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第二十条》，从影院出来，我和昭闲聊，我问他:
“你在学校被霸凌过吗？”
“怎么没有？被人堵在厕所里，一手锁喉——”
“那你怎么办？”
“妈，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担心啥！人家让我道个歉说个软话，那我就道个歉说个软话嘛！我又不会缺斤少两。”昭说，看我变了脸色，他拍着我的肩直笑。已经一米八五身高的他如今已经壮硕如树。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我有些悻悻然。
“你那时不是和我说嘛！不要动不动就让老师叫家长，咱家离学校那么远，开车都得要一个小时。（昭在外地读的寄宿初中）我要和你和老师说了，那您不得跑学校？”
我无言，当年说不要让老师叫家长，只是希望他在学校能少淘气，可是并不包括他被欺负这样的情况啊！但懂事的孩子却理解为不要给妈妈添麻烦，一点半点的小委屈就自己消化了。
我有些后怕，幸亏昭一直都很阳光，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后悔也晚了。
“人家为啥要你道歉，你怎么招惹人家了？”我问。
“还不是他回答问题回答得不对，逗得我们都笑趴了，我离他近，笑得最响。结果他恼了就叫了一伙人把我堵在厕所要揍我，厕所那里没监控。”
“你挨揍了吗？”
“没有。”
“真没挨揍？”
“真没挨揍。”
昭直乐。觉得我这十多年后迟到的关心很新鲜。
“我舍友王大雷和他们其中一个挺熟的，看见他们和我闹，过来说了两句也就算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妈，我这点事都不算什么霸凌，如果说霸凌，我们班小硕才是。”
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然后我就听到了有关小硕的故事，一个让我说起来就心疼得落泪的故事。
一
小硕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很小，其实本来也很小，他好像小学的时候跳过级，所以在我们班上就是低龄，差不多年龄最小了。
他爸妈都不在家，都去外地打工了。平时就跟着爷爷奶奶。应该也就是跟着吃个饭，并没有什么精神交流那种。那时他学习已经不是那么突出了，也就是一般，老师也不是特别关注他。而他人也老实，不怎么爱说话。
他挨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一开始只是男生，觉得他年龄小，叫他小毛孩子，都不跟他玩，后来开始扔他的东西，撕他的本子，撅他的笔。再后来就是女生也这样，谁不开心了就过来把他的桌子打劫一次，扔的扔，摔的摔。
发展到最后就开始动手打人了。男生也打，女生也打。当然打人也不是要把人打怎么样，就是推搡，打肩膀锤胸背，我没看到过打脸。也可能打脸太显眼，容易被老师发现。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人们都说“打人不打脸”，他们也认为脸是不能打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觉得脸是不能给人打，也不能打人脸的。
小硕一开始也是尝试着跟他们说道理的，但渐渐就也忍了，因为道理谁不知道呢？他们这么做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对。可是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因为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们撒气，差不多为所欲为，他们是多么爽呢！欺负了也白欺负，不欺负欺负他，怎么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呢！
小硕当然也反抗过，可是他根本就打不过人家，问题是他也是好孩子，知道不该打人的。他很有规矩，可是别人却没有底限。
为什么不告老师？小硕当然是告过的，可是打得不严重，老师也就批评对方几句，老师又不能打人，有几回这么不了了之了，别人欺负他也就更变本加厉了，那他还告诉老师干什么。
老师知不知道小硕这么挨欺负？我猜我们老师应该不知道。毕竟这么欺负小硕也并没怎么着，我是说受什么伤。他爷爷奶奶可能也不知道，因为就没见过小硕的爷爷奶奶找到过学校来，他爸爸妈妈就更可能连知道也不知道了，毕竟常年不在家。
妈，你都不知道他们多过分，他们真是啥也不为就欺负人小硕。
我见过一个女生因为背书背不过，自己先趴在桌子上哭，然后忽然起来走到小硕那里，就把小硕的作业本抢过来，一张一张撕掉。拿起人家的课本打开吐了一口痰合上就走了。
我也看到过有个男生挨了老师批评，过来就把小硕的笔撅折了，一边撅一边骂骂咧咧。小硕弯腰去捡，结果人抬腿一脚就揣在小硕肚子上，小硕当时就捂着肚子蹲在那儿，疼得蹲了好一会儿。
别人也不管吗？别人怎么管！我们班有的人欺负小硕纯粹是象征式的，因为你不欺负小硕一两回，你就是政，治不正确，就成了他们的敌人。别人会嘲笑你比嘲笑小硕还厉害。这么欺负个一两回，别人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像我，像田瑞，像王大雷我们几个这样不欺负他的，都被别人笑话过，被别人当作异类，后来他们被王大雷硬杠过，他们也怵王大雷和王大雷高年级的哥哥，也就不笑话我们了。帮他？我们那时可都没那个勇气。
他们就这样欺负小硕，一直到我们初二才有所改观。可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那一回李熠真的把小硕打急了。
二
其实那回李熠一开始并没有想把小硕怎么样，纯粹就是因为别人瞎起哄。
那一回英语小测，李熠考得不行，就又跑到小硕跟前撒野。小硕正做卷子，他抓过那张卷子就给小硕撕了。
小硕可能做得太认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你疯了”。就去捡被撕的卷子。李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次小硕居然回了嘴。他觉得有些栽面子，但应该也想就这么马虎过去，毕竟小硕也没再说什么，就骂骂咧咧往后排走，因为他的座位就在最后排。
可是这时后排那几个和他常一起玩的学生不干了，他们开始怪声怪调地起哄。
“唉吆喂，我们大硕硕这回牛气啦！”
“是啊！都敢顶嘴啦！”
“李熠，你完了！连大硕硕都敢跟你较劲了！”
“白比人家高一脑袋！这脑袋白长了！”
“看看，被人家大硕硕欺负了！”
本来已经回到座位的李熠被呛呛得坐不住了。有些恼羞成怒。他“腾”一下子跳起来，径直到墙角那里挑了一把扫帚。妈，你知道现在的笤帚都是塑料的管子，塑料的扫帚头，李熠上来就把扫帚头拧下来，提着棍子就冲着小硕过去了，一边走一边骂:
“ma的！反了你了，敢欺负老子，老虎不发威，你真当病猫呢！”
“小硕你还不跑！”
也不知道是谁提醒了小硕一句，班上还是有看不过去的。我正好坐在前几排，就装着起身借东西挡了李熠一下。妈，你别夸我，我纯粹是条件反射，就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小硕挨了死揍。
小硕本来有些发呆，后来反应过来，立刻往教室外走廊里跑，又有我这么一挡，他就跑到走廊了。他虽然小，可是并不傻，知道楼道里有值班老师，也有监控，想着李熠可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李熠确实也迟疑了一下。但是后面那一帮立刻就有人喊:
“怂了！怂了！”
“李熠你就这么两下子啊！”
“李熠你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李熠受了刺激，开始气急败坏，他立刻就开始追小硕。他长得高大，跑得也快，小硕跑到了楼道里，以为已经躲过去了，就慢了下来。就这样给李熠抓住了。他没有完全躲开，李熠的棍子就已经落下来，重重地打在他的腿上。
我后来听我正在楼道里的同学们说，当时就打得小硕一蹦老高。可是李熠已经疯了，棍子没轻没重地落在小硕身上，小硕根本没处躲。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小硕抓住了李熠的一只胳膊，他一口就咬了下去，李熠这才疼得丢了棍子。
等我们再追出楼道的时候，就看见李熠使劲推小硕的头，想着让小硕松嘴。但是任凭他是锤是砸，小硕就是不松口，死死地咬着他的胳膊，只疼得他嗷嗷地叫。
这时候值班老师跑过来，也有别的老师过来。他们都让小硕松口，有说的有劝的，有用力去分的，但是小硕就是死也不松口。他好像这辈子就决定了啥都不干就咬死李熠。最后在李熠的狼哭鬼嚎里老师们才强行把两个人分开了。
小硕最终还是咬下李熠胳膊上的一块肉。
三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听说李熠缝了好多针，胳膊上留了好大一块疤。小硕也回家养了半个月。一开始李熠家长还不干，要小硕家长赔医药费。但是后来调了监控，知道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占理的地方多，而且小硕还在家养病，怕自己付的钱更多，也就不闹腾了。
我们班主任秦老师为了这件事叫了好多同学去了解，这才知道小硕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们秦老师都心疼哭了，直跟赶回来的小硕爸妈道歉。而小硕爸妈考虑小硕咬得李熠确实挺严重，也可能考虑小硕毕竟还要在这里读书，就也没有深究。
小硕也一“战”成名。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打小硕，再撕小硕的本子。一是因为有点怕小硕的狠劲儿，也因为都知道老师现在格外关注小硕。所以虽然跟小硕也没多亲热，但都开始客客气气。
妈，你知道什么样的孩子被霸凌吗？电影里雷佳音的儿子被打，现实生活里这根本不可能！小硕爸爸要在法院上班，李熠肯定不敢这么欺负小硕。
什么样的孩子容易被霸凌？没有人关注的孩子最容易被霸凌！你看我们班，学习好的老师喜欢的肯定不会，因为老师关注得多，欺负这样的等于自寻死路；家里有权有势的肯定也不会，这样的人家的孩子不给别人委屈就算好的；而家里人特别疼孩子的一般也不会，孩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点小伤口啥的早就发现了。家长发现了肯定会找到学校去。
我总结一下啊:也就是学习一般或者偏差，老师不怎么关注，家庭普通而且在家里也不怎么被爱被关注的，再自己也身型弱小老实巴交凡事都忍的，可不就是小硕这样的嘛！这样的孩子才最容易被霸凌。
三
“那小硕后来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没再怎么受过气。所以说被欺负该打回去还是要打回去啊！得让人知道你不是好挨欺负的那个人才行。你一旦被人盖上“好挨欺负”的标签，那你就完了。”
我对昭的话不置可否。听了小硕的故事竟也觉得只有魔法才可能打败魔法。校园霸凌虽然发生在学校，但终结它仅仅有学校却还不够。
“那小硕后来呢？中考怎么样？”我问。
我很想知道小硕有没有受这些事的影响。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对小硕心里充满了怜惜。
“还行吧！应该不是特别突出，或者特别糟，因为我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昭顿了顿，说:
“妈，其实我后来还见了小硕一面。”
“哦？在哪里啊？”我很好奇。
“你还记得那次你陪我去北京参加英语提高班吧？”
“记得，有那么回事。”
“那一次我排队的时候，就看到了小硕，我认出了他，他也一直往我这边看。可是想到他那些不快乐的日子，我想他可能不见得愿意回忆，就装着没有认出他。谁想到他一会儿过来找我了。”
“他怎么说？”
“他说‘你是朱昭吧’，我说是啊，他说‘我是小硕啊’，我只好立刻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是你啊，我都认不出你了啊’。妈，你猜小硕怎么说，我听他那么一说，差点眼泪都留下来了。”
“他怎么说的？”
“他很平静地说，”昭清清嗓子，继续说:
“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因为你是咱们班从来没有欺负过我的一个。”
我的心里一疼，黑暗里看不清昭的表情。而我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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