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出发时是清晨的六点,一行六个同学,每人拖行两只巨大的托运箱。去德国整整一年了,孩子们已经能够独自面对各种困难和挑战,令我们做父母的每晚都像婴儿一样没心没肺地睡到口水拉拉。德铁上盘踞着一群流浪汉,浑身酒气,自顾自地哼哼叽叽,间歇咆哮一声。虽然有碍观瞻,倒也没有骚扰路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物我两忘。女儿去机场前,先找了家药店给奶奶买了些据说很有效果的保健品,如果不是她刻意提及,恐怕我都忘得干干净净,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大约就体现在此。
起飞的时候给发了条信息来,配了飞机翅膀和初升卵阳的图片。柏林唯一直飞国内的航班是海航,据说也是唯一可以借道俄罗斯领空的航班。配餐还行,座位偏紧,一路也睡不了一个整觉。落地北京,接转上海,然后高铁回宁,每一步都被她自己衔接得很好,又紧紧张张。火车站接驾的时候,女儿主动扑过来,紧紧地拥抱,贴面厮磨,想来这是幼儿园那时才有的待遇。我拍着她更加健壮的身体,赞叹一方水土养一方膘。她并没有表现出不快,相反科普我,她在德国属于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一类。
女儿提出要求,首先就近点了杯奶茶。我问她,难道德国没有这玩意儿吗,不是说好了德国有世界上最好的奶产品吗。女儿揶揄,当地的奶茶齁甜,几乎甜到你的下半生不能自理的程度。拿到奶茶后,估计才算真正落地。又按她的指示找了家美甲店,做了她认为很美好,我认为极夸张的指甲。双手被粘上了五十六颗水钻,估计是代表五十六个民族。我看倒像是个划玻璃,做铝合金门窗的。
订好了一家不错的淮扬菜,狮子山下阅江楼旁,新晋网红。点了红烧肉,吃半块就得打胰导素的那种重口味,配了手打的年糕,两块下去嘴就被粘起来了。又点了肚肺汤,汤底加了米浆,浓郁也浓白,一大撮川椒面下去,归乡的喜悦立即通过眼泪喷薄而出。素菜是马兰头香干切成极细的末,混了麻油,用纤薄的澄面皮包裹成玲珑烧卖的形状。实在不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闭起眼睛下了筷子。甜品是藕粉糖芋苗,女儿添了两碗,顺便把小碗也舔干净了。
吃完赶紧回家,毕竟路途上颠簸了二十几个小时,大象都得打瞌睡了。女儿的房间,昨天晚上,我就给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了新鲜的四件套,透了气还熏了香。女儿一路上叽叽喳喳,一个劲地吐槽,据我之前了解,这是学习了德语之后的自然反应,应该是隶属德国选择党的阵营。回到家加紧漱洗,完毕,人一下子就松驰下来,关上房门,不一会儿,鼾声大作,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节奏。当然,这是她的家,理应是放松的地方。
这个世界并不复杂,从北半球到南半球,只要有家,谁都是孩子。当梅雨霪霪霏霏落下的时候,仿佛就有了春烟的模样。于是,我的爱渐渐从远方的羁绊,回归到了这鼾声大作的当下,人也跟着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