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峁 城
在野草与麦穗之间
在黄土与黄沙之间
在星星与石头之间
在时间与时间之间
没有晶莹的垂柳
水灵的黑杨，没有太阳石
以及喷泉喷向阳光的正午
马楚·比楚那样突出的高峰
石峁山上
大风吹出了干涩的骨头
连绵的老墙
拖儿带女的秃尾河
没顾上留下一句话
夹着尾巴去了要去的地方
是的，是时候了
现在我要站出来
不是我忽发奇想
本是我一直置身其内
大的腿肚子带我来兮
娘的子宫给我家乡
即便在星夜和死亡之中
我也能够指认
遮风挡雨安身的结构
先前我们临水结庐
有过地窝子和黄泥小屋
这些石头与骨头
和木头的叠加
日子的遗迹
无所谓王宫圣殿神的居所
自打认识石头
我就从远近的山坡和河道搜罗石头
给垒墙的大人当帮手
载生，载育
载谋，载惟
眼见石头堆比山还大
山墙戳起来
房屋空了
瞬间的孤独
让没有房屋者对天发誓
下辈子不动土木
石头，石头
石头里有石头
有血，有肉。一个挨着一个
一个搂着一个
把胸脯和胸脯贴紧
把嘴唇和嘴唇咬住
至于墙缝
如神面上的嘴巴
其实是历史眯缝的眼睛
眯缝的眼睛里
玉璇玑瞳仁的反光里
是时间的旅程
结束或再生
中国象棋
如果棋子并不知道
其实是棋手主宰它们
那么棋手是否知道
自己身处汉霸
二王城外
楚河汉界出自人心
何止八百米宽
两百米深
如果棋子已经知道规则
命运将随手否定其意志
那么棋手当有双瞳
在天大地大的棋盘上
或进，或退
看百年之内
七尺高的人生
被谁操纵
一盘棋，一盘
永远下不完的棋
并非虚构
从河北到河南
我是过河的卒子
争胜负
赌输赢
大风起兮胜者为王
力拔山兮败也盖世
河姆渡博物馆
沉埋于泥里一丈二的稻谷
悬空三尺以上的目光
陶器，木器，骨器
大器不竭的渴望
插进七千年深处的船桨
听布谷叫遍
周围的山冈
耕读与知行因为有你
超出汉诗想象的边界
比神农更早的神农
谷粒书写的子集经史
太阳两旁相守的鸟儿
是不是凤凰
等我赶到的时候
孩子摘食杨梅去了
老人在阴凉里打磨石斧和鱼叉
树枝上挂着滴水的网
瓷片蘸着水相互打磨
偶尔借助风儿打个水漂儿
力求在今晚成为星光
听布谷叫遍
周围的山冈
至于陶釜所呈现的人
吃人的证据，不看也罢
看猪狗，看牛马，看
妈妈叫的羊羔
看它们与今生有什么差异
看守仁之花，此花
与汝同归于寂
或颜色一时明白明亮
太阳两旁相守的鸟儿
是不是凤凰
回首，再看，老宅基上
房架子依然是人字结构
立柱如脊骨立地顶天
椽子是肋骨分享阴阳
听布谷叫遍
周围的山冈
哎呀，作为回到开始的部分
博物馆太小了，本该大，非常大
大到上林湖四周的风中
超越对故园与家园的崇敬
丹噶尔：诗人昌耀纪念馆开馆仪式献辞
从此记住你的名字
丹噶尔。唐蕃古道上
高车出没的丹噶尔
在高岭
在这没有泉眼之城关
你独自牵着驮水的毛驴儿
赶着黄昏和一百头雄牛
一瘸一拐往上走
一声叹嘘过后
彼岸大水汹汹
破壁而来
黄河腾空而去
致昌耀前辈
朝你走了多半辈子
怀里揣着你三十年前的三封回信
一样的邮戳
不变的地址
有人说你早就走了
留下雪、土伯特女人、三个孩子和一部
命运之书
唉！你说过，你说过
我们降生注定已是古人
一辈子仅是一天
只可前行，无可回归
可你分明没有走远
古老的河床上
我见你带动一百头雄牛一百九十九只犄角
和古代猎人退役的老马
追赶划啊划啊的父亲
地平线上那又是谁
与高车渐次隆起
大风载你以高蹈
你把写诗擦枪的手朝向空洞
另一只手中的大经轮
转动着，顺时针
青海湖边
采风的诗人忙于拍照
并在石头上留下姓名
唯见你独坐雪莲
孕育一个全新的降雪过程
脚边流星的碎片
依然带着天火的热吻
我在前方的灶头
手捧黄铜的茶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