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管月晖：毬路纹中的转官与小官人的富贵帽

文摘 2024-11-02 00:02 中国

毬路纹中的转官

与小官人富贵帽

老赵管月晖

老赵花钱艺术图像笔记六十七

转官毬路

南宋时期，有水滴形”转官款“霞帔坠。所谓”转官”，释义为升迁官职，所以以“转官”为款，即祈愿不断升迁，官运亨通。

《宋史·选举志六》云：“俟至半年，类考较前三年定为三等，中者无所赏罚，上者转官、或减磨勘，下者降官、展磨勘，各有等差。”《挥麈后录》卷九云：“我等若欲转官，祗用牵两疋马与内官，何必来此？”《梦梁录》云:“且论聘礼，富贵之家当备三金送之，则金钏、金镯、金帔坠者是也。”可见，金帔坠不仅是妇女饰物，也是富贵之家聘礼。

台北故宫南熏殿旧藏宋帝后像轴《宋宣祖后像》中霞帔坠的佩戴状态

下图是目前搜索到的两枚转官款霞帔坠子出土文物。

南宋银鎏金转官毬路纹霞帔坠子

江西德安南宋墓出土德安县博物馆藏

银鎏金转官毬帔坠福州南宋端午二年墓出土

宋代陈著有诗《四月三日与家小人酌转官球花因花八句略为花吐气也》云：

红芳销歇后，天质最分明。

剪衬青云薄，团成白雪轻。

官途荣进取，时样妄推评。

本色相看处，幽窗不世情。

宋代陈著还有一首《赏转官球花酒边分韵得剪字》云：

天机地轴随时转，万物生生就裁剪。
庭前一种可人花，独殿春深交夏浅。
团团自是浑沌胎，皎皎不事儿女婉。
照见胸中本色正，洗尽世上芳容靦。
我来把酒笑问花，花为我开恐非便。
意将逊归金谷园，不则直进玉华苑。
庶几异质逢异顾，百卉千葩羞著面。
花不解答我已醉，醉梦恍与花神见。
若曰幸自托君家，朝夕安知有贫贱。
香何用多无眩鬻，静与谁争却悠远。
纷纷桃李吾舆台，只许雪里梅同传。
富贵自有富贵花，强颜谄事非其愿。
妄人或呼转官球，正欲冯君力辞免。
胡为亦动流俗心，忽向醉中遭发遣。
跫然而喜豁然醒，前言戏耳起舞花。

南宋赵文也有《凤凰台上忆吹箫·转官球 》一词云：

白玉磋成，香罗捻就，为谁特地团团。

羡司花神女，有此清闲。

疑是弓靴蹴鞠，刚一踢、误挂花间。

方信道，酴醾失色，玉蕊无颜。

凭阑。

几回澹月，怪天上冰轮，移下尘寰。

奈堪同玉手，难插云鬟。

人道转官毬也，春去也，欲转何官。

聊寄与、诗人案头，冰雪相看。

在两宋诗人的笔下，他们看到的转官球花，花如蹴鞠之球，同时由于名字叫做转官球，可见，蹴鞠之球与转官之球，在形态上其实没什么区别，霞陂坠上写着的转官，就是契应图形上的毬形。因为它已经被赋予转官毬的含义。绣球类花也被冠以转官毬花，而被冠以富贵花了。

绣球花

同时，宋代两府高官所佩所谓笏头金带，又称毬路带、毬纹带，比如瑞草地球路文方团胯带之类，欧阳修在《归田录》云：“方团球路以赐两府，御仙花以赐学士以上。”“国朝祖宗创金毬文方团带，亦名笏头带，以赐二府，乃佩鱼。”这种非二府文臣不得赐的制度习俗，显示了宋代服饰制度中，毬文带的尊贵规格。所以，笏头金带又称毬路带、毬纹带，由此，笏头花也就是绣毬花，而绣毬花又称转官毬花，富贵花。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展品

蹴鞠铜人私人藏品

婴戏蹴鞠背龙凤花钱胡坚藏品

婴戏蹴鞠合背花钱胡坚藏品

2007年繁峙南关村墓葬壁画墓中有一幅彩绘官人端坐，窗棱呈现毬路纹的画面，大概是由于这两个因素，考古博物人员将其定名为“仕途青云壁画”，该壁画高158厘米，宽151厘米，山西博物院藏。以下是南京博物院《“温婉：中国古代女性文物大展》时展品状况。

有学者认为，宋代的毬路纹当时还是以转官为主，明清才与连钱含义关联，但是毬路纹的如此明显扎眼的与圆形方孔钱币的惊人相似性，古人也难以回避。

铜镜上的毬路纹

所以，转官本身，也非仅仅存在贵的因素，也必然导致富的结果，富贵本不分家。所以，当宋人在称绣球花为富贵花的时候，他大体也是看到了绣球上的钱眼。

杂宝花钱胡坚藏品

转官图

综上，两枚转官题记文物，多首转官诗歌，很多是南宋作品。这体现了南宋转官比北宋更大的急切与紧迫感。

王瑞来在《士人走向民间：宋代变革与社会转型》一书中指出，两宋登科者，北宋约为61000人，南宋约为51000人，这大大超出了之前的规模。但两宋参加科考的人数也大大增加，北宋真宗第一次开科时，参加解试者就超过10万，而录取者只有200人，也就是0.2%的录取率。到了南宋，领土减少了三分之一，但参加科举考试的人非但没有减少，还进一步增加，竞争变得更激烈，尤其是文教昌盛的东南沿海地区，“大郡至万余人，小郡亦不下数千人”，但录取比率不过“千取其一”。

关键是，就算中了科举，也才是官场的起点，中第者中的多数，又面临着激烈的选官、改官竞争，甚至耗尽一生也没出人头地。要想从选官竞争中脱颖而出，举子就要能获得五名推荐人各自提交的推荐信，官员自己为了规避被他人连累，除非利益需要或者利益交换，否则不会轻易出具推荐信。

可见，两宋，尤其是南宋的转官祈祷，相比较前朝，比较于北宋，更具现实的紧迫感。

据出土的《徐谓礼圹志》残文记载，徐谓礼生于“壬戌”年（宋宁宗嘉泰二年，1202），卒于宋理宗宝祐二年（1254），字敬之，武义县人，享年53岁。徐谓礼文书显示，他从政30多年，从九品的承务郎到从六品的朝散大夫，中间经历了13个官位的阶梯。而徐谓礼为官三十年，只当到六品。南宋人陈藻曾作七绝诗《和林子望二绝》谈论门荫与科举的区别，“劝君莫要叹无官，门荫何如自致难。谁肯宦途为第二，玉阶好好唱名还。”

这种普遍焦虑的心态，形成若干特殊的风俗。比如探春纸。唐宋官僚家庭于正月制作的面食，在馅中放置写有官品的纸签或木片，各人自取，以卜来日官位的高下。立春日制作的，叫探春茧。

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探官》载：“都中每至正月十五日，造麵蠒，以官位帖子卜官位高下。” 宋代陈元靓《岁时广记·人日》云：“《岁时杂记》：‘人日，京都贵家造麵蠒，以肉或素馅，其实厚皮馒头餕馅也。名曰探官蠒。又立春日作此，名探春蠒。馅中置帋签或削木书官品，人自探取，以卜异时官品高下。’” 宋范成大《两头纤纤》诗之一云：“两头纤纤探官茧，半白半黑鹤氅缘。”

另外，在宋代，选官图也是一种流行的游戏。宋代徐垓有绝句云：“砚乾笔秃墨糊涂，半夜敲门送省符。掷得么么监岳庙，恰如输了选官图。”首次将“选官图”游戏写入了诗中。而明代中期谢肇淛在《五杂俎》中有云：“唐李郃有骰子选格，宋刘蒙叟、杨亿等有彩选格，即今升官图也。“

据资料，升官图游戏的道具包括图谱、骰子、棋子和筹码。图谱根据各朝代的官制制定，如清代的图谱为三层螺旋形，由外圈的白丁一直到内阁衙门的太保、太师、太傅组成。以下为后代升官图若干资料，也可以看到，升官图与升仙图存在融合之势。

转官童子

宋金毬路纹所表达的强烈的转官，富贵的诉求是十分明显的。但是，一般的艺术图像中的童子耍绣球，却未必一定清晰地在直接表述转官的含义。只是转官的富贵含义，总体上也汇聚了吉祥的要素，所以由此进行了转换。

而在童子耍绣球的类别中，假设童子头戴官帽而手持绣球，那么，大致就可能具备转官的含义。见下图所示：

持绣球官人玉童子网络资料

也许有人要说了，这个玉人头戴的也并非正式的官帽，而是破额巾，但是，这里的官帽，其实是官人之帽，而未必一定是朝服、礼服中的官帽。也就是说，官人既有朝廷祭祀、大朝会时的朝服，也有日常上班时候的公服，还有下班休息时的燕服。上图所示的这类破额帽，就是官人非公状态下的打扮，我们也可以称为富贵帽，因为它就是富贵人家的穿戴。

以上玉人是孩子样貌，以孩子而穿富贵官帽，就蕴含了明确的价值指向性。所以，他手中所持的绣球，也就具有了富贵、吉祥的含义。这跟文中开头的两枚转官题记文物一样，既有绣球的要素，也有升官的期盼。因为绣球花也叫富贵花。

西夏出土贵人图像中的破额巾帽

以上黑水城出土的图像被专家定为西夏国王，可见这样的破额花帽被专家视为尊贵之服。而下图中的西夏人物，大家虽然无法确定他的具体名姓，但是都共同认可他必然是西夏贵人，这虽然有其他诸如带具服饰上的考量，但与他的帽子也有非常大的关系。

同样，另一顶破额富贵帽，也正是戴在了南薰殿旧藏宋帝太宗肖像头上。见下图所示。宋帝戴帽子也不罕有，公元1100年开春，哲宗生病，宰辅入福宁殿东侧哲宗卧室，见到哲宗的样子就是戴着帽子，穿着短外套。坐在御座上。

同样，在中古艺术图像世界中，这样的破额巾装扮，也恰恰是年幼的王子王孙所对应帽饰头衣。比如，身份为释迦族王子的释迦牟尼。

以下图示为平遥镇国寺嘉庆三年佛本生壁画中的王子形象，请聚焦王子的帽子，图中也说明，不仅王子戴如此富贵官帽，而且其他年轻王族也同样戴一样的帽子：

同样，在水陆画中，有一类王子王孙往古嫔妃烈女之类的画面，其中，象征王孙的年轻富贵孩子，也是戴如此破额巾。常见的帝王一般唐巾，呈中老年，王子有善翼冠之类的，呈现为中青年，而王孙则是破额富贵巾帽，呈现为少年。

水陆画中的王孙

清康熙《王子王孙忠臣烈士像》

水陆画中的王孙

山西博物院藏

《庄严万象——中国水陆画艺术精品展》花脚大仙拍摄

明代《王子王孙往古嫔妃烈女》

水陆画中的王孙

山丹县博物馆藏

《庄严万象——中国水陆画艺术精品展》花脚大仙拍摄

元代稷山县青龙寺水陆壁画中的王孙

所以，此类破额富贵巾帽，既然在王子王孙头上戴着，也由此成为富贵的象征，而寻常人家，谁不期盼自家的娃娃日后富贵呢？所以，这类破额巾也就频频出现在少年，儿童的艺术形象中了。

这类富贵帽，宋人也有描述：在宋代无名氏一首《失调名》中有云：

天上佳期。
九衢灯月交辉。
摩孩儿，斗巧争奇。
戴短檐珠子帽，披小缕金衣。
嗔眉笑眼，百般地、敛手相宜。
转晴底、工夫不少，引得人爱後如痴。

这首诗是描绘的七夕临水持荷的磨喝罗风俗，与磨喝罗娃娃精巧的玩具，这个戴短檐珠子帽的娃娃，正是当时社会风尚中最流行，最契合家长期盼孩子未来富贵人生的标准造型。短檐珠子帽，也正是上述我们列举的王子王孙的富贵巾帽。宋代的所谓的巾，本来就有定型成帽的趋势。

况且，宋代，称呼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为小娘子，而把有身份，家世尊贵的人家的未婚男子称为“小官人”。小官人是对富贵人家子弟的称呼，也泛指少年男子与儿童男子。宋代文献中，有称富贵人家子弟为小官人的记载。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名臣》云：“（李文定）公曰：‘吾女不妻先生，不过为一小官人妻。先生德高天下，幸婿李氏，荣贵莫大於此。’”同时，在明代文学作品中，也有将小官人用作对年轻男子或男孩的称呼。此外，在江南地区比如浙江绍兴、苏州无锡常州一带的方言中，小官人还指未婚、年纪不大的男孩。

《水浒传·第二回》王进到史家庄，看见史进爱好枪棒，于是就与史太公提说：“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史进的年纪，正是青少年。相比较未成年的小官人，富贵在手的成年男人，就自然叫大官人了。比如著名的柴进柴大官人，西门庆西门大官人。

一、婴戏群童中的富贵帽娃娃

而且，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在中古婴戏艺术图像中，往往一群孩子在玩耍，其中多见有一个头戴破额富贵巾帽的娃娃的存在，这在很多时候并非在装扮成人，而是顽强地赋予着富贵吉祥、未来做官的意义。

1、宋代龙舟婴戏陶模中的富贵帽

开封大学博物馆藏品

2、稷山马村金代砖雕婴戏竹马图中的富贵帽

3、宋代佚名《荷亭婴戏图》中的富贵纱帽

现藏于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

墓道猫资料

4、宋代婴戏花钱中持傀儡富贵帽童子

宋代婴戏花钱周玺藏

宋代婴戏花钱拓片周玺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