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是个大工程,前前后后要干的事一大堆。
首先叫来几家搬家公司估价,然后比较价钱。日本新年度从4月1号开始,3月是全民大移动的季节。上学的,新参加工作的,跳槽的,调动的,人人、家家都有搬家的可能性。搬家公司坐地起价,得和他们斗志斗勇讨价还价。只有公司给搬家费的人,才敢对着3月下旬最贵的价格面不改色心不跳。
之后搬家公司送来各种型号的纸箱子,你把所有家当都打进去,到了新地方再一个个拆开,东西一件件归类摆放。当然如果你钱袋子鼓,打包拆包摆放的工作就可以交给搬家公司做,他们会在装包时拍好照片,到了新家比着照片摆放,别说大东西,连锅碗瓢盆都给放得不走样。
到得新家,立马去邻居家打招呼问候。越早去越能显出诚意,家里收拾好了才去就有点儿晚了。一般先自我介绍一番,然后拜托今后多多关照,最后拿出毛巾、洗碗剂、肥皂一类的小礼物意思意思。对方则客气地表示哈哈,客气了客气了!
这事儿非常日本,是一个润滑剂似的小节目。搬家前同样有告别问候,哪怕几年来从没交往过的人家,也要去“谢谢关照”一番。多少次搬家都是这样的标准流程,最近一次,却碰到个死活不收礼物的主儿,你哈哈我哈哈进行不下去了,那叫一个尴尬。这位30多岁的独身男,一幢房一辆车,不把从来如此的人际“规则”当回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新人类”吧。
从此和新的邻居相识、相处,事事以相安无扰为本。日本邻里矛盾时有发生,据说主要起因是噪音和垃圾问题。
当楼下的人,夸你家娃腿脚真健,跑起来铿锵有力,你听了可别高兴,那是在怪楼上的你了。或者有人告诉你,你昨晚听的音乐蛮好听的,今晚还听吗?得,你得大大降低音量了。一些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更容易出问题。报上登两户人家因噪音问题闹别扭,对立不断升级,其中一家装上高音喇叭,天天冲着对方的窗户放音乐骂脏话,最终官司打上法庭。
至于垃圾问题,一是自家的垃圾不能影响到别人,二是必须按时、按类别扔放,否则就成众矢之的了。
家隔壁住着一对父子,父亲以前是跆拳道教练,给警察都上过课,80多岁了,依旧魁梧硬朗,总穿着木屐在院子里走,一摇一晃地。见了面就道歉:草长了,这就收拾这就收拾!可总不见收拾,草们一如既往地蓬蓬勃勃,到秋天落叶还飘我家一地。忍不住想,这样真的好吗?
某天碰到大爷,没聊几句就向我说起过世不久的太太。太太是他40多岁时在酒吧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婚后几十年恩爱有加,从来没拌过嘴。大爷掏出口袋里太太的照片给我看:漂亮吧,漂亮吧?下辈子还能碰到她就好了!说话时大爷的声音好柔和,一下子感动了我:好的大爷,你家的草,够得着的地方,我顺手都拔了哈。
如果碰巧和勤快又热情的人家相邻,那就太幸运了。北边一家的丈夫是个澳大利亚人,热爱且擅长干各种体力活,总是里里外外地忙,把个院子打理得整齐漂亮。有时兴起,顺带把我家爬墙上树的活也干了,比如每年摘柿子,肯定会来帮忙。
深秋一日,他太太来敲门,说一清早看见有人偷摘柿子了,赶紧全摘下来吧。一看,靠路边的一枝果然已经光秃秃的了。果断行动起来,他夫妻一个上高处摘果,一个在树下装袋,像忙自己家的事一样。收工时,照例喝上一杯他家囤的澳洲葡萄酒,味道大都不错,小本本记下酒名,回头便按图索骥去。
和妈妈带着俩女儿的一家三口走得比较近,她家老二和我家老二一样大,共同语言、共同活动自然多。这位妈妈极其开朗,总是放声地笑,滔滔不绝地说。有时来叫孩子回家,孩子走了,自己却坐下了。来通知个事,门口站着也能说上一个小时。
一次她俩孩子来我家过夜(Pajama Party),晚饭给吃的番茄炒鸡蛋。孩子们第一次吃,喜欢得连干几碗饭。第二天自家床上睡觉,六年级的老大怎么想怎么觉得昨晚的番茄炒鸡蛋好吃,馋虫压不住,夜里1点多爬起来,洗手作羹汤番茄炒鸡蛋。她妈妈跟我说,一大盘我俩几分钟就吃光了!要知道这妈妈年轻时做模特儿的,为保持身材,至今白天都不怎么吃东西呢,居然在深夜这般暴食番茄炒鸡蛋,啧啧!
门前的道路上,夹道长着十几棵樱树,春来繁花绽放,相当壮观。这一带不动产的广告,常常以这樱花盛开的景象做背景。两三年前斜对过人家盖房,砍掉了两棵树龄几十年的老树,房盖好后也不见补种,一条樱花路活生生缺了一段。都说爱樱花是刻在日本人DNA里头的,偏偏有不喜欢的人,那树偏偏又长在他私有地上,人乐意砍掉,市长跑来说话也是没用。
生活就这样在时间中慢慢淌过。交流交流种花心得,回答一下新进来的中国蔬菜怎么个吃法,聊聊世事,偶尔一起烧烤一顿。和左邻右舍相处的日常,平凡却不乏生动,如意不如意皆有。搬一次家,结识未知的人,竟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本文作者现任职于日本国立大学,完稿于2024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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