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昌租房的这些年
1
我在西昌,又不完全在西昌,这种感觉有点尴尬,我像西昌的备胎,是她的人,又不完全是她的人。
刚来西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不是西昌的备胎。每一个舔狗都不觉得自己是舔狗,舔狗省吃俭用给女神买最新款的“爱疯手机”,舔狗吃着泡面,想象未来和女神的幸福生活,嘴角上扬,泡面吃出意大利面的气质,舔狗觉得自己帅极了。
我之所以不觉得自己是西昌的舔狗,是因为那时住在市中心,虽然是城中村的自建房,好歹是市中心。
房东说:“有窗的450,没窗的400。”
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给一个碗、一床被子就能在桥洞过得怡然自得。不过我有时也穷讲究,当即拿出5000块钱,一口气给了一年的房租,租了个有窗的。
当我付房租的时候,有个深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舔狗不得house。”
朋友说:“你可以先租几个月应付一下,万一找到对象了得换个好的。”
我有自知之明,预感未来几年不会找到对象。结果一语成谶,后来几年,住的地方换了几个都没有找到对象。最后,回到冕宁老家找对象,才找到现在的老婆。
房间目测8平米,包括一个洗手间,开门见床的那种,床尾有个衣柜,我从房东那儿要来一张桌子,用来放我的电脑,桌子很大,放得下2排书。
房东看到我精致的样子,笑了笑。
这样的精致坚持了半个月,不久之后,外卖剩菜剩饭、烟头、脏袜子占满各个角落。它们引来了老鼠,被我打跑了。引来了蟑螂,被我一脱鞋拍死在墙上。引来了壁虎,被我拍下来发朋友圈。
隔壁房间的情侣精力旺盛,半夜的时候女的叫得撕心裂肺,她的声音飘荡在狭窄的楼道久久不愿散去。一个中年男子估计是心疼女的,他大声咳嗽,把门开了,又使劲关上,关门的声音暂时掩盖了女的叫声。消停了十几秒钟,隔壁情侣的声音再次响起,嗯嗯啊啊的声音不绝于耳……
2
有好几个兄弟来找我聊天,和我在那个小单间挤一挤过。我时刻提醒自己男男授受不亲,缩在一角,中间留出很大一片地方,生怕半夜误以为对方是美女,做出贻笑大方的举动。
日轨兄来找我,他胆小如鼠,凌晨4点烧烤店老板收摊,推着烤摊路过我窗外,声音轰隆隆。惊醒了日轨,他爬起来大叫:“地震了?”
一个兄弟来找我,他是诗人,半夜被我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连夜爬起来给我写了一首诗。他摇醒我,把写给我的诗念给我听。我表示:真的很感动。
他告诉我说:“我想一个女孩子想得睡不着。”他说那个女孩子很爱他,相当于他的舔狗,他一句话对方就义无反顾来西昌。
我说:“那你叫她来西昌,唯有相见才能治愈相思之苦。”
于是,他给女孩子打视频,过一会儿对方挂断了,他又打语音,对方又挂了。他打字让她来西昌,她让他滚。他又打了很多字,对方终于发来语音说:“你给我滚,别来打扰我。”
语音中的她喘着气,好像在跑步,旁边还有拍手掌的“啪啪啪”的声音,她是个自律的人,晚上11点过了还在跑步。
他再发一句话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我说:“没事的,我以前也当过舔狗。”
他深表同情,问我:“你真的当过舔狗?”
我说:“真的当过,以后可能还会当。你进不去她的心,可有人进去她的身体了,别再伤心了。”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又给我写了一首诗,另外写了一首诗骂那个女孩,说她是婊子,不配得到他的爱。
一个兄弟来找我,他考公务员进面试了,在西昌培训,半夜爬起来耍手机,看着我房间的垃圾,越看越闹心,半夜爬起来给我收拾。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房间干干净净,门口放着5袋垃圾。
木勒兄也来找过我,他听闻跟我挤一挤的都是大老爷们,没有一个女孩子,于是认真对我说:“兄弟,换个房子吧!”
我妹妹也听说了我住城中村小单间,她说:“哥,对自己好点,租个好一点的房子,不然找不到对象,女人喜欢对她好,也对自己好的男人,你光对她们好,不对自己好是没用的。”
3
一年之后,我听取他们的意见,准备找个有厨房的2居室,以后告别外卖,当个精致的boy。
我跑了十几个小区,2居室价格在1万2千——1万6千之间徘徊。有个朋友说三岔口某个小区价格还可以,离上班点近。我去溜达了一圈,是个老破小区,环境一言难尽,我想着租房嘛,便宜就行。
房东是个老婆婆,房子在一楼,两居室。我进门,看到一间已经租出去了,是一对母子,孩子读幼儿园。我果断拒绝。
老婆婆说:“没关系啊!她和孩子住在这儿,她老公在外地上班,一年只回来1、2次。你们一人一间,自己住自己的,客厅、厨房、洗手间共用。”
这虎狼之词把我吓到了,我想象了一下,如果真的租这个房子,结果只有一个:她老公头上一片绿,等他回来我入土为安。
我赶忙拒绝走了,老婆婆追出来说,只要我想租,她可以让对方退租,我说这样不行,得有个先来后到。她说:“有啥子不行,我的房子想租给哪个就租给哪个,反正我要回成都养老了,这房子想租给一个可靠的人。她的娃儿把我房子整的乱七八糟。”
她觉得我是可靠的人。
我问租金。老婆婆说:“你真心想租的话,一年1万8给你嘛!看你是大学生,还有稳定工作,不然少于2万不租。”
这价格比高档小区还要贵,这小区是老破小啊。我吓得赶紧逃开。
晚上老婆婆打电话给我,说我真心租的话,一年1万7千5百,还说她看在我为人老实的份上才愿意租给我,要不然她是不想租给彝族人的。
我说:“哦!我不租了。”
她又说:“你好不容易找到愿意租给彝族人的,你还不租?你这个小伙子不识好人心……”
没等她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原来她是觉着我是彝族人,应该租不到房子才来问她,于是坐地起价。
过了几天,我在中所安置小区租到了一个套二,比老婆婆的房子新一点、大一点,一年1万2千,便宜了三分之一。
过了几天,老婆婆又打电话来了,问我真心租的话,1万7千租给我。
我说已经租好了,她问多少钱?
我说:“一年1万2,物业费房东交。”
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莫名其妙破口大骂,说我既然不租她的房子,为什么要看她的房子?还说她早就知道不能租给彝族人,出不起钱还看别人家的房子,要不是看在我读过大学,有正经工作,彝族人想租她的房子她都不看一眼。
我一脸懵逼挂了电话,祈求她快点回成都吧!那座城市更适合她。
搬家那天,日轨和他老婆帮我抬东西,在西昌住一年,极简主义的我竟然也买了很多不需要的垃圾。当天晚上,我独自在空荡荡的8平米小单间呆了半小时,住了一年,住久生情了。
4
在安置小区的房子里,我平平淡淡过了一年。
这一年我还是没有找到对象,有一个自称懂风水的不怎么熟的微信好友让我把门的朝向告诉他,还让我把生辰八字也说说,他帮我算算问题出在哪儿。
我说:“这不是我买的房子,租的。”
他说:“租的也算数,你找不到对象,肯定和房子有关系。”
我又问:“人穷怪屋基是吧!你算命要钱吗?”
他说:“我不要钱,但是对方一般需要给,不给的话会反噬。”
我最后回了他一句:“我犯了何种天条,竟让我的朋友圈出现神棍?”然后删掉好友,给了他一个红色感叹号。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换个房子租的时候,消息灵通的人说:“你们没房子的要有福利了。”
我问什么福利,他们说要给你们公租房。说是州政府修了公租房,让我们申请。我立刻马上赶紧交了申请,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为自己的贫穷感到自豪,因为穷得没房才有资格申请。
我穷得没房,顺利搬进了公租房,拿到钥匙那天,我竟然还有种买不起房的骄傲。
搬家那天我才知道公租房在城乡结合部,进一次城需要一个小时,从老家冕宁到西昌,也恰好需要一个小时。从市区打车到公租房需要30多块钱,从老家冕宁到西昌车费也恰好30多块钱。
带我去验收房子的叔叔是个实在人,他试了一下门和电,对我说:“你要长期住的话,这些最好自己换掉,公家的东西,用的都是质量最差的。”
5
于是,我搬离繁华的市中心,来到城乡结合部,从此坐实了西昌的备胎,与她若即若离。
以前,我喜欢城乡结合部,回头看是农村,是我来的地方。往前看是城市,是我要去的地方,而我在中间地带徘徊着,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徘徊不定。
村里人说:“勒尔学华进城了,他在西昌上班。”
西昌人说:“你是冕宁的?冕宁哪里的?”
村里人觉得我属于西昌了,西昌人觉得我属于冕宁的那个小村子。
其实我属于城乡结合部。周边没有超市,没有饭馆,没有和年轻人有关的任何娱乐活动。
亲戚朋友问我在西昌吗?我不好回答在,或者不在。说在西昌,可我去市中心见他们要一个小时,说不在,可我又确实在西昌。
公租房旁边的菜市场离小区门口2公里多一点点,别人走路20分钟,我走路15分钟,因为我腿长。
公交车有一条线路,终点站离我的单位有2公里左右,同样需要我的大长腿运动15分钟。至于小区的质量,不能说是豆腐渣工程,起码也是垃圾工程。
我要入住的那一天,一个善良的工人试一下灯的开关,然后对我说:“如果你要长期入住的话,最好把这些都换了,政府采购的工程,质量你应该明白。”
入住的第二天起,我对一切小心翼翼,生怕轻轻一碰,就把哪里碰坏了,尽管这样,卫生间的浴管还是漏水了,每天24小时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在群里问了一下,有个邻居轻轻一推门,锁就断了。
可我不敢抱怨,毕竟在西昌哪里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虽然在城乡结合部,虽然每天通勤2个小时,但毕竟便宜。我想起一句话:“穷人是没有资格抱怨的,虽然他们一直在抱怨。”
6
我的阳台背后有一排树,经常有鸟和松鼠出没,它们和平共处,共同对付树上的害虫。虫是无辜的,它们只是在生存,但是它们伤害了树,而树和人是朋友,人说:朋友的敌人是敌人,于是它们成了害虫。
这是人类对虫的定位。
人类对同类也会定位。在西昌,定位格外重要,别的地方想必也重要,只是我没有经历过。
刘华强还在混黑社会的时候,他问别人“你这西瓜保熟不”之后一战成名,他后来的那句“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被世人津津乐道。
刘华强之所以在黑道上被尊敬,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后来入狱之后,他对罪行供认不韪也是定位清楚。
我对自己的定位就不是很清楚。有一天喝醉了酒,我竟然跟一个领导称兄道弟,跟他说:“来,老表,再干一杯。”幸好那个领导很随意,没有架子。
现在,我对自己的定位越来越清晰了,每次进城,我都知道自己不是城里人。我想盘着,但我不是龙;我想卧着,但我不是虎;我想躺着,这下舒服了,原来我是猪。
开着路虎揽胜,嘴里叼着大重九,右手腕戴着百达翡丽,副驾驶坐着俊俏佳人,等红绿灯时,摸一摸大腿,这生活,啧啧啧。我在公交车上看得一清二楚。
租到公租房之后,我竟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不良习惯。熬夜,是年轻人对生活最起码的尊重,现在我渐渐失去了这种优良传统。想当年我是数一数二的熬夜高手,有时候彻夜不眠,第二天还能生龙活虎。
我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渐行渐远,想必我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