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寻梦出大海——记金昌海员王家合

甘肃距离最近的大海有多远？百度百科的答案是2154公里；一个种地的农民能当水手吗？永昌县朱王堡镇刘正村村民王家合的答案是：能。

2016年，51岁的他从朱王堡出发前往山东青岛从事航船运输工作，走之前他甚至还不会游泳。

2023年归来时，他不仅学会了游泳、基本的航船外语、复杂的航运知识，还带回了比种地丰厚很多的收入，以及讲不完的大海里的故事。

辗转千里去寻梦

王家合生于1964年，他当过兵、经过商、进过厂，衣食无忧，生活平顺，可心里总觉得有缺憾。2015年他去新疆追债，吃尽了苦头也没要回来一分钱。这时候一个熟人开的劳务公司介绍他去当海员，问他愿不愿意去。

海员是个什么职业呢？从未见过大海的王家合既好奇又向往，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影视剧里的情景，可是自己能行吗？对方告诉他有6个月的培训期，培训后就能上岗，工资丰厚。王家合动心了，想着自己当过兵，身体素质也还可以，应该能适应海上的工作。他缴纳中介费报了名，踏上了前往青岛的列车。

海员是一份专业性很强的工作，需要掌握的技能非常多。在山东省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期间，王家合先后接受了基本安全、救生艇阀使用、保安意识与职责、水手值班、水手工艺、航海基础等课程的培训。

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王家合，学习这些知识还是很费劲的，但更让他头疼的是水手英语这门课，他年龄大了，舌头硬得像装了钢筋，老师的发音他咋学咋蹩脚，怎么也念不准。水手英语不过关，他就拿不到从业资格证，也就没法从事相关工作。

“培训费不是个小数目。”王家合既心疼钱却也不服输，他拿出当兵时的吃苦精神，成了那批学员中最勤奋的人，没事儿就练习口语。终于，他的英语成绩合格了，并通过考试拿到了海事部门核发的《海员证》和《船员服务簿》等相关证件。

拿到证以后，当地的船舶服务公司就帮王家合联系到了一条跑国内海运的船实习，王家合的水手生涯开始了。他前后上过5条船，所服务的船只多是5000-6500吨级的“小船”，即便这样的“小船”，也有100米长、18米宽，一次装的货物够几百辆汽车来拉，光加一次油就得40多吨。

这个吨位的船一般有四层，最上面一层是驾驶室，视野很开阔。第三层是办公区域，一二层是员工宿舍、食堂等生活区域。每个水手有一间小屋子，大约五六平方米大，只能放一张小床、一张小桌子、一把小椅子，他的海员生涯基本上就是在这样的小房间里度过的。

惊涛骇浪共命运

惊涛骇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成语，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场景有多么可怕。

“一个浪头起来有四五层楼那么高，一浪还比一浪高，5000多吨级的船就在巨浪之间摆来摆去，像火柴盒一样渺小。”王家合讲述着他第一次在海上经历暴风天气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过实习期，和一名来自宁夏的大副在值班驾驶，大副是主驾驶，他做辅助。当时船身摇摆得非常厉害，舱里所有的家具、设施都被晃得东倒西歪，桌子上摆放的器物也都滚到了地上，很多船员开始呕吐，王家合也吐，吐到后来就成了干呕。大浪翻涌着拍打船身，发出巨大的怒吼声，仿佛要把航船撕碎。

王家合被这样的“大场面”吓得不轻，他感觉自己的腿软得使不上劲，像踩了棉花一样。正当他和大副在驾驶位手忙脚乱的时候，船长怒气冲冲地出来训斥大副：“你会不会开船？刮大风的时候，你要顶着风浪行船，就算最后偏航了也可以纠正过来，你非要盯着航线横着风向走，船能不晃？”

在船长的指挥下，大副调整了船舵，果然船就稳当了不少。

在航船上，船长是绝对的权威，不仅因为他有过硬的航海技术，而且他要为整船海员以及货物的安全负责，是船上的核心人物。船员每一次上船都要经过船长的签字，每一次下船休假回家也需要船长的签字以及评语。这相当于每一个船员的航海档案，如果船员有了好口碑和资历，下一次找船工作就很容易，反之就比较难。

2017年，王家合所在的船，从潍坊出发前往北海送货，船到了港口该如何按规定停进自己的泊位？这次，他算见识了船长的驾驶技术，在他精准操作下，庞大的船体在风向和水流的作用下，顺利进入泊位，不偏不倚刚刚好。但这种技术不是谁都有，另一次泊船时，一个三副操作不当导致船被搁浅。大型轮船搁浅后，不仅要花大价钱修船，还会耽误后续的一系列工作，仅是联系拖船来拖出搁浅的船，一次就是上万元的费用。

一个优秀的船长所擅长的肯定不止这些，他们要制定航线、决定船只的速度和航向，如果在紧急情况下，比如船舶进水了面临着沉没、船舶搁浅了面临着倾覆、海盗上了船威胁到船员的安全等，在这种情况下，船长有权做出任何决定，大家必须无条件服从。

在一次航行中，一个大副和船长争吵了起来，吵来吵去两人就扭打在一起，当时王家合和二副把两人拉开并进行了劝和。不久后，船长就把情况反馈给了船舶公司，打架的大副还没有干完一个月就下船回家了。王家合说：“这种事在小船上都是极少发生的，在万吨级的大船上那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明智的船员都不会去挑战船长的权威。法律规定，在某些紧急情况下船长有控制船员人身自由的权利。”所以说，在茫茫大海上，船长决定每个船员的命运不是一句空话。

当然，船长的权利也是相对的，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船长的很多决定都要上报公司或者海事部门。船长下船休假回家后就是个普通公民，没有任何特权。同时，大家也都知道，到了辽阔无垠的大海上，再大的船舶不过沧海一粟，海员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同舟共济的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恪守职责，期待平安抵达彼岸。

四海为家东南亚

随着王家合工作经验积累得越来越多，他开始去跑国际航船，主要是东南亚一带的国家，一年四季漂浮在中国沿海、日本、韩国、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等地。一出海就是十几天到一个月，到岸后，根据人力安排乘飞机赶回别的口岸再上另一条船。从2017年开始，王家合的收入已经是过去的2倍多，除了正常的薪酬，还有伙食补贴和报销的交通费用，加起来超过万元了。

东南亚一带海上气候炎热潮湿，穿个短裤和短袖就行。每次去甲板上走一遭回来就大汗淋漓。好在船舱有空调可以解决高温的问题，王家合从金昌带去的厚衣服放在船上都长毛了。

在国际航船上，船长和其他船员就不一定全是中国人了，和王家合一起共事过的水手有缅甸、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家的人。平时生活中，不同国家之间的水手交际并不多，但有时候值班排到了一起，就必须用英语交流开展工作。虽然说的都是英语，但基本都带有口音，“缅甸式”英语和“菲律宾式”英语就有很大不同，一开始王家合和他们交流起来很费劲，后来慢慢琢磨，也就适应了。

每次船要入港靠岸时，假如和外国船员在搭档驾驶，那么驾驶员要用英语报出操作步骤，另一个船员就要在航海日志中记录下整个环节，不得有偏差和遗漏；此外，船靠岸后，值班水手还要和港口工作人员做简单的交接，全程要用英语准确快速地介绍清楚船上货物的情况，这些工作王家合都能顺利完成。

在同事们眼中，王家合踏实勤奋、厚道忠诚，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好。在他的船员服务资历证上，一位叫施申和的船长写下了这样的评语：工作积极勤恳，任劳任怨完成了本职工作。

其实海上是枯燥的，除了浩浩渺渺的海水，没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浪漫，时间长了看海就像看沙漠一般索然无味。航行中，还没有任何通讯信号，船长和外界联系也靠发送无线电报。单调枯燥的生活难免煎熬，王家合同大家一样，会在上船前在电子设备上下载一些影视剧，下班后就靠看电影、电视剧解闷，有时候他也会和同事们一起打牌、下棋、喝酒。南方的船员会撒网捕鱼，能捞不少“鱼鳖海怪”，吃海鲜是不愁，可惜王家合没有这个口福，皮肤过敏，也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在船上甘肃人只有他一个，为了在海上也能吃口合心意的饭，王家合会带些挂面改善伙食。

船到了国外的港口，王家合会和同事们申请登陆证，结伴出行去领略异国他乡的风景，当然他也会为亲友购买一些外国的护肤品、衣服、零食、香烟等物品，遥想亲友们相聚在一起，开心地收礼物的场景，王家合内心既有满满的成就感，也有浓浓的思乡情。

八年沉浮弄潮回

2019年，王家合在一条国际航船上工作，目的地是日本长崎港，日本各港口对航船的要求十分严格，他们不准国外的航船自己靠岸，必须得出钱请他们的引航员和拖船作业。这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长崎港一直不让他们靠岸，货船就只能在附近海面抛锚停船。

哪知天气突变刮起了狂风，几吨重的锚链都被从海底拔了出来，船向深海飘去。那一带暗礁极多，一旦撞上，货船必定沉没，大家十分紧张，都穿上了救生衣，随时准备跳海逃生。那么大的风浪，人跳进海里就如同一粒灰尘，生还的可能极其渺茫。好在经过20多分钟的折腾，货船重新发动进行二次抛锚后稳定了下来，才躲过一劫。

然而，海员的安全最受威胁的还不是海难，而是遭遇不守规矩的船老板。2019年11月，在马来西亚关丹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和其他十几名中缅船员，被船务中介介绍上了一艘国际货船。此船涉及种种原因，无法合理靠岸。加上新冠疫情的扩散，各国、各地严防死守，该船在威海、舟山、香港、防城港、越南一带海上漂泊，单在越南海防滞留就达14个月，船员合同期已到，工资被拖欠，人也久久不能上岸。

期间船东将船长电话拉黑，船舶消防救生设备瘫痪，船上给养匮乏，船员情绪极不稳定，6名缅甸船员罢工，仅6名中国籍船员维持船舶安全值班。更要命的是船上燃油和淡水越来越少，一旦燃油耗尽，全船将无电照明，无法做饭；淡水泵停止工作，将危及船舶及人员安全。船员们通过中国驻越南、缅甸使馆联络，在国家海事部门协调下才得以回国上岸。

这条船从越南辗转到广西防城港靠岸后，王家合和其他船员接受了严格调查和防疫隔离。王家合归心似箭，此时他儿子的婚礼已在金昌举办完2个多月了。他说：“我每天都在墙上画道道，数着天数过日子。”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会倍加珍惜拥有的生活。有几次出海时，王家合听说因为航线在国家开展军事演习的海域里，他们的船被通知在原地等候。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他的内心升起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国家越强大，国民越有尊严。他盼望着我们国家的航海事业更加发达，有大海的地方，就有中国船。

近年来随着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航海贸易受到不小波及。加之大量专业航海人才进入市场，海员的工资也逐渐回落。而像王家合这样的外地水手，离家几千公里，来回的差旅费报销不是小数目，船老板会更青睐本地的水手，况且王家合也到了退休的年龄，不想再在海上漂泊，2023年后他就再也没出过海。

在甘肃，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大海，更别说去海上讨生活。王家合历经艰险，在惊涛骇浪中完成了一个水手的使命，一时间，他成了大家眼里的传奇人物。然而他那些水手生涯的照片却大都遗失了，他哈哈一笑说：“换了手机就不见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留着的意义不大。”颇有几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