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对方言差异的感觉,词汇方面最明显的要数亲属称谓了。如父亲,在中国的广大地区,有叫“爸”的,有叫“爹”的,有叫“爸爸”的,有叫“爹爹”的,有叫“爷爷”的,有叫“依爸”的,有叫“阿爸”的。“爸”就是“父”的古读。“爹”有读die的,有读dia的,不论怎样读,都称呼的是父亲。但在甘肃方言里普遍都叫“达”(这是个音近的字)。不光甘肃,就是陕西、宁夏、青海的部分地区,人们也把父亲叫“达”。甘肃的很多地方还有把父亲叫“达达”的,临夏等地则把父亲叫“阿达”。甘肃这样的叫法就很有特色了,跟其他话里的叫法不一样。那为什么这样叫呢?这就要从甘肃方言这个称谓的来源上说起。我们认为“达”应当跟古代的羌、鲜卑等民族称呼父亲有关。这可以从中国传统的“小学”,即文字音韵训诂的角度做一番考证。
宋代有一部韵书叫《广韵》,里边有一个“爹”字,解释说“爹,羌人呼父也”。就是说,羌人把父亲叫“爹”。“爹”字是个形声字,声旁是“多”字,形旁是“父”字,根据它的反切“陟耶切”的注音折合,今天普通话里读diē。甘肃方言念书音也是阴平的diē跟“达”的音不一样。这实际是古今语音发生了变化造成的。
南北朝时期的佛经里,有一部南朝齐永明六年(488年)来华的僧人僧伽跋陀罗译的《善见律毗婆娑》,其中有“阿摩多多者”的句子,注解说“阿摩是母,多多者言父也”。隋代阇那崛多译的《佛本行集经》卷四五里有“到已长跪,白父母言:奄婆、多多,我实不用行世五欲,愿修梵行”可以作证。这是文献里训诂的情况。
从音韵学的角度考证,从魏晋南北朝一直到唐宋时代,“阿摩”的“摩”读音跟今天的“妈”音相似,“多”的读音跟“达”音近似,称父亲为“多多”,听上去就是“达达”。现在有很多学佛的居士或者学者就知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经名里的“多”字还念da的音。把父亲叫“达”,实际就是“多”字古代读da音的传承。今天“多”字在普通话和方言里都读duo了,但方言的口语里称谓父亲还说“da”音,这就出现了言文(说的和写的)不一致的现象。汉字从来就是通过某个特定的形来表意、表音的,但是音,古今有变化,字形变化不大,就造成了言文不一致的现象。中国的书面语里指称父亲用一个“父”字,口语里古今应该都一致,叫“爸”,因为这是基本词汇里的词。“父”字古代就读“爸”的音,后来语音发生了变化,“父”字读成fu了,就给“父亲”的意思造了一个“巴”声“父”形的形声字“爸”。“爹”字情况也一样,“多”读成了duo,就造了这样一个字“爹”。“爹”就是甘肃方言里父亲意思的“达”的本字,也就是说,甘肃方言里称呼父亲的“达”,早期的字写“爹”;“达达”的音更早一些,字可写“多多”;“阿达”字可以写“阿爹”。一般来说,人名、地名、亲属称谓等等的叫法不会轻易改变的,尤其像父亲、母亲这样的直系血缘关系的称谓,更是不会随便变更的。
亲属称谓属于民间的一种习俗制度,是自古以来世代传承的一种体系。称谓是人类社会中体现特定的人在特定的人际关系中特定的身份角色的称呼。这种称呼反映着一定社会文化或特定语言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中反映的最直接的就是婚姻和家族关系。人和人组成了家庭和社会关系的网络,每个人都在这个关系的网络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和周围的人形成一种相对的关系,随着时间和所处位置的不同,这种关系时刻都在变换内容,即不停地变换着角色。比如一个人在家里,对妻子来说他是丈夫,对儿女来说他是父亲,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他又是儿子,在祖父母面前又是孙子,在岳父母面前他又是女婿(姑爷),在妻子的兄弟姐妹面前他又是姐夫或妹夫。他走到大街上,所有的陌生人都可以称他同志。他有了工作单位,他是与他一起工作的人的同事,但对他的领导而言,他是下属,如果他担任一定领导职务,他又是他下属的上司。一个教师在学生面前是老师,但对教过他的老师而言又是学生。就是说,一个人在社会上总是具有多种社会身份,总在扮演着多种社会角色,并且总是随着交际对象的不同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身份角色。每个角色都会有一个称谓,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姑姑、姑父,舅舅、舅母,姨母、姨父,岳父、岳母等等。这些称谓词反映了一定社会的文化制度、文化风貌和文化心态。所以,对甘肃方言中亲属称谓的介绍,就好像是打开了了解甘肃家庭、婚姻、社交文化的一扇窗。
来源:甘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