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胸襟》
1、
世道莽苍,俗情如梦,回想我早岁结识的零星尘缘,几乎都是些微妙素朴的邻家凡人,没有高贵的功名,没有风云的事业,阴晴圆缺的生涯中追慕的也许只是半窗绿荫、一纸风月:“微妙在人生的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仿佛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倏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话旧。”早年写的这几句感遇我至今体悟难免更深了。
深秋的下午,读董桥的文字,真的仿佛暮秋时节穿过一弦月亮门走进一处古老庭院,花树微茫,朱栏寂寞,水榭无语,怯怯然驻足凭吊之际,纱窗里悠悠传来哀婉的箫声,如泣诉,如梦幻,如隔世。
心底一声叹息,许久没有读到这样民国的文字了,岂止是文字,我们也许久没见过民国胸襟的人了。
2、
“三不来教授”黄侃下雨不来,降雪不来,刮风不来,真是牛逼的可以,他说:“白话文与文言文孰优孰劣,毋费过多笔墨。比如胡适的妻子死了,家人发电报通知胡某本人,若用文言文,‘妻丧速归’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呀’11个字,其电报费要比用文言文贵两倍。”
胡适也只是一笑而已,如果换成郭德纲和曹云金,一场撕逼大战肯定是少不了的。
《礼记·檀弓下》有个故事: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
翻译一下,就是有两个男人,发小,是老铁的那种。有一年,一个男人的老妈去世了,另一个男人也来帮忙,跑前跑后忙得满头大汗。而老妈去世的这位,却像没事人一样唱起歌来——
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
意思是,可爱的小花猫,我好想牵着你柔软的小手
乡亲们实在看不下去,就对来帮忙的男人说,你的朋友疯疯癫癫,你干嘛不痛骂他一顿呢?
是真名士自风流。胡适、黄侃之民国做派,几十年后的今天,依旧令人仰慕!
3、
那个叫金岳霖的,一米八几的个头,丰神俊朗、洒脱不羁,遛狗斗鸡养蛐蛐,身边应该不缺女人,但他却喜欢死了一个女人。后来,这个女人结婚了,他还不死心,人家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当然,他很绅士,爱你,我却不打扰你。所以,那个女人和她的老公也都不讨厌他,更不提防他,他们三个在一个单位工作,而且,还毗邻而居。一辈子,他也没结婚,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再后来,那个女人死了,他依旧孑然一身,满脑子都是对她的思念。
多年后的一天,他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饭店赴宴,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举座唏嘘。
我们能说金够贱够不要脸?还是说梁思成够隐忍够宽容?
如果当下,你是金岳霖,你会傻傻的等一辈子吗?早重打鼓另开腔了。
如果当下,你是梁思成,你会大度到让情敌在眼前晃悠一辈子吗?早拔刀相向了。
何鲁,将现代数学引入中国的先驱者之一 ,曾破解世界三大数学难题之一,蜚声海外而获得数学大师称号 。
4、
1946年,褚辅成、许德珩、西恒诸氏,邀请重庆学术界人士举行九三座谈会。何鲁、刘及辰、潘菽、吴藻溪等二十余人出席。何鲁说,今日的中国,赵高太多……陈立夫当教育部长时曾约见何鲁,表示愿向蒋介石推荐何鲁。何鲁说,给蒋介石排朝,要花鼻梁才合格。我的鼻梁不花,所以不够资格。
何鲁终于惹恼了当局。1949年重庆解放前夕,何鲁的名字列入了美蒋特务暗杀之黑名单。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我们却多么喜欢何鲁的不识时务啊!
想起了冯小刚对陈道明的评价——陈道明是一个清高的只能在戏里低头的男人。在这个一言不合就撕逼的年代里,陈道明无疑是一股清流,让我们看到了一些我们所缺乏的东西——
胸襟!
民国胸襟早已是昨夜长风了,我们的这个时代,太需要愚公移山的韧、精卫填海的痴、无悔付出的愚了!
《民国风雅》
1、
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锋的国学大师钱玄同也说过一句话——人到四十岁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
钱老的话当然是认真的,不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他的朋友不仅给他写了悼亡诗,还差点给他出悼亡专刊。
民国风雅。
那个时代,真的是个爱也爱的,恨也恨得,爱的痛快淋漓,恨的痛快淋漓。
不遮不掩,连小三都做的理直气壮,连偷情都偷的罗曼蒂克。
不是魏晋,胜似魏晋。
这就是民国气质、民国胸襟、民国风度,这就是民国的味道。
2、
先说个爱的理直气壮滴。
一个男的都80岁了,还对某个女人念念不忘,他说,我从圣约翰回厦门时,总在我好友的家里逗留,因为我热爱我好友的妹妹。
男的是林语堂,女的是陈锦端。真应了那句话,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我关心的是,林语堂的老婆廖翠凤的感受,翻了翻大师的《八十自述》,廖翠凤说,不要发疯,你不能走路,怎么还想去厦门。廖的心情,不用猜就知道,换成我是廖,一定会掐死这个疯老头。
我更好奇的是,能让林语堂魂牵梦萦一辈子的陈锦端究竟是怎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人呢?
《京华烟云》《人生的盛宴》《苏东坡传》,大师的书我读过几本,尤其是他那句“人生在世,还不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被人家笑笑”对我影响颇深,如醒醐灌顶,如当头棒喝。
百度了图片陈锦端,蹦出来一大堆黑白照片,实在分不清哪个是陈锦端,哪个是廖翠凤,倒是林语堂黑框眼镜、白衬衣,一副迷倒女人的样子。
林语堂的初恋情人赖柏英,爱得死去活来却又难成眷属的是陈锦端,而陪伴他一生的却是廖翠凤。
3、
卡勒德·胡赛尼的《追风筝的人》里有一句话,“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对照这句话,赖柏英、陈锦端、廖翠凤,三个女人究竟谁得到?谁失去?谁得到又失去?没错,是陈锦端,所以陈伤得最深。
张爱玲说,人的一生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我想说的是,换成是你,你想做那个惊艳了时光的人,还是做那个温柔了岁月的人?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内心一定是这样滴——
一定要和他(她)那样一回,最好是那样一辈子,不然死不瞑目。
一言以蔽之,得不到的总是挂念,共朝夕的总是厌倦。
4、
一个民国男人很肉麻地对一个民国女人说:“我坐在忘川里的湖边,看微风拂过……那天边的夕阳,是你爱看的。不知道你经常仰望天空的那个窗台,如今是何模样,如今是谁倚在窗边唱歌。”
男的是胡兰成,女的是张爱玲。
胡的《今生今世》《禅是一枝花》华美阴柔的文风以及对佛理独到的阐释,很有鸡汤的味道,曾经很是吸引我一段时光。日寇投降后,胡兰成被通缉,逃到浙江温州,张爱玲也赶了去。不料胡已姘上了别家的姨太太。被甩的张爱玲绝望而归。
得到的,不外乎两个结局,一个是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一个是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摹写不遗余力。若在汴京,未必作此。乃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
5、
张岱说起他为何写《陶庵梦忆》《西湖梦寻》,拿张择端创作《清明上河图》作比,当年在汴京,张择端是画不出《清明上河图》的——
一是没心情,
二是不美丽,
三是总觉得来日方长。
“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
说的好啊——过去的都成牵挂,从前的都是美丽,失去的都会追忆。如诗如画的都是过去,一地鸡毛的都是现在。
如果林语堂真娶了陈锦端,那他念念不忘的又是谁呢?
说到底,谁能萍飘半生,归来依旧少年?
《民国风骚》
1、
说一件很轰动的事情,当然是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事。
男的死追活追,女的半推半就,很俗套的男欢女爱,原本也无可厚非,问题是男的有家有室,这就有点儿没良心的味道了。
这世间的情感纠葛,从来都是新人笑旧人哭,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糟糠之妻,与当下的你侬我侬又算得了什么呢?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出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好在男人的糟糠之妻也看的开,与其寻死觅活,不如乐得成全了他们。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苦熬日月,终生未嫁。
男的如愿所偿抱得美人归,女的从此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女的说,俺家的日子比鲁迅家的都兹涅。
圈子很重要,女的原本籍籍无名,因为嫁了个好老公,变成了公众人物,也结识了更多的比老公更好的男人。
问题就很俗套了,女的出轨,男的捉奸,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12年后,终于离婚。
男的死了,女的再嫁。
2、
想起来《艺文类聚》里那个东食西宿的故事——
俗说齐人有女,二人求之。东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好而贫。父母疑不能决,问其女,定所欲适。……女便两袒,怪问其故。云:“欲东家食,西家宿”。
几十年后,女的回忆说:如果没有前一个他,也许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会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如果没有后一个他,我的后半生也许仍漂泊不定。历史长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
男的是郁达夫,女的是王映霞。
我们饮食男女的偷情叫下流,千夫所指;人家名人的偷情叫风流,万人仰慕。
3、
很喜欢林语堂的一句话,人这辈子,还不是有时笑笑,有时给人笑笑。就像我们偷看邻家女孩洗澡,就像我们喋喋不休的去议论王宝强和马蓉,这就叫做人的差距,我们要接受。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不管男人女人,书读多了,就变得多情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和张允和的故事全天下人都知道,谁都以为他们会是世间最经典的爱情,但沈还是喜欢上了故意穿了绿地小黄花绸缎夹衫,还在袖口拼贴了一块淡淡的紫,像极了沈从文小说《第四》里的女主人公的高青子。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女的主动投怀送抱,不心动的有几个?柳下惠只有一个,不会上树的母猪多了,靠不住的男人也多了。
心里喜欢也就罢了,还把对高青子的爱写进了小说,发表在报纸上,也太欺负人了吧?多年之后,张兆和依旧耿耿于怀——
从文与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
胡兰成与张爱玲、林语堂与陈锦端、胡适与曹成英……民国才子佳人的爱情,不可深究,乍看,是一袭华美的袍;细看,却爬满了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