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花夕拾
文/吴昊哲
破壳峰会2021授课人
香港大学政治学和公共管理系文学士,将赴芝加哥大学攻读社会科学硕士学位,19年和20年破壳授课人/代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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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是一座永远在矛盾中自我对抗着的城市。这座城市太小、太过拥挤,进一步是国际金融贸易的中心,世界各地往来的航班与金融巨厦遮蔽了中环的天空;退一步是杂乱的街道,所有香港局外人的生活都被堆放在这里,昂贵的交通与食宿,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旦不能往前,就会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我的学院生涯就从这里开始。
香港与重庆很像,同样的高楼,同样杂乱拥挤的街道,同样肤色的人傍水而居,同样的居民用方言在自己的城市中自立为王。异乡人在香港是难以生活的。语言首先是他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其次是随处可见的来自原住民的偏见。关于香港的一切,朋友们可以回顾我在2019年初次来到破壳时为大家讲的故事,在此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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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漂泊香港两年多的时间里,所有高高在上的霓虹灯的招牌,所有见过的人,所有买过烟与酒的便利店,所有在路边尝过的咖喱鱼蛋,肠粉,牛腩饭,都构成了我记忆中鲜活的香港。这座城市值得被爱,却并不让我留恋。因为我仍然不了解,当我们剥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剥离了自己的舒适区而投身于一团混乱的世界中心时,我是谁,一无所有的我要寻求的又是什么?
柏拉图说,应该有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强健、智慧,知道人性的一切秘密。他们在青年时期四处漂泊历练,最后回到城邦成为人民的王,告诉人民如何才能不像走兽一样盲目地生存着。或许“哲学王”从未降临人世;但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却正是这样一个新的指引方向的符号,来告诉迷茫的人们什么是智慧,什么能让我们坚实地活着。
投身教育公益是机缘巧合,也是我对自己人生方向的追寻。2018年从斯里兰卡做义工回国以后,我不断地思考着教育的意义:教育应该是给人以公共知识,还是教会我们去发现每一个人独特而强盛的生命力?直到去往香港以前,我一直笃信教育所要传递的是科学的基础,是科学的方法与推理——毋庸置疑的是,直到现在我仍旧以这一套方法践行着我的学科研究。
科学的高楼已经建得非常宏伟,让人类触碰群星,然而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我们在科学的方法以外,还要追寻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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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天,我走进了四川的大山,在当地的一处教育公益NGO开始了自己的实习生涯。教育公益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乡村支教,在这里我们一方面要通过和政府、学校等主体合作,进行数据采集、整理、分析来对地方教育资源及其潜力进行专业评估,另一方面,我们要直接面对着大山深处那一群面朝黄土的孩子——他们的生活绝非单纯意义上的穷,大山里重复的日子和一眼望得到头的命运、打工归家时身价百倍的亲友带给他们的冲击、邻里乡亲之间的攀比、病痛、老死不相往来,这些都是他们真实的生活。生活是难以被量化的,他们活着,为亲人的离去而落泪,为自己沉重的命运而低下头来,这些都难以被数字化、机械化地记录。
在跟孩子们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其实都是一个个很复杂的个体。在有的孩子面前,你最好永远不要提起他的妈妈;有的女孩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的弟弟,甚至随时都要准备遭受她弟弟毫无理由的一顿打骂;有的孩子和爷爷奶奶留守在家,爷爷奶奶的衣服缝缝补补,那个十岁不到的小孩手机上王者荣耀的充值记录却已经快到了五位数;有的孩子只能去砍柴,有的孩子从县城回到家里来,看不起他身边的所有人。我们在城市里奉行着专属于象牙塔的理想主义,告诉我们生活是可以依靠奋斗改变的;而这些话在大山深处,不一定能被听到。许多孩子被剥夺了了解和思考的权利,茫然而无措。
这是孩子们的困境,也是教育公益的困境。教育不是治理环境,PM2.5可以量化,土地资源的利用率可以量化,我们的生活质量可以被量化,但是孩子们忍受的全方位的痛苦,不是一个数据、一张表格就可以一笔带过的。所以直到现在,教育公益组织和相关的研究仍旧不被学者所重视,仍旧处在孤立无援之中,大概是因为百年树人的时间太久,需要快速创作出文章的学者们没有那样的耐心去等待。尽管如此,我仍然坚定地选择了投身教育公益分支,而非更加容易做出成绩的其他社会科学,因为科学能够让我们更好地活着,但只有教育能够告诉我们为了什么而活着。
我的终极梦想,是创立一个扎根中国乡村、在各个层面帮助弱势乡村孩子、乡村老师和学校的教育NGO。这个梦想很小气,像是开一家火锅店或者是中餐厅。但当你与一个火锅店的老板聊天的时候,他会把他四十年来漂泊四方的遭遇,他的青年梦想、政治抱负和萍水相逢的爱情都讲给你听。我愿意做一个能够讲出这样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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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教育,接下来我们可以谈谈迷你课堂的主题:政治学与公共管理。政治学并不等同于政治,总体而言,政治学的各个分支研究的是“现象”和“关系”。不论是国际关系、政治哲学、比较政治,还是政治学理论,政治学每个分支都非常重视讲实证方法、统计学模型、范式与标准。
作为一个自诩的怀疑论者,我认为从纯粹数学的概念命题推理出发难以获得对于实体的完整认识;类似的,人们很难穿过整个时代的话语领域来对政治现象和关系进行客观的、科学的认识。
即便“客观事实”这个概念或许根本不存在,政治学研究能够做的,除了以一种科学的态度去进行分析——这样的一种分析,可能是分析的行为本身意义大于分析结果的,它所展现的是政治学的一种姿态——更多的是对群体生活状态的一种探讨。我们在课堂上探讨自由的定义,探讨民主与美德是否具有同一性;在博弈论当中看到每一张选票背后的逻辑,看到集体行为的同化与异化;从每一句政治话语中,看到潜藏的公共意见;探讨公共管理与人力资源管理,以及这些管理机制的背后,我们的家庭、学校、公司、国家将会如何发展。
教育与政治,这是哲学王权杖的两端。我希望能有更多青年投身政治学的研究,投入追寻“哲学王”的道路,大胆发声,打破社会中潜藏的种种不平等和种种压抑的沉默,用他们的光照亮每一个角落。在登上科学的高塔以后,还有更加闪耀、更加沉重的东西等着我们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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