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传播》论文| 数据-空间-权力:认识数字平台的三个维度

文摘   文化   2024-11-04 17:08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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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道成

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蒋青桃

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摘要

“知识-空间-权力”作为考察权力运行逻辑的重要框架,提供了一个深刻认识数字时代平台权力生成的基础性理论视角。从这一视角出发,数据不仅是平台的权力之源,更是平台塑造空间、制造共识的重要手段,数据成为知识的化身。因此,“知识-空间-权力”在平台权力分析中发展为“数据-空间-权力”,由此可发现平台通过隔离的方式获得数据、空间与权力的垄断权,其他群体则深陷数据贫困、空间贫困和权力贫困中。在未来,平台必须朝着数据正义、空间正义的方向调整自身发展轨迹,实现权力之间的平衡。


关键词:数据 数字空间 平台 权力





引言


为扭转长期以来学术界“重时间、轻空间”的倾向,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提出了社会空间三元辩证法 —— 即“空间实践”“空间表征”和“表征空间”以及三者辩证关系的空间生产理论框架 —— 使之具备分析和解决空间问题的能力。 [1] 其中最重要的当属“空间表征”,空间表征常常以知识、符号和代码的形式操纵在统治阶级的手中。此后,福柯(Michel Foucault)从一系列边缘空间如监狱、精神病院入手,进一步论证了空间、知识、权力三者之间的关系。具体而言,福柯认为空间是知识话语与权力运作的具体场所,同时空间的物理性质与组织使得权力的实施得以可能。 [2] 权力与知识之间相互作用,任何人只要占据了生产话语和知识的位置,便可以获得社会权力,能够控制和规训其他社会群体。 [3] 由此可见,权力的获得和实施离不开知识和空间。

与此同时,列斐伏尔也提出了“空间生产”的概念,他认为空间生产的目的是从“空间中的生产”走向“空间的生产”。 [4] 空间的生产主要体现为城市的急速扩张以及社会的普遍都市化等。 [5] 进入数字时代,信息、知识、数据等新型生产要素得到开发和利用,至此空间生产开始迈向探索更为广阔的数字空间生产阶段。数字空间是以数据和信息为生产资料,以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为参照并与之相融合的虚拟空间,是数字技术的产物。相较于物理空间,数字空间具有更强的流动性和伸缩性,能够持续不断地处于生产与再生产中。在数字空间中,知识、空间与权力仍然存在复杂的勾连关系。但数字空间中的知识主要以数据的形式出现,即在数字空间中,平台基于数据这一生产要素,将各个领域的劳动者纳入平台控制中,将自身嵌入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数字社会的重要权力主体。平台的权力中心地位,离不开数据生产要素的支撑,正如库尔德利(Nick Couldry)所言,数据是社会世界的第三个维度,数据正在改变我们获取社会知识的方式,成为社会知识的生产和分配的重要元素。 [6] 如今平台逐渐成为基础设施,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得益于数据的作用,数据作为数字空间运行以及再生产的关键要素,是平台权力之源,平台借助海量数据打造了权力垄断的局面。

由此,本文将借鉴“知识-空间-权力”框架,以“数据-空间-权力”为分析进路,分析平台权力的来源、平台权力实施的基础,探讨平台垄断所带来的相对贫困现象,并提出相应措施。



NO.1



数字空间中的三重贫困


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认为“贫困”意指被剥夺,即劳动者被剥夺了原先自己所拥有的生产条件以及劳动者的剩余劳动被剥夺。 [7] 换言之,劳动者相对于雇佣者而言是贫困的,他们处于相对贫困状态。根据马克思的相对贫困理论,平台形塑的数字空间中存在数据贫困、空间贫困和权力贫困三重贫困,数据贫困与空间贫困的结果是带来权力贫困。



01

数据贫困



数字经济时代,平台在数字空间中的运作离不开数据这一新型生产要素,从现实来看,平台垄断数据要素导致数据价值分配不均,进而使得数字劳工陷入数据贫困中。 [8] 数据贫困可以理解为数字劳工不占有数据及其使用权,只能受制于平台,无法自由自主地接近和使用自己产生的数据,更无法平等地享受数据带来的红利。具体表现为:数字劳工生产出的数据被平台无偿占有,并成为控制劳动者的工具。从有酬数字劳工来看,平台控制着双边市场,因此数字劳工对于平台具有强依附性,数字劳工必须依赖平台提供的数据信息与消费者建立联系,如美团商家必须借助平台才能达成与消费者之间的可见性、可触性和可达性的联结,展开进一步的交易活动。与此同时,商家在平台上生产出的数据,对于平台发展而言又是十分重要的基础资源,能够帮助平台升级系统、优化商品和服务。从无酬数字劳工来看,其使用平台的前提是让渡个人数据,同时用户在使用平台的过程中也会生产出大量数据,这些数据共同构成了用户数据。无论是用户主动生产的数据抑或被动生产的数据都成为了平台发展的养分,用户数据或是被平台打包分类卖给广告商,以此刺激和制造用户的消费欲望,或是被平台用来拓展业务、扩大可控制范围。总的来说,当人们卷入平台编织的网络中便不得已加入生产数据的行列中,在平台的规训和诱惑下生产出源源不断的数据,最终却身陷数字贫困中。



02

空间贫困



空间贫困主要体现为物理空间的被压缩和数字空间的被隔离。空间是平台行使权力的容器,如何建构空间、吸纳更多的空间、将空间转为盈利工具同样是平台发展的重要面向。平台与数字空间的耦合,意味着数字平台的权力范围已经弥散到更为广泛的空间领域,而日常生活逐渐被压缩,造成了用户物理空间的贫困。实际上,用户在数字空间驻足时间越长,越有助于平台对日常生活的掠夺甚至是消灭。较为典型的是零工经济,零工看似有极强的自由度,但实际上劳动者为获取更多的收入而不断进行自我剥削,使得劳动与休息、网络空间与生活空间的界限逐渐模糊,这本质上是平台对劳动者私人空间的挤压。与此同时,平台尤其是社交平台将自身宣称为开放平等与自由的公共空间,但现实却是打造了一个全景监狱乃至共景监狱。在平台干预下,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日益模糊,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都难逃被监视的命运,最终也就导致人们难以获得自主的栖息地和自由的讨论空间。此外,空间贫困还体现在虚拟空间的等级化,即通过空间隔离制造出社会分化和等级关系,从而制造权力结构。 [9] 具体而言,平台凭借对数字空间的所有权,按照位置、流量、尺寸等因素将数字空间划分为不同等级,并且向入驻数字空间的用户收取虚拟空间租金。 [10] 相较于传统物理空间中将雇佣者与劳动者配置在不同空间,以此来反映劳动者在权力结构中的位置,数字空间中的等级隔离与之并没有本质区别,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实现平台对空间的控制以及强化权力垄断。



03

权力贫困



权力膨胀是平台作用于现实空间的结果,这一结果又导向了公众生命权力和国家权力的相对贫困。平台以技术进入的高门槛强化了垄断,将平台从数据中获得的“知识”用于对人的政治规训之中,创造了算法规训的全新生命政治 [11] ,造成生命权力的贫困。福柯认为,现代国家治理的权力主要体现为一种生命权力,生命权力是规训和建构个体的微观机制,它主要弥散于日常生活的微观场景并由此隐秘地发挥作用。平台在发展和扩张中日益成为社会基础设施般的存在,逐渐渗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深度嵌入个体生命中,通过引导、生产与再生产着个体趣味欲望等对个体实施隐秘的精神规训。 [12] 值得一提的是,平台将数字空间内的流动权力经网络传导至社会广大民众,广大民众被裹挟为数字人,不可避免地受到平台的生命治理,如疫情期间未持有健康码人员被排除在各大场所的准入资格外,个体存在被转换为数据身体,健康码在每一个场合成了对持码主体的身体合法性的唯一确认。 [13] 除此之外,平台在技术理性与虚假的价值理性的遮掩下行使权力,这使得平台不仅成为数字空间中的权力中心,还影响了现实空间中国家权力的行使。

总而言之,平台通过控制和垄断数据、吸纳物理空间和扩张数字空间,逐渐编织起严密且广泛的权力网络。与此相对应,也带来数据贫困、空间贫困以及权力贫困等问题,在工具理性的支配下极大地影响了人的发展空间,也为国家权力行使带来危机。



NO.2



平台发展的价值取向


01

数据生产与分配的正义



数据积累是平台得以正常运行的前提条件,平台扩张的逻辑就在于让数据资本化,然后借助数据不断扩大自身的版图,甚至实现平台的基础设施化,最终凭借自身对数据的垄断占有收取数据租金。数据的高使用价值以及平台对数据的垄断性控制意味着平台不需要直接参与到生产过程中,便可以借助技术和数据优势,获取由其他主体创造的价值。从数据生产来看,应首先保障个人对收集自身数据的知情-同意权和可选择权,保证用户拥有对自身数据的自主权和控制权。除了保证原始数据的生产正义,还需要确保衍生数据的生产正义,即平台在加工原始数据时应严格清洗数据,避免泄露个人隐私,同时要以社会利益为导向生产和加工数据。从数据分配来看,首先要推动数据的流通,要打破头部平台对数据的垄断,必须保障其他主体具有访问和使用平台数据的权力,根据重要性、私密性等不同程度推动公共数据、企业数据、个人数据分级分类有序流通,让数据在流通中释放价值。数据流通只是形式上的调整,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结果共享,因此还需要进一步实现数据共享。具体而言,要肯定和保护用户的数据收益权,完善用户数据的定价机制,在分配层面给予用户适当的经济补偿,同时还需要实现群体间数据红利的普惠,尤其是弥补弱势群体的机会不均等和结果不均等。



02

空间生产与分配的正义



空间正义是空间政治学的核心价值追求,即空间生产和分配过程中的公平,具体包括对空间资源和空间产品的生产、占有、利用、交换、消费的正义。 [14] 目前,数字空间所暴露出的空间剥夺、社会空间被挤压、分配不均等问题影响着公平正义的实现。从数字空间生产来看,应该建立共建共治共享的机制,保证公众在数字空间建设中的主体地位,发挥好政府的引导和监管作用,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合理规制平台权力,避免平台权力过度膨胀。尤其是要处理好现实空间与数字空间之间的界限,避免现实空间成为数字空间的傀儡,这就需要加强法律法规对私人空间的保护、限制平台对公共空间的渗透。除此之外,还可以鼓励社会各主体生产差异空间,即不完全以工具理性为行动原则的交往空间,生产出另类的数字空间,让多样丰富的数字空间彼此交流共生。从数字空间分配来看,要警惕头部平台收取高额的虚拟空间地租,警惕数字空间沦为等级化的、封闭的盈利工具,及时解决数字空间分配不均的问题,减少平台对双边市场用户的空间压制,让用户共享数字空间资源,实现机会均等和结果均等。



03

权力的制约与权利的保障



在平台治理中,所要平衡的其实就是权力(利)之间的关系,即政府公权力、平台私权力和个体私权利之间的关系,也就是适当发挥政府公权力、制约平台私权力以及保障个体私权利。平台与国家之间的权力竞争体现了现代社会“权力流散”的趋势,即“权力由国家向市场进而向非国家行为体转移的趋势”。 [15] 一方面,从政府公权力和平台私权力来看,政府公权力面临着被头部平台侵蚀和流散的风险,在制约平台权力时应坚持包容审慎的原则,设立风险层级,对平台实行分级分类治理,而非对所有层次的平台进行一刀切。与此同时,适当提升技术独立性、减少对平台的技术依赖也是保证政府权力不受威胁的重要途径,因此需要政府牵头和主导技术开发与利用。另一方面,面对个体私权利被破坏的局面,不仅需要从技术上增强关怀和保护性能,还需要从制度上明确划分平台的责任义务和用户权利,引导平台权力朝着真善美的方向发展,最终实现发展成果的最大化。

数据是平台发展的养分,空间是平台行使权力的容器,规范平台发展必须从数据和空间两个方面考量,保证数据正义和空间正义,让平台生产符合社会利益。在此基础上,还需要进一步平衡好政府公权力、平台私权力以及个体私权利的关系,推动各主体间形成和谐共生的关系。



NO.3



结语

空间政治学研究中将社会生产建构的社会空间作为研究对象,重点聚焦于空间的生产性以及被生产性两个方面,认为空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不断生产社会关系的同时也被社会关系所生产。数字空间的出现恰恰体现了空间的生产性以及流动性,数字空间是数字经济时代的产物,是平台扩张和控制社会的重要场所和工具,蕴含着政府、平台以及个体之间的博弈。“数据-空间-权力”是认识平台以及数字空间的有效视角,将三者勾连起来有助于我们找寻数字权力的身影及其运作逻辑,解蔽数字空间与平台之间的关系,进而指导我们探寻数字空间的优化模式和发展导向。

基金项目:论文系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学术湖南”精品培育项目“青少年网络文明建设体系研究”(22ZDAJ006)阶段性成果。


注 释:

[1]巩潇然.新马克思主义城市学派的“空间生产理论”:比较与借鉴[J].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学报,2022,29(06):109-122.

[2][4]郑佰青.西方文论关键词:空间[J].外国文学,2016(1):89-97.

[3]Foucault M.Power/knowledge[M].Brighton:Harvester,1980.

[5]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47.

[6]骆正林.空间生产与秩序再造:网络空间国家治理的数据战略[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3,45(07):63-73.

[7][德]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8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4.

[8]黄再胜.平台权力、劳动隐化与数据分配正义 —— 数据价值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J].当代经济研究,2022(2):77-87.

[9]林青.空间生产的双重逻辑及其批判[J].哲学研究,2016(9):29-34.

[10]王欢,杨渝玲.平台资本主义的空间悖论及其消解[J].思想教育研究,2023(1):69-75.

[11]涂良川.平台资本主义技术逻辑的政治叙事[J].南京社会科学,2022(02):1-7+17.

[12]聂阳.空间资本化: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空间生产逻辑批判[J].理论月刊,2023(05):90-97.

[13]吴静.从健康码到数据身体:数字化时代的生命政治[J].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37(01):8-15.

[14]任平.空间的正义 —— 当代中国可持续城市化的基本走向[J].城市发展研究,2006(5):1-4.

[15][英]苏珊·斯特兰奇.权力流散:世界经济中的国家与非国家权威[M].肖宏宇,耿协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

来源:东南传播,2024年第8期,总第240期

【责任编辑:肖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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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编辑/文慧芳

审核/刘君荣 黄雪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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