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22日,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发生暴动,起义士兵和群众与总统卫队展开激烈枪战。第一张图片为齐奥塞斯库夫妇在被枪决前不久的情景。
(本文约4900字)
罗马尼亚前总统齐奥塞斯库在任达24年之久,最终却与其伴侣一起死在乱枪扫射之下。他的秘密处决,给人们带来了簇簇谜团和绵延不绝的争论,对他的功过评价也呈极大的反差。本文作者蒋本良曾在外交部长期主管罗马尼亚事务,他搜集翻阅各种有关著作,遍访罗马尼亚及摩尔多瓦的书店和图书馆,与许多相关人士访谈,对齐奥塞斯库之死的前后经过作了悉心追索。
落荒而逃
1989年末,齐奥塞斯库从伊朗访问归来,发现罗马尼亚西北部蒂米索拉的动乱非但没有解决,反而闹大了,并一发不可收拾,逐步向全国蔓延。具有雄辩演讲能力、曾经在规模宏大的群众大会上一呼百应的齐奥塞斯库,想再次发挥这种威力。12月21日中午12点,齐奥塞斯库就在D中央广场召开了大规模的群众大会。严冬的12月,天色灰暗阴沉。十万人应召前来参加大会。齐奥塞斯库和夫人埃列娜出现在D中央大厦阳台上,他情绪激动地说:“要坚决打退外国的干涉和蒂米索拉流氓集团的动乱!”他不时提高声调,挥舞手臂,标示讲话的高潮。突然,广场某个角落喊出了一声:“打倒齐奥塞斯库!”口号声像闪电划过寂静的夜空,人们震惊了。齐奥塞斯库刚举起的右手,在空中停住了。电视转播中断了,留下了齐奥塞斯库举起右手的定格画面。一会儿,电视转播又恢复了,齐奥塞斯库以提高人们的工资福利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可是,“蒂米索拉!蒂米索拉!”的拥护声,“打倒杀人犯!”的口号声和嘈杂声汇成了一片,再也无法阻止。头戴钢盔的武装警察包围了四周的街道,军官向群众喊话,命令他们散去。国防部长米列亚亲临指挥,他下令:“不准向人群开枪!”但是,市长丁卡亲自跑到前线来传达“最高统帅”的命令:“可以开枪,朝天开枪,先警告,如果不成,向腿部开枪!”不愿向群众开枪的米列亚在上下一起施加的压力下自杀了。齐奥塞斯库谴责他是“叛徒”,并且当天广播公布了他“畏罪自杀”的消息。军心震撼了。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上将没有按齐奥塞斯库的意旨去拦阻群众,维持秩序,反而壮起胆来“背叛”了他,偷偷下令军队撤回军营,给了齐奥塞斯库致命的一击。示威民众的情绪更加激昂,口号声、歌声响彻云霄,一起向D中央大厦冲击。终于,齐奥塞斯库夫妇和中央要员抵挡不住,撤离了D中央大厦。12月22日中午,一架超载的直升机从大厦阳台上起飞,飞向斯纳果夫别墅。飞机上除了齐奥塞斯库夫妇,还有总理曼内斯库、中央常设主席团成员博布、秘密警察头领尼亚果伊将军等。飞机先在斯纳果夫作了停留,曼内斯库和博布在这里下了飞机。22日晨,直升机降落在博特尼机场。
逃亡途中
布加勒斯特医生尼古拉・德卡,驾驶一辆达契亚牌汽车,行驶在通向博特尼机场的一条破旧公路上。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报话机站在汽车正前方拦住了汽车。这是埃列娜的警卫、安全官员伊万・马里安。马里安指给德卡看,原来齐奥塞斯库一行人正站在一架直升机旁边。尼亚果伊对德卡说:“把车钥匙给我。”德卡不肯给:“不,我驾驶。”齐奥塞斯库上了车,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埃列娜和尼亚果伊坐在后座,马里安没有再上车。在去格耶什蒂的路上,齐奥塞斯库对德卡说:“发生政变了。我们去组织抵抗,你愿意跟我们去么?”这时,尼亚果伊的枪正顶着德卡呢。德卡说:“我老了,又有病。我是一名医生,我还有三个孩子。”到了一个路口,尼亚果伊命令德卡说:“向右拐,朝特尔戈维什蒂方向走!”这时,全国各地通过电视广播,在刚成立的政权机构救国阵线的指挥下,已经形成了一个抓捕齐奥塞斯库的天罗地网。运载齐奥塞斯库夫妇的车来到弗格雷什蒂乡时,车子抛锚了。在一家居民门前,一位公民正在洗车,他叫尼・彼特利索尔。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达契亚车,牌照是2―DB―305。后来,这辆车也出了名,电视上宣布到处追捕这个牌照的汽车。从弗格雷什蒂乡到特尔戈维什蒂市还有七公里,齐奥塞斯库一行换了彼特利索尔的车,继续往前走。到了特尔戈维什蒂。这里大批人正在准备反齐奥塞斯库的游行,要到皇宫去。尼亚果伊说:“停车,我去给第一书记格弗内斯库打个电话。”说着就下车去了。这时,齐奥塞斯库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无依无靠、被抛弃的孤家寡人。尼亚果伊显然也是离开他们另找门路去了。车子来到乌尔米乡。彼特利索尔不知再往哪儿走了。他问已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的齐奥塞斯库:“你们怎么办?我把你们带到哪儿去?”这时也只能乱闯的齐奥塞斯库对彼特利索尔说:“往特尔戈维什蒂走,那里有一个医药作物种植场。”那其实是县植物保护监察局。彼特利索尔接齐奥塞斯库的意思,把汽车开进了离钢材厂五百米远的这个监察局。在这里,齐奥塞斯库和埃列娜下了车。这时,人们都围在电视机前,刚刚知道齐奥塞斯库夫妇已经到了他们县,齐奥塞斯库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人们都几乎惊呆了。走进监察局大楼,齐奥塞斯库就寻找局长:“局长在哪儿?”监察局总工程师说是去打电话找援助,其实是报告了县警察局。之后,两位县交通警官乘黑夜把齐奥塞斯库夫妇带到了警察局,后又移交给对门的军事单位,实际上此时,他们已经被逮捕了。
接受审判
一起参与反齐奥塞斯库的,有后来担任总统的伊利耶斯库和担任总理的罗曼,还有前第一副总理伏依坎等人。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捕后,为了尽快终止流血冲突,伊利耶斯库根据伏依坎的建议,授权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成立特别军事法庭,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的特别紧急程序,对齐奥塞斯库夫妇进行审判。12月25日中午,斯登古雷斯库抵达特尔戈维什蒂空军中队军营。他部署空降兵把守在空军中队司令部各个关键部门,并命令把驻军司令部改装为临时审判厅,把一间办公室布置为医务室。司令部院子里停着一辆装甲车,齐奥塞斯库夫妇就是在这辆车里过的夜。打开了车门,齐奥塞斯库走出装甲车。苍白憔悴的脸上,胡子拉碴,透出一脸怒气。凹陷的双颊、爬满皱纹的前额和手上,显现出点点块块栗色的老年斑。他把直筒皮帽拿在手上,先理了理头发,再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接着,埃列娜跟着走了出来,也是一脸怒气,好像在说:“怎么能这样?”站在车门前的约内尔大尉,对齐奥塞斯库说:“请跟我来。”约内尔想搀扶齐奥塞斯库,可是他拒绝了。走进司令部门厅,斯登古雷斯库迎候在这里,他说:“请做身体检查!”约内尔把齐奥塞斯库带进了医务室。医生量了血压后说:“血压是100―170。”齐奥塞斯库说:“不,这不好。”检查完身体后,约内尔把他们先后带到审判厅。审判开始了。除了布加勒斯特来的两名军事法官,又从当地部队军官中挑选了三名陪审员。伏依坎作为列席旁听者坐在边上。齐奥塞斯库开始了同审判官的舌战。齐奥塞斯库:“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承认任何法庭。”审判长:“大国民议会已经解散了,现在已经是新的政权机构了。我们是按照救国阵线通过的新的法律,对您进行审判的。请你起立,罪犯。”审判长:“我们读过了,用不着你来指示我们读国家的宪法。我们比你更了解宪法,你没有遵守它。”眼看着齐奥塞斯库不吃任何硬的一套,斯登古雷斯库找来的辩护律师赶紧使用软的一套,想诓住齐奥塞斯库。他说:“审判长先生,请允许我们同两位罪犯联系一下。”辩护律师:“谢谢。齐奥塞斯库先生,这是您解释您的所作所为的动机的机会。这是一个合法的法庭,您提到的机构已经被人民的行动和意志解散了……请您站起来,因为这是合法的法庭,不管您是怎么想的!”起诉人:“我们面前的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两名罪犯,对罗马尼亚人民犯下了严重的罪行……他们专断地、罪恶地摧残了罗马尼亚人民。由于他们犯下的以下刑事罪行,我们以罗马尼亚人民的名义,要求对他们判处死刑:屠杀人类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根据刑事第162条;破坏国民经济罪……”齐奥塞斯库:“我只在国民议会面前回答问题!我不承认你们这个法庭。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伪造的!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会再回答任何一个字!”审判长(对书记官):“请记下:我不承认对我的指责。”齐奥塞斯库:“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们是不会签名的。”审判长:“我们国家所处的悲惨状况,不仅在场的人了解,我们国家到12月22日为止一直当牛做马的每一个人都了解。由于你的命令,药品匮乏,人们、孩子们在医院里没有药品而死去,没有食物、没有暖气、没有电灯。你没有想到这个?没有!现在和罪犯齐奥塞斯库讨论一下。是谁下命令屠杀蒂米索拉民众的……”审判长:“在布加勒斯特,是谁下命令枪杀民众,枪杀青年的?”审判长:“你知道,你已经从原来的职位上被撤职了么?”埃列娜:“什么存款?证据!(蔑视地拍桌子)证据!证据!”辩护律师:“……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伊朗?他们可能为你提供政治避难……”齐奥塞斯库(蔑视地笑着):“你们去这么想吧!至于我,”他悲壮地说,“就把我埋在这里,埋在我出生的地方!”齐奥塞斯库(愤怒地):“我没有这样的念头。是你们把我拉出D中央的,我是要向人民说话的!是你们把直升机调来的,不是我!”齐奥塞斯库:“我不是罪犯!我是罗马尼亚总统,最高统帅,以后也是!我会在大国民义会和工人阶级代表面前回答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是政变制造者捏造的谎言,他们要把人民拖向毁灭罗马尼亚的独立!”
秘密处死
审判长回来后,站起来宣判:“本法庭以法律和人民的名义,经过秘密协商,一致判决罪犯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死刑并剥夺全部财产,由于屠杀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1989年12月25日。”埃列娜把一个纸包往桌上一摔,里面是一大堆针药瓶子。她大声斥责说:“那你们还搞这许多名堂干什么?”齐奥塞斯库愤慨地揭露说:“你们搞这一套审判的骗人把戏干什么?你们早该把我们枪毙了!进行政变的人,可以任意枪杀任何人!”齐奥塞斯库大声喊道:“罗马尼亚将永远、永远生存下去!无论叛徒……罗马尼亚万岁!自由罗马尼亚万岁!打倒叛徒!”激愤不已的齐奥塞斯库说:“这是多大的不公啊!……”他终身崇拜的诗圣柯什布克的大义凛然的诗句脱口而出:“宁愿雄狮般地战死疆场,决不做套着锁链的奴隶!”埃列娜似有所悟地说:“竟然都是我们身边的人!叛徒来自我们的身边……”齐奥塞斯库无限感慨痛楚地说:“叛徒就在我们的身边,就是这样!”突然,响起了斯登古雷斯库不容违拗的命令声:“把他们绑起来!先绑他,再绑她!把他们推出去,推到墙那边去!”“好吧,这就算是他们最后的意愿吧!”斯登古雷斯库同意让他们一起赴死。齐奥塞斯库夫妇被一边一个士兵架着拉出了院子。齐奥塞斯库随即哼起了《国际歌》。刚唱出了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他又喊起了口号:“打倒叛徒!自由独立的社会主义罗马尼亚万岁!历史会惩罚你们!……”
这时,子弹已向他射来。他趔趄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倒下,反而挺了起来,像是悬了起来似的。然后,像一根柱子似的,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埃列娜中弹后,“啊”了一声,朝前扑倒了。子弹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霎时间,硝烟弥漫,他们身后的矮墙上尘土飞扬,地上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流淌……
文字的力量可以抵达心灵,照亮黑暗,而我就是为你们发声的那匹来自北方的狼。在这个充满谎言的时代,让我们携手向前,为理想与尊严的闪亮而鼓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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