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祥:踪迹与生成中,神奇侦探在暗房里

时尚   2024-11-19 14:54   上海  


几乎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悬念,因为只有悬念,才会使得读者有好奇、有期待、有读下去这个故事的欲望。


作为超媒体集团与前滩太古里联合主办的2024超媒体艺术节(Meta Media Art Festival)的其中一个单元,由超媒体集团主办的首届Meta Eye Publishing项目在前滩太古里拉开帷幕,以摄影展览“重光:摄影的书写”的形式呈现。


其中摄影师孙瑞祥发起的此次展览特别项目“踪迹和生成”为观众呈现了一间精心布置的临时暗房。在这个特别项目中,摄影师孙瑞祥一反常规摄影展览中“用图说故事”的路数,将自己对巴黎黑白胶片暗房拍摄技术的调研编写成一个悬疑故事,用讲述故事的方法将你带进他的摄影艺术。他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也是这个故事的观众,随着展览的进程暗房里的照片日渐具象,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果逐一呈现。

摄影师孙瑞祥在展览现场



暗房计划

临时的暗房由就地拉起的黑色的布帘围起来,入口处是一张巨大的异形金属桌,桌上无序散落着酒瓶、书本和相片。沿着布帘走进过道,扑面而来纯粹的黑,光被黑色布帘遮挡的严严实实。摸着布帘继续走,拐一个弯就到了暗房所在。暗房里唯一的光源是红色的,借着光可以看到半空中挂起的已经冲洗完成的照片,横竖错综的排列。房间中央是一张大长桌,摆着被反复使用过的瓶瓶罐罐、量筒量杯,一台照片放大机和四只白色的装着透明显影液的塑料筐,其中两个框里还飘着几张照片。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连同着温度似乎都比展览大厅里高了几度。

“踪迹和生成”展览现场的暗房


与我们约定碰面的时候孙瑞祥已经在暗房里待了3个小时。他身穿白大褂站在桌前,戴着黑色镜框和帽子,手上捏着一张照片在照片放大机前,低着头身体几乎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部的声音,于是放大器上的计时器发出的“滴滴”声显得尤其突兀。明明置身于这样一个一眼可见的十平米左右的空间,但说不上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因为没有声响,有那么几秒让你产生一种不真实的空旷的恍惚。


大约在计时器滴了二十下之后,孙瑞祥将放大机下的照片移动到第一个白框的液体中。“现在可以说话了。”孙瑞祥发出声音,可是让人有点分不清这是一个指令还只是他的喃喃自语。不过随着被破坏的静止和安静,本来紧绷的空气仿佛被扎了一个洞,连红色的光似乎都缓和起来。


他将照片从第一只白框中移到第二只,在水中晃了两下再将其浸入第三只白框的液体中。在此之前,第三只白框里已经放着一张相同的照片。他俯身观察。


“这两张照片有什么差别?”我问,故意用了比平日说话更小的声音,好像声音高了就会破坏什么东西。孙瑞祥抬头扫了我一眼继续盯回照片,指着刚放进去的那张:“你看,这里没有那么灰了。明显,画面的主体会更突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照片背景是比刚才就在水里的那张照片明亮一些。可能他嘴中的那句“明显”让我没忍住凑得更近去看,他继续说,“可能乍一看没这么明显,但是对我来说,这两张照片完全不一样。就像调酒,需要在基酒中加入不同的配料得到自己满意的配方,我会在照片上叠加滤镜然后试验,最后得到属于我自己的配方。”与其说他在回答我的问题,不如说他在和自己做确认。

“踪迹和生成”展览现场

我继续搭话:“你刚才调整照片的时候那么专注,我以为我进来的时候你都没有注意。”“肯定注意了,你的手机屏幕亮着呢。”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的连连道歉。“没关系,这个暗房本来就是个开放的展览,势必会遇到这些干扰的问题。对我而言这个暗房本来就是一次练习和试验。”


“所以对于展览你并没有预设会有什么样的效果?”“是的。”孙瑞祥回答的斩钉截铁。但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带着看静态展览的心境看到了一场行为艺术的演绎。

摄影师孙瑞祥在展览现场



优雅与厚重

离开暗房外面坐定在入口处的巨大金属桌子前。他坐在椅子上,直面着布帘上挂着的一墙照片——都是展览开始前两周刚冲洗出来的相片,是上个月他去巴黎拍摄的:街道、酒、女人、男人、孩童......还有一个异常显眼的大“鸟笼”——是香奈儿今年十月在巴黎大皇宫的举办的2025年春夏系列时装秀的秀场装置。

秀场后台摄影系列

孙瑞祥的名字最早被大家知道就是因为香奈儿,在香奈儿的Karl Lagerfeld时代。


2004年,20岁出头的孙瑞祥作为模特第一次来到巴黎,这才发现在当时的梦幻的时尚王国里没有亚洲男性的一席之地。失望之余为了更加接近钟爱的时尚,他曲线救国拿起了相机。他拍很多秀场相关的场景:在后台候场的模特、装扮到一半被催促的演员、没被收拾好的成堆的最新秀服......他将自己拍摄的照片整理成册,送到各大品牌时装屋。虽然在努力尝试,但孙瑞祥并没有多笃定将摄影视为自己一生的事业。转折点在Karl Lagerfeld看了他的作品决定聘用他为品牌官方秀场后台摄影师,并且将他拍摄的一张高定秀场后台模特的照片刊登在品牌刊物《康朋街31号》封面上。在此之前,Karl从来都是用自己拍摄的照片做封面。

被用作品牌杂志《康朋街31号》封面的照片

从默默无闻的模特到被“时尚大帝”拉佛爷的赏识认可,孙瑞祥觉得自己戏剧化般的经历和巴黎不能般配更多。就好像巴黎阴晴不定的天气,前一刻头顶还落着乌压压的漫天云朵,下一刻就阳光灿烂。“巴黎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上演一出出对比鲜明的黑白戏剧。”


在这期间,孙瑞祥创作了大量黑白摄影作品,形成了标志性的复古影像风格。虽然是幕后的抓拍,他镜头下的瞬间却都无一例外的呈现优雅,而且在捕捉外在美的同时,他似乎还可以更深入的呈现某些独特的魅力。这份呈现大概来自于孙瑞祥本身。


“我觉得作为一个摄影师最难的地方不是你要如何拍好,而是你想拍什么。就我个人而言,我可能三个月不拍一张照片,照相机就在手边,但是我不想拍。比如疫情期间,封城的上海成为很多摄影师的素材,很多人在创作、在记录。那时候我在上海,空荡的城市、莫名其妙的故事就发生在我身边,但是我一张照片都没有拍,我不想留下这样的画面。对我而言,身体已经承受痛苦,我不想把这种负面的、荒诞的能量再放进我的创作里。我想通过摄影去分享的是被感知的美好,而痛苦是我想埋在内心角落里遗忘的。


“你觉得当年老佛爷向你递出橄榄枝的时候是看中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他向别人推荐我的时候说,他喜欢我摄影作品中的厚重和优雅。”

秀场后台摄影系列


悬疑故事

坐在金属桌前的孙瑞祥戴着一顶皮质侦探帽,边说话边拨弄着桌上的相片。


“你能看出这张桌子有侦探事务所前台接待处的那种感觉吗?”在他的提醒下,我重新注意到桌上的烟斗、放大镜、圆图钉......我点头。他继续说,“我是摄影师,但我一直觉得我也很像一个侦探。以前做后台摄影,拍摄的时候几乎不和被摄者交流,做的更多的是观察、捕捉和记录;现在,我在暗房里冲照片,这种感觉更明显。我洗的是过去一个月在巴黎拍的照片,洗照片的过程就像找回我过去一个月的记忆,有些可能我自己都记不清,但看着图像一点点在底片上呈现,就像线索涌现出来一样。借着这些线索,我再凑着回忆续上新的故事。”

“踪迹和生成”展览现场

这就是孙瑞祥的创作方式: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再摸索着向终点的方向奔去,真正享受的是中间的过程。


就像上个月在巴黎的旅行,那是一次临时起意的结果,因为对暗房感兴趣,于是买了机票决定前往巴黎拜访专业大师进行研学探讨。期间找资料、读文献、查地址、实地拜访,一气呵成。最有趣的就是过程,那些未被预料的体验和经历不仅让他有所学习,还给了他灵感和新的创作方向,鞭策他马不停蹄地创作、创作、再创作。


几乎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悬念,因为只有悬念,才会使得读者有好奇、有期待、有读下去这个故事的欲望。在“踪迹和生成”的暗房计划展览现场,孙瑞祥将自己的巴黎暗房研学经历编成一个悬疑故事,他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也是这个故事的观众,随着展览的进程暗房里的照片日渐具象,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果逐一呈现。“我能做的是带大家进入这个故事,随后将细节和线索呈现给大家。至于三周之后(距离展览结束还有三周)大家会读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归根结底,摄影是一种特别的手段和工具,它是现实客观的反应,是一种具象的表达和记录,和大众艺术相比缺少了想象的部分。我希望可以用我自己的讲述让摄影丰富起来、抽象一些。就好像这个展览一样,用讲述悬疑故事方式一点一点推进我的摄影创作。”

Q

为什么会想要举办这样的一个展览?

孙瑞祥:算是我比较个人化的一个出发点,这个展览更像是对我过去一个月经历的总结、消化和整理。准备这个展览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展览前两周我才陆续洗出一些照片,在布展一周前我也没有想到展览现场会是什么样的,直到展览当天早上我才把这些照片陈列上去,将展览现场布置完整。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慢慢呈现的过程。


我很高兴有一个这样的十几天,我可以全神贯注的将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整理出来。我们现在太习惯数码摄影了,我们拍的很多,但其实根本没有时间消化。这个展览就是我的整理和消化过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新鲜的有趣的东西,对之前的学习做了更好的总结,有了新的创作方向......我会在这里待很久,就像今天一样。我想让自己不只是在这十几天里专注创作,也想借这个展览让自己有那么一个专注的惯性。


Q

暗房对你来说最大的吸引力是什么?

孙瑞祥:对我来说最大的吸引力是暗房与现实巨大的抽离感。这种抽离不仅仅指密闭空间带来的抽离,还有精神上的抽离。作为创作者,摄影师有自己的特殊性,他不像画家,创作过程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自己与自己对话;摄影师是在现实生活中取材创作的,无论如何他的创作是与现实连接的,唯有暗房这一块,他可以独自掌控,可以完全由自己发挥创作。随着拍摄经历变多了,我就想要更多的掌控权。


还有一个现实角度层面的。我们现在处于一个AI时代,我们现在在工作中遇到不少的挑战都来自AI。那在新时代完全来临之前,作为一个摄影师如何生存是我会思考的事情。介于我经常和奢侈品合作,对于它们提倡的“手工艺复兴”的课题比较了解,我也非常认同他们所讲的,在将来手工参与的价值含量会越来越高。这也同样适用于摄影,在摄影中,手工含量最高的部分就是暗房了。


Q

巴黎和上海是经常被放在一起拿来讨论的两座城市,刚好也是你熟悉的两座城市。你会如何评价这两座城市?

孙瑞祥:我在巴黎待了7年,我会用“戏剧化”来形容巴黎。巴黎于我而言好像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好朋友,你们在一起有很开心的时光,也有很糟糕的时光。它捉摸不定,早上、中午、晚上都是不一样的样子,想一出是一出,它还会偶尔做一些疯狂的push你的事情。你不能天天和它待在一起,你时常需要忍耐他;但有时候也忍不住,你就会离开他一阵子,但是离开了又会觉得挺想念的。上海对我而言就像家人,情绪稳定,有教养,有规矩,有一定的边界感。就是你回到家里你还是会守规矩,吃饭前洗手、换睡衣睡觉、家里要收拾干净等等。上海自有上海的一套,你要服从。在朋友面前,你不脱衣服就可以在床上打滚,甚至在床上抽烟喝酒,但是在家人面前你总归是会收敛一些的。巴黎和上海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它们也有相同的地方。比如说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他们的性格都很随性,包容性强。


Q

你的一天通常会怎么度过?

孙瑞祥:上午一般在家里,打扫卫生、做饭,一直到11点左右,然后去工作室待着,直到晚上五六点再回家。理想情况在下午还可以抽出一些时间运动。对现在的我来说会把工作时间浓缩,希望尽可能高效。工作和生活可能在我生活中各占50%。


Q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孙瑞祥:最近在看陈冲老师的《猫鱼》。首先同为上海人,我对她描述的一些文化和场景很有共鸣。其次从个人经历上说,演员和模特本身就有点像,并且我们都有一种想去更大世界探索的野心,自已有些奇遇,最后再回到家乡。

“踪迹和生成”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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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连同展览特别呈现的“踪迹与生成”项目,摄影展览“重光:摄影的书写”也正在进行中。


书和影像是当代社会的痕迹、记录和载体。首届Meta Eye Publishing项目将作为2024超媒体艺术节Meta Media Art Festival的其中一个项目单元展出,由十三位80、90、00三个世代的年轻影像创作者联合揭示当代年轻人现状的群像。其中,ON READ “艺术家在读”板块中艺术家将介绍他们的出版物、最近阅读的特别书单及使用方法。项目并将邀请影像艺术家、出版人、策展人进行当代摄影创作的对谈、分享。


Meta Eye Publishing是超媒体集团的一个摄影出版项目,每年将邀请可期的年轻艺术家进行展览和文本创作。项目聚焦当代摄影、年轻世代的文化和生态及他们的图像实践。通过摄影、出版、数字艺术和多媒体,创造一种纸本和摄影的交互观展体验。



采访、撰文 — Emin

图片 — 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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