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新读】联大教授吴宓的昆明岁月(三)

时事   2024-11-12 19:00   云南  


吴宓对自己的著作是有过计划的。1933年底,他就在为即将出版的《吴宓诗集》写的序中说,早在十年前自己就已决定今生只作三部书:一本诗集,一本长篇章回体小说《新旧因缘》(或改名),一本《人生要义》(或名《道德哲学》)。如今诗集出版,今后“即拟专心致力于其馀二者”。然后又说“所成如何,殊未敢必”,算是留有余地。



从这计划看,吴宓对写一部诗一部小说是看得很重的,这与一般教授颇为不同。在大学文科,一般人对文艺性写作是看不上眼的,吴宓却不。早在1926年刚 30出头时,吴宓就讲:“窃尝谓人之一生,总当作成诗集一册、小说一部。一以存其主观之感情,一以记其客观之阅历。诗所存者,外境对吾人之印象。小说所记者,个人在社会之位置。”而对诗集似乎看得更重,谓“刊印诗集,古人视为极重大之事。即不待至身后,亦当俟诸暮年”。除诗集、小说外,吴宓对学术著作亦有其不同一般之看法,他看重的是人生哲学或道德哲学,至于一般人看重的纯专业性的东西反倒在其次。这是思想观念上的不同,暂且搁下不议,问题是他自己订的计划完成没有?显然没有。诗倒是一直坚持在写,1935那本《诗集》出版后仍继续写,昆明时期就写了150多首。小说实际上未写,只不过有个粗线条的构思(自传体性质,叙述婚变及与毛彦文的情史);哲学著作《文学与人生》虽已有写作提纲,还有授课讲义作基础,可惜仍未认真投入。这一点,中文系教授浦江清看得明白,当吴宓考虑接手《曙报》副刊时曾有所规劝,说不必将时间花在报纸上,而应集中精力于著述。浦江清是吴宓早年在东南大学西洋文学系任教时的学生,毕业后又推荐他去清华中文系做教师,两人师生关系不同一般。有天浦江清去找老师谈《石头记》,然后下小馆午饭,之后:“微雨,翠湖小亭坐谈。浦君力劝宓,老年应善自为计,专心著作小说《新旧因缘》,传之永久,求知音于后世。即欲影响今时,亦应兼撰成《文学与人生》一书,就《大纲》分章详为阐发,勒成个人专书。较之《曙报》之效力必宏。且编辑一报,费力多,接洽繁,又以版式等不如意,易恼怒,对宓有大损。少年可以此成名,今则何补?”浦江清的贴心规劝,是从编报纸费时费力得不偿失的角度讲的,并未触及吴宓之所以不能集中精力于著述的主要原因,但毕竟提醒了老师别忘了著述之大事,所以吴宓听后也“深觉浦君所规极是,且合于宓之本心”。但吴宓还是接了编报的事,虽然做的时间不长。


是什么原因使吴宓未能按计划去做呢?我看一是受婚恋不成功的困扰,二是人事环境不顺。


先说吴宓受婚恋不成功的困扰。


吴宓所爱的女性为数不少,但大多情感游移,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总落不到实处。真正让他魂牵梦萦的只有一个毛彦文。毛比吴宓小一岁,浙江江山人,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英语系毕业。1929年赴美留学,获密歇根大学教育学硕士学位。归国后做过上海复旦、暨南大学教授。她原是表哥朱君毅(吴宓的清华同学)的未婚妻,朱后来移情别恋提出解除婚约。已婚的吴宓为之调解,谁知慢慢演变为对毛彦文的追求,并为此不惜与发妻离婚(1929年)。毛开初尚有意,两人曾在柏林商量过结婚的事,后却又变了,毛于1935年嫁给了年岁大得多的熊希龄,不幸未满三年即为遗孀。这又引起了吴宓的幻想。吴宓就是带着这个幻想来昆明的。


吴宓对毛嫁熊自是深感痛苦,但心情也很复杂。从日记看,一方面对毛心怀怨恨,认为毛嫁老头子是图人家的地位财产。不能说这毫无根据。熊原籍江西,生于湖南凤凰(沈从文的同乡,也带点关系),进士出身,在袁世凯手下做过半年多的国务总理,之后即从政界渐渐淡出,1932年任世界红十字会中华总会会长,次年在北平设第一后方医院,救护长城抗战受伤官兵。与毛彦文结婚时的熊希龄应该属于离开官场的社会贤达、名流,其社会地位自非只是一个教授的吴宓所能比。但吴宓怨恨归怨恨,另一方面,当听到社会舆论对毛多有指责时,又不高兴了,觉得舆论伤害了他的梦中情人。


吴宓之所以重新燃起幻想,除他一以贯之的痴情外,也是事有凑巧。抗战爆发,南京沦陷,熊毛夫妇由沪避居香港,谁知到港不久,还来不及搬进已租好的唐继尧(护国起义风云人物,云南都督)家的跑马地私宅,熊希龄就在旅馆里病故,时1937年圣诞节,租定的唐宅仅作停灵治丧之用。其时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已迁湘,合组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稍后又决定迁滇。迁滇路线分水陆两条,自由选择。吴宓决定走水路,好途经香港与毛彦文见面。1938年1月某日吴记:“宓今决由港、越航海入滇,乃为过港唔彦故耳。”他闭门专心给毛彦文写了一封长信,“历叙宓真切爱彦之经过,引咎自责。对于失彦之痛恨,三年来如何拒绝一切女子,今兹惟望与彦结婚。至其手续与形式、或迟或速,由彦决定,宓必谨遵曲从。至熊公之遗产,可以一文不取,藉免世俗之讥评云云。”此信吴宓“费一夜之力写成”,自觉“情文至美”,相当满意,第二天即挂号寄往香港。


毛彦文未复信,并且在吴抵港前即已返回上海。吴宓扑了个空,失望之余心里不免又责怪毛彦文:“此时之彦,已不需要爱情,只图积聚钱财而保有之耳。”继之惆怅难以排遣,以至赴金岳霖宴时竟对一开电梯之女子胡思乱想:“宓独爱金龙(酒家)司升降机之某女士。身材苗条,容色美丽,发尤黑光。其人性似甚婉淑,……宓到粤港所遇见之女子,惟此君最系宓心。惜未与交谈,亦未访问其踪迹也!”


吴宓随校来到昆明后,想的自然还是毛彦文。毛行踪不定,吴宓动用各种关系打探她的地址,不断去信联络、试探、表白,仅1939年七八两月就集束式地连发情书十封,分别寄往上海、香港、重庆等地,可人家不予理睬。1940年3月初,闻毛父去世,忙借机又寄去一航空信,“唁慰丧父,并深表爱情。词意婉挚,最其速来信向宓发泄怨苦,以得安舒”。这回总算有了回音,但毛“不着一字。仅剪取宓函中数语,粘贴信笺上,为复。略谓伊‘决为熊公守节终身。祈宓勿再接近’云云”。真是“犹写万言通款曲,不遗一字得风流”(《感事》)。失意如此尚作调侃,挺幽默的。


(未完待续)


来源:《云南政协报》(2011年01月28日第05版)

作者:余斌

编辑:何健美

校对:杨泽琰

二审:欧阳文军

终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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