么来了？”小梅看到公公是一脸惊讶，他很少没打招呼就直接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或者是……
“我给马强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接，”老马尽管很着急，还是觉得应该克制一些。
“哦，他，他可能忙着的吧，或者在开会什么的，开会一般手机都会静音，应该是。”小梅难掩脸上的慌张神色，根本就不敢看老马的眼睛。
“你说实话，马强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村里有人看见他在送外卖，不能吧，这是真的吗？”实在是太关心儿子，老马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他不想藏着掖着了，也不想拐弯抹角了，没意思，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最直接的办法。一直以来，马强都是他的骄傲，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他，他没事，”小梅说话结结巴巴，跟平常判若两人。老马意识到儿子果然出了问题，而且，小梅也知道。
“要不您先回家吧，我这边还有点工作，”情急之下，小梅赶紧以工作为由搪塞了过去，她给了公公家里的钥匙，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说。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老马坐公交车去了儿子的家。
他没有再给儿子打电话，心里也没底了，显然，马帅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马强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怎么就送起了外卖？
时间是如此煎熬，半天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等到了晚上，小梅跟马强一起进的家门。两个孩子住校，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正好说话也方便。
“回来了，”老马没有马上质问，“饭我做好了，简单吃一点，先垫垫肚子再说。”
本以为会是一场暴风雨，老马的反其道而行之，让马强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尽管没有穿送外卖的衣服，马强也不像之前那样穿衬衣了。他一脸疲惫，驼着背，走路有些蹒跚，一看就是跑了不少的路，风尘仆仆。
“爸，我对不起你。”马强蹲在地上，伏在父亲的膝头痛哭起来。
03
“你是犯错误了？还是？”老马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想让两个孩子都读私立学校，费用有点高，上班挣钱有点慢，就辞了职，用手里的积蓄开了一家饭店。一开始生意还挺好，后来谁知道。”
马强抹了抹眼泪，被老马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
“这次创业，把我几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钱没挣到不说，还赔了不少。”赔钱这句话，马强的声音很小，显然他不想让父亲听见这句话。
老马沉默了，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那个曾经让他骄傲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么好的工作，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上，你倒好，说辞就辞了？也不跟父母商量一下，这算是大事儿，怎么就这么轻易做了决定？
老马真想把儿子好好骂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骂他还有什么用吗？就是骂了，好工作还能找回来？
老马叹了一口气，拍着大腿哎呀了一声。
“那你……”
“后来我就去送了外卖。没什么丢人的，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吃饭，不偷不抢，不丢人。”马强赶紧解释道，“现在时间自由，收入也不是很差，”
他尽捡好的说，送外卖风吹日晒，哪有不累的说法。只是，在父亲面前，又何必去描述那些生活的艰辛，老人帮不上什么忙，只会让他们睡不着觉。
“不是丢不丢人，你多累啊！”看着儿子晒黑的脸，老马转过头去掉起眼泪。
老马一掉泪，马强跟小梅也忍不住了。三个人哭作一团。
桌子上的饭菜凉了，谁也没动筷子，都没心情吃饭。还好孩子们都不在家，让他们知道了心里更不好受。
“家里还有点钱，你先用着，不管什么时候，遇到苦难都跟家里说，还有父母，还有兄弟，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
老马红着眼交代儿子，同时把一张银行卡递到了儿子的手里。
“这是平日里你们给我的钱，还有家里卖粮食的钱，不多，五万块，你先拿着应急。无论如何，孩子的学该上还是上，千万别因为钱的事亏待了孩子。”
老马知道私立学校的费用挺贵，尤其平日里还有兴趣班，补习班什么的；马强能挣钱的时候，这些自然不算什么，可是，没了正经工作就不一样了，处处都要精打细算。
“小梅，这些年就辛苦你了，马强这个人你了解，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你别怪他！”
还没等马强拒绝银行卡，老马就转向儿媳说了道歉的话，另外，还让小梅多包容马强。他是害怕儿媳因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
“爸，你放心好了，我们俩好着呢，钱的事也不用操心，不是还有我吗？两个人的婚姻，就是两个人一起经营的，马强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不会因为他一时失意而放弃他。”
小梅的一番话让马强红了眼睛，他抬起头看了妻子一眼，满是感激。
推来让去，老马的银行卡还是留在了儿子那里，他在回去的路上还给小儿子打了个电话，把马强的事情说了一遍，让小儿子有时间的时候给哥哥打个电话，怕他承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其实，马强比大家看起来要坚强很多，到了这个年龄，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不再像二十几岁的时候在乎面子了。
“就当是交学费了，”他清楚地记得父亲的话。那张历经沧桑的脸，在失败面前是如此坦然，他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代价有点大，不过，不尝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人生在于折腾，至于学费，这回不交，下回也少不了，人总要成长。
马强把父亲的那张银行卡带在身上，每当疲惫的时候就摸一摸，感受一下父爱。他想好了，一定要努力工作，将来好好孝敬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