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乾隆版《马巷厅志》刊刻的舆图可见,通往漳州的官方陆道,从小盈岭驿铺下山,经鸿鼎、沙溪、内塘保、店头、曾林、石茂岗、沈井铺、洪坑保、三忠保,直奔同安,延伸入漳。
从宋元一直到清末,这条长达千年的官道,到底在这片古老大地上留下哪一些人文烙印呢?
首先,我们要读懂清代的马巷厅舆图,探清这些老地名在今天的具体位置。
鸿鼎,应为宏鼎保之笔误,清属绥德乡九都,大致范围在今天马巷朱坑,内厝前垵、后垵、鸿山、黄厝、许厝、新安等一带。
沙溪,名字不变,现为内厝镇上沙溪、下沙溪。
内塘保、店头,也就是现在的莲塘村,写法虽已美化,但当地口语还是称之为内塘,店头现为莲塘下辖自然村。
至于曾林、沈井铺、洪坑保、三忠保,乃现在马巷的三个村,以及隶属同安洪塘的一个村。
从地图看,泉漳驿道入同后的小盈岭、鸿鼎、沙溪、内塘保、店头,都在现在内厝镇。该镇现辖1个社区,16个行政村,分别是上塘社区、前垵村、后垵村、黄厝村、许厝村、莲塘村、莲前村、霞美村、赵岗村、曾厝村、官路村、美山村、新安村、锄山村、琼坑村、鸿山村、后田村等。
奇怪的是,“内厝”之名,不知为何没有沿用辖区历史上的美名、雅名,比如:盈岭、鸿渐、三魁、福鼎、宏鼎等等;反而取了个非常普通的名字。
内厝,源于镇政府驻地自然村名,没有特殊意义。因为内厝自然村的许姓,是在明末从一里外的西塘村迁居而来,感觉“尚在境内”,所以称之为“内厝”,大致是形容“还在自己厝内”的意思。
内厝镇辖区,宋至民国前属同安县民安里。清乾隆四十年(1775年)划入马巷厅。民国元年与马巷厅仍归同安县。
1940年,属民石乡,辖曾林、莲岗、霞莲、曾厝、营上、西塘、锦田、沙溪、鸿山、许厝保等。
1958年3月为巷东乡。
1984年4月,巷东公社更名内厝乡。至此,就一直沿用这个名字。
让人颇感遗憾的是,作为古代同安东部屏障门户,官道入同的首站内厝,不仅没能拥有个美名;而且从表面上看,在现当代很长一段时期,不管是经济还是文化方面,名气都不如马巷和新店,甚至输给新圩。
其实,这只是官道废弃后的百年历史尘埃蒙蔽所致。
这里毕竟占据官道千年,从清代地图上看,在宏鼎、沙溪、店头、下尾店、西塘、内塘等处标注有“店铺图”,表示这里有店铺客栈之类的场所,在沙溪等地,甚至还曾经有过商贸小街。在这里,许多地名中带个“店”字的,当然也和商贸有关。比如,许店,“传许姓于此开店,故名”;又因闽南话“许”与“苦”同音,又名“苦店”。又如霞美店,也是“杨姓明代中叶自南安华美徙此开店,故名下尾店,方言雅化为霞美”。再比如店头,还是“古代同安通泉州古道经此,并于此开店铺,故名”。
单从经济发展方面而言,内厝吃亏在辖域全在山里陆地,没有靠海的港口;而且在历史上,没能和新店、新圩、马巷等地一样,长期设有较大的贸易圩市。
但论历史人文,内厝也是颇有“官道”的。
小盈岭就不用说了,自古以来大咖云集,人文荟萃,不胜枚举。远近闻名的马巷元威殿“池王爷”,乃厦门古代罕见的“地产神”之一,信仰遍及闽台两岸,乃至海外诸多国家和地区。他的羽化之地,就在小盈岭。据民间相传,“池王爷”姓池名然,字逢春,又名德诚;乃南京明代武进士。在他奉旨调任漳州府台时,途经小盈岭偶遇天使,并意外获悉天庭将在漳郡散播瘟药,裁减人口。池然一听大惊,为了拯救漳州万民,便用计从天使手中骗取瘟药舍身吞服,瞬间脸色发黑,中毒身亡。玉帝感其宽厚仁慈,不仅没有降罪,且赦封他“代天巡狩总制总巡王”,让其为神,惩恶扬善,佑护百姓。
苏颂的祖上,古同安望族“芦山堂”始祖、五代泉州都统领军使、宋初追赠上将军和武安侯的苏益;还有明代进士、朝廷追赠为兵部尚书的蔡复一,身后都选择在古道边上长眠。苏益佳城锄山之上,蔡复一则葬于小盈岭下。
宏鼎的前垵,为清总兵施应元、武举人施雄故里。
内塘,也就是现在的莲塘,明出文举杨光堤,清有武举人林光元,还有闻名遐迩的马巷富商“林百万”林芳德。林芳德不仅是富甲一方的殷商,更是急公好义的善人。雍正七年(1729),以“遵例急公”授予从六品的儒林郎。(翔安政协:【漫话文史】200多年前,他是翔安马巷富甲一方的儒商,经商致富不忘回馈社会)
黄厝,乃明代青州太守黄兵何故里。
许厝,宋代建宁府通判许衍、临江通守许伯诩故里;也是著名泥土诗人鲁藜、原名许图地的出生地。(翔安古道13:后垵后鞍,曾叫南半里,美人薄饼的男主角在这……)
莲前,为清代武平教谕蔡锡玉故里。
霞美,系马来西亚拿督杨朝长、杨建谒先生故里。
官路,是清代台湾府儒学教授张应聘故里。
新安茂前,是清代金门左营游击梁福星、梁国助故里;田中央自然村是爱国归侨柯朝阳先生老家。
官塘,即“官堂”,乃清代收复台湾的功臣梁福星府邸所在。
再往下走,进入今天马巷街道的曾林、沈井铺、洪坑保和同安的三忠保。
曾林每年农历四月初八的民俗活动“跑禘”,也和做生意有关,源于蒋家货郎的故事。传说明朝时,蒋家有位“卖琳琅鼓仔”走担的商人,路过沈井时,遇见两个赤条条的小孩在溪边戏水。他们缠着蒋货郎,坐在货篮里跟他回家。进村后把盖子打开,两小儿成了两尊雕像。夜里,两个孩子托梦与蒋货郎说,他们是商纣王的双胞胎儿子殷蛟、殷龙,乃“日月二大使”,可以保护村庄老少安康、五谷丰登。于是,蒋家人建庙供奉。又有一说为,两小儿乃灌口凤山庙李二郎化身。联系故事开头,蒋货郎在沈井看到的“两小儿戏水”场景,不就是“水神二郎”乎?况且,沈井铺连着灌口深青驿呢,此说或许较为可信。
再往前走,市头是明万历年间金华府推官洪日观故里;黎安则走出明景泰年崇明知县戴永同,清代举人林谦光、林以佃、林际春等。
内官就不用说了,这里原称邵厝,后有陈姓入住。2012版《厦门地名志》记载说,就是因为有陈家人在内廷当官,所以清代改村名为“内官”的。明代廉州知县陈大廷、举人陈鸿猷,清代举人陈贯中、陈升三,闽安协副将陈上国,嘉庆年间国子丞陈显驹等等显要,都是内官的。
洪坑,就在今天的洪溪村,这里在明天启年间出了举人陈尧宗,清代考出陈贻孙、陈腾蛟、陈维成等诸多举人。
同美社区,《厦门地名志》记载为清康熙间固原副将方刘进,曾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方毅祖籍地。
沈井铺,隐居过明代进士、台湾医祖沈佺期。
(翔安古道7:南同小路走出台湾医祖,沈佺期师从大帽山甘露寺法师……)
至于三忠,堪称马巷厅教化重地和人文高地。
南宋德祐二年(1276)三月,蒙古军攻占临安(杭州)。张世杰率军由海路入闽,沿漳泉古道进入同安,在龙东溪畔摆设香案,面南朝拜君王,誓与元军血战到底。其朝拜之处,位于沈井铺附近,即现在的三忠村。
后来,张世杰率水军在广东沿海作战,不幸遭遇台风,罹难海波。1279年农历二月六日,元军攻破崖山,绝望的陆秀夫仗剑驱赶妻子投海,然后自己抱着幼帝步入黄泉。十余万军民紧随其后,共赴国难……
到了明代,当地民众于宋军驻扎之处建立庙宇,供奉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位忠臣,取名“三忠宫”。附近的村庄,也以“三忠”为名。
从明至清,三忠宫中的文人题咏,不胜其数。尤其是数任马巷厅的通判,都对这个庙宇推崇有加。用首任马巷厅通判万友正的话来说,即:
“可以教忠矣”。
光绪十九年(1893年),黄家鼎从厦门炮捐局调任马巷通判。在他任职期间,每年都要举行“三忠王”祭典,并亲自撰写祭文。
黄家鼎曾于光绪十年(1884年)代理台湾凤山知县,其间恰逢中法战争,对于“忠”的内涵及其重要性,黄家鼎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体会。上任伊始,黄家鼎还着力为同安忠臣名士李长庚、邱良功、陈化成、邱联恩四人立祠奉祀,名为“四忠祠”。为了让乡人以古为镜,黄家鼎主持修撰《马巷厅志》;并在序言中一针见血写道:
“马巷东南面海,为金门、烈屿、槟榔屿楼橹所指,适当其冲。自郑氏降、蔡牵灭,烽堠不举者几将百年,今则万国通商,海禁尽弛,电灯若镜,铁舰如梭。其海防一门,尤当思患预防,绸缪未雨,以基隆为前车之鉴,壮厦岛后路之威……”
光绪二十年(1894年),黄家鼎在《三忠庙春祭文》更是高声疾呼:
人孰无死,命靡有常。能持节义,始永馨香。
存亡胡恤,成败何伤。煌煌史策,屹屹城隍。
人孰无死,命靡有常。能持节义,始永馨香。
存亡胡恤,成败何伤。煌煌史策,屹屹城隍。
……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就在这一年,清廷甲午海战失利,台湾割让日本;四十多年后,厦门沦落日寇之手,备受凌辱。
所幸有那烈烈忠魂,随着那三忠之水,出洋入海,流淌万方;他泽被后世,激励着吾土吾民,睡狮猛醒,驱除黑暗,开辟崭新的盛世!
正如清代厦门诗人王步蟾在三忠宫所吟:
精诚可质古圣贤,
成败利钝何足齿。
六百年来几沧桑,
闻风犹使人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