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王本生图》是莫高窟第二百五十七窟壁画的主要题材,创作于北魏。是敦煌莫高窟壁画同类题材中保存最为完整、最完美的连环画和最具代表性的壁画之一。关于壁画《九色鹿》的绘画技巧、画面形式、构图等内容,已有众多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出现。1991年,段文杰先生对敦煌壁画中九色鹿的艺术特色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分析。
文/段文杰
这时,国王宠后夜梦一鹿身毛九色,双角如银,非常美丽。王后为了使国王为她捕得梦中之鹿,故意装病不起。国王来看她便要国王派兵捕猎九色鹿,剥其皮作垫褥,取其角作拂柄。国王说我为一国之主,有什么不能得到?于是便告 谕全国,若有捕得九色鹿者。赏一金碗银粟,一银碗金粟,并把国家划给一半分而治之。这一重赏,震动了落水人的贪心,他想,我向国王告密,马上就能荣华富贵。鹿是个畜生,管它死活刊氰便去皇宫告密向国王说:我知九色鹿的住处,愿为国王领路。于是国王率大兵入山捕鹿,国王先乘车,后骑马,浩浩荡荡直奔九色鹿住处。
这时九色鹿正伏地睡觉。九色鹿有一好友老乌鸦,遥见国王大兵来临便在树上叫喊,九色鹿熟睡不醒,乌鸦又飞到鹿头前,啄耳相告:“朋友醒醒!国王杀你来了。”九色鹿突然惊醒,见四面大兵团团围困,便到国王马前,长跪问王“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国王说车前引路人。九色鹿见是落水人,非常悲愤,便向国王陈述了舍身抢救落水人的经过,控诉他贪图富贵而忘恩负义的恶行。此时落水人周身生恶疮,口吐臭气,受到了惩罚。
国王赞扬九色鹿舍己救人的善行,下令保护九色鹿不受侵害,违者连诛五族。正义得到了伸张,故事就在矛盾汇集的高潮中结束。
九色鹿故事最早出于印度。公元前二世纪在巴尔弗特大塔的栏循上,有一块圆形浮雕。刻的就是九色鹿故事。情节是这样的:在一排树木丛生的山野里,二群鹿正在觅食,忽见大军来临惊惶失措,各自逃散,武士的弓箭瞄准九色鹿,九色鹿来到王前,跪膝叩头、长跪问王:国王浓眉大眼,头戴山形宝冠,上身半裸披大巾,腰裹长裙,跌脚双手合十伫立鹿前,身后二侍从亦合掌而立。逃 散的鹿群中,有的拖着笨拙的身驱,傻头傻脑地回头张望。浮雕中人物形象,风俗服饰,都具有浓郁的印度特色。整体布局结构紧凑,主题突出,手法简练,展示了朴拙凝重的印度风格的装饰美。
这个故事的结束在画的中部,在国王与鹿相遇生死关头的高潮中。画师们巧妙地创造了优美动人的结构形式,鲜明地表现了伸张正义、反对邪恶的主题思想。
这幅连续画有几点特色:
一、突破了佛教经典的束缚,推出了新的意境。一般佛教故事画都是以佛经为依据,但九色鹿连续画一些重要情节抛开了佛经。如佛经中说捕鹿时:“王即大出人马”、“王兵围汝(九色鹿) 数重”、“ 傍人(国王带来的武士) 引弓欲射之”, 这些场面均未出现,画中国王乘马只有一个张盖的侍从,一个驾马车的御者,没有武士,画师大胆地去掉了佛经中和印度西域壁画中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给全画的意境增添了平静和谐的情趣。
在九色鹿与国王对话的场景中,也有重要改变。佛经中说,九色鹿见国王时“跪 膝扣头”、“长跪向王” ,在印度和西域九色鹿的形象都是按佛经绘制的,唯独敦煌一反常规,让九色鹿站起来了,而且理直气壮地与国王说话,这说明画师在 创作时,发挥了主观意识的作用,特别对故事情节的选取和人物形象的塑造,画师表现了自己对人物的认识和评价,倾挂了自己的爱憎感情。长期接受儒家伦理道德思想熏陶的敦煌画师,对舍己救人反被出卖的九色鹿深表同情,认为它舍己救人的高尚品德应该予以颂扬,因而在前来捕杀九色鹿的国王面前,不应表现乞求,而应该无所畏惧,鲜明地表现了坚持正义,反对邪恶的精神,这就是九色鹿连环画显著的特色之一。
二、突破了西域本生故事画象征性模式,现实生活为依据,以表述情节为手段,展现故事的发生、发展、高潮、结束等戏剧性变化过程,每个情节互相衔接,合情合理,特别是重要细节,表现了人物心灵活动,如皇后说梦这一画面,国王皇后同坐一张胡床,皇后为了达到获得九色鹿皮毛的贪欲,在国王身边施展妖姿媚态,如把手臂搭在国王肩上,指头翘起在肩臂上轻轻扣打,长裙下的光脚,脚趾无意识的晃动,这些细节透露出了皇后内心情绪的波动。又如九色鹿的好友乌鸦,在树上看见国王大兵来临,担心鹿的安全,在树上叫不醒九色鹿,又飞到九色鹿身边啄耳紧急告知。这样的场面既真实,又富人情味。表现于法已突破了象征型而步入写实型途径。
三、这幅连环画的组成人物,成分是多样的、复杂的。国王头戴日月冠、长裙、大帆,波斯的影响是很明显的。皇后头披大帆,着小袖衫和梢子,这是龟兹贵族妇女的服装。溺人头顶锥髻、裸体、缠腰如裤,为印度风俗。马车的御 者穿小袖褶,这无疑是我国北方民族的胡服。这些与敦煌一直是“华戎所交”的一 都会的历史是分不开的。因而这幅画的风格也是多种因素合成的。具有既不全 同于西域,也不全同于中原的敦煌本土独特的风格。本土敦煌风格形成的因素有:人物形象上逐渐中国化。人物的面相由丰圆变为条长而丰满,人体比例由粗壮而修长,逐步摆脱西域式样,出现传自中原的魏晋风貌,即著名画家顾恺之、戴遴一派人物造形的特色。这与魏晋人的修养和气质分不 开,与魏晋墓画人物造形有一定的内在联系。线描造形是中国绘画的主要特色,它给人们以清晰而坚实的艺术形象。线有多种功能,用于定形的铁线具有均匀秀丽、柔中有刚的品格,九色鹿定形的铁线虽已剥落或模糊但仍隐约可见。
作为提神的白粉线,则厚重流畅,如表现马络的白线,运笔沉着、交接紧密、笔力遒劲,它不仅表形而且体现了物体的质。色彩古朴浓重,甚至有粗犷之感。但这不是庐山真面目,而是岁月之神施加的魔力。如铅丹的氧化、风沙的抹擦、香烟的熏绕、尘埃的浸蚀等等,造成了古香古色的面貌而别具风彩。但青绿交辉、黑白对比、土红涂地等等,都是秦汉以来传统色彩的继承和发展,但人物肉体的明暗晕染,白鼻梁、白眼眶、“小字脸”、则是吸收传自西域的天竺遗法一一凹凸法的新式样,也就是北魏壁画立体感表现的敦煌化的西域模式。
结构布局,这幅画人物不多,整体布局,自然和谐,和同时期其它故事画一样, 艺术效果都追求平面的装饰美。人物活动按故事情节的发展程序安排,比较疏朗,色彩亦按人物需要、画面均衡与和谐来分布。人物活动环境的配置比西域大大地进了一步,使故事情节更为真实合理和富有艺术感染力。但国王皇后的宫殿,坐着已经“顶天立地”,站起来就得戳穿屋顶。
九色鹿活动的环境,有山也有水,但落水人呼救的激流,只是一条小溪,九色鹿生活的山野,只是一排排锯齿形小山,山上点缀小树,遍地布满鲜花,很符合唐人张彦远评论魏晋时代山水画时所说:山的形状象妇人头上插的一排排钗锢,象梳子的齿。水里摆不下船,人比山大。魏晋南北朝时代的绘画主要表现人物活动,自然环境只是象征性的背景点缀。虽然不符合科学的空间透视法,却适应当时艺术上的追求一一平面的装饰美。
总而言之,北魏257窟的九色鹿连续画是敦煌壁画杰出的代表作之一。它是在中国人,特别是画家的伦理道德观念美学思想和汉晋绘画传统,特别是连续故事画创作基础上,表现了传自印度的佛教题材,并吸收融合了外来艺术的表现技法,借鉴了印度、西域九色鹿故事画创作的经验和成果,出色地创造了具有中国特色和民族艺术新风格的比较完美的九色鹿连续画,它是内容情节最丰富,正邪思想最明确,表现形式最优美的中国式本生故事画,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中国式(包括西域民族在内)的印度民间故事画。它是中印、中西文化交流的成果之一。
(转自:“丝路遗产”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