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上》,龚学敏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
《四川在上》:龚学敏的地理诗歌漫步
郭子川 黄旭
诗人龚学敏出版于2019年的诗集《四川在上》分为21章,以四川18个地级市与3个自治州的地名来命名各章。诗人将其磅礴的情感、想象力与格局,安放在这些诗歌中,并在序言中写道:“也许,真有那么一天,人们会用诗歌来抽象整个世界”,这一点与地理诗学的思想不谋而合。简单而言,地理诗学就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对自然、文化、自我和宇宙关系的重新编织,是精神与大地的相遇。相关思想理论鼓励着人们驶出“现代的高速公路”,通过诗歌的表达与地方、国家、世界、地球相联接。龚学敏正是这样的一位“出走者”。
“灵魂有没有性别?往来的钢铁,用塑料/拷问雨中残喘的空气。”(龚学敏《天府广场遇雨》)。在天府广场,成都的中心,被一圈又一圈的钢筋水泥围困着,向更远处的任何方向走去,都是山峦;就像是大雨瓢泼下,塑料袋中所囚禁的空气,现代生活的窒息感包裹周身。阴雨连绵的成都,白天是不属于我的,而夜晚却总是灯火通明,如此耀眼,在厚重的云层下“酒吧们睁开眼来,妹儿成都在啤酒的河上一晃,一晃,直到日子花完。”(龚学敏《九眼桥》)。城市中的人们总是从A到B,行色匆匆,但最终去向何处呢?没人知道。或许有人会发问,成都的安逸、悠闲、慢节奏去哪里了呢?我想,在茶馆里,在地方的记忆里,在跳出现代框架的窗口外,在田园野趣间,“让竹林长乱的我,用说出的话食肉,在火锅中搭建遗失的笔画。”(《在眉山三苏祠写两茫茫》)。
上世纪以来,无地方现象的肆意扩张,使地方的记忆似乎愈发模糊,现代化的景观将过去的一切连根拔起。如今人们回首眺望时,来路又是否清晰呢?阅读龚学敏的诗歌,在这些大胆的想象中,似乎时刻都在进行着一场历史与现代的穿梭,“汉升的句号,被装载机碾压开来,薄到世故的斑马线上。楼盘高于成烽火……年迈的兵器们,聚集在蜀汉路出城的红灯中。”(龚学敏《黄忠路》)。黄忠墓与黄忠祠,因黄忠路的修建而被毁;在路口的汽鸣声中,三国的雄风似乎徐徐铺排眼前;但当红灯变绿后,一切也只成幻影,“庶出的公交车,给汉升戴孝,在地图上哭完油,停在黄忠的名字上过夜,秋风一紧,像是守陵的暗哨。”(龚学敏《黄忠路》)。诗人在地方与无地方的演义中,酝酿着怀古的情愫,“在广元,皇泽寺把嘉陵江这支锋利的/箭,射进传说,已经唐这么远了。”(龚学敏《皇泽寺》)。在时间长河里,在浩渺宇宙中,人是多么渺小啊;盛世与乱世,风流与枭雄,皆化为烟云,唯有山川常在,“为悠悠,为不见”(龚学敏《陈子昂读书台》)。
翻阅诗篇,在诗人字里行间的邀约下,在一个个地名的呼唤下,在记忆的辗转中,地方被再次着墨!在绵阳,从银河中摘取太白的浪漫主义,“想要成为星宿的人,掉下来,成了雨滴。”(龚学敏《梓潼七曲山大庙文昌星祖庭遇雨》);在自贡,向地下的深处采卤制盐,“鸟在自贡的版图中把自己飞成了盐。”(龚学敏《燊海井》;在泸州,跨越酒香四溢的长江大桥,“红花郎身着酒裁出的夜行服,在天涯的词上流浪。”(龚学敏《二郎滩》);在宜宾,舞一曲豪情便顺流而下向东方,“在风中诵经,竹林中虚心”(龚学敏《在长宁龙吟寺眺望蜀南竹海》);在雅安,从茶叶的沉浮中拨开山雾,“在蒙顶,皇帝隐没在茶树上的鸟鸣,被雅女一炒,江水平和,茶走过的路,一概清净。”(龚学敏《在蒙顶山天盖寺喝盖碗茶》);在乐山,同大佛的对望中跨越千年,“三声佛号: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人生不绝,涛声不断,鸥只是飞。”(龚学敏《在乐山大佛对岸江边喝茶》);在甘孜,震撼于群山誓与天空竞高的巍峨,“天空已空,大地率领我们飞翔。”(龚学敏《理塘县城仁康古街……》);在凉山,从摩梭人的传说中荡开海菜花的涟漪,“鱼不敢说出独木舟的性别,满湖的蓝无处栖身,拴在/一张比水还薄的/纸面上。”(龚学敏《泸沽湖》)……
九寨沟,是诗人龚学敏的故乡,也是他诗意诞生的地方。在山野间,一脚踩在厚实的落叶上,各种传说、神话、剧本、幻想也便从尘埃中拉开帷幕,“禹。挥过的手臂,长成鹰,所有风,来自它的羽。和你的名讳:禹。”(龚学敏《汶川石纽山大禹祭坛》)。这是属于龚学敏童年的山野。
全书篇幅最长的章节便是成都与阿坝,分别是诗人的现居地与故乡。如果说成都是一切实在所汇聚的地方,那么九寨便是心底的圣地。“神呵。天高地远,你要把爱情给我们……”(龚学敏《九寨沟嫩恩措垭口,和一群藏族老人唱酒歌》)。藏风与海子,卓玛与格桑;垭口与经幡,星辰与叠瀑;在九寨,“我把舞蹈着的风,抱在怀里,和煦,像说话时干净的声音。山岗的颜色,在前世的经卷里泛黄。”(龚学敏《在九寨沟读杨瑞洪油画<高原·卓玛>》)。俗话说“九寨归来不看水”,九寨的水变幻莫测,有深远的蓝,也有宝石般的绿;有五光十色的斑驳,也有无数珍珠落下的水帘。水是无形的,“诗歌也是”。在龚学敏的诗歌中,似乎总是在一行行铺排的“宽”大中,于霎那间被“窄”刺破,如一把暗器穿越竹林,划过如纸般的水面,击碎广厦万千,直抵人心。在如此大开大合的手法中,诗人道出了“有一种宽叫做把水切薄”的思考。“菩萨说,把她的油灯吹了,睡觉。记得,要把火花,种在人心/还可以发芽的大地上。”(龚学敏《九寨殇》)。
龚学敏回忆说:四川在上,心有归属。一切文字连同我的回忆,似乎回到了,那个带我驶出大山的大巴上。大巴上有年迈的老人,或许去赶集或许去看病;有披负着期许的学生,前往县城,或是更大的城市;有母亲有父亲,有游客有朋友……山路沿着河谷蜿蜒在绵长的山间,或架桥或穿隧道;蜀道,不再难了。于是他写下:“长在地上的经幡,把她们结下的粮食用马驮到了天上。”
*郭子川,宁夏银川人,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学地理学和文化地理学。
*黄旭,荷兰乌特勒支大学人文地理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副教授、硕导。中国地理学会文化地理专业委员会委员。主要研究领域为文学地理学、文化地理学和地理诗学。专著《重返大地:地理诗学的思想之旅》将于今年底出版。
刊于《华西都市报》2024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