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夏秋间,重庆叠遭敌机轰炸,政府各机关疏散下乡,以市郊及北碚一带为疏建区,歌乐山为疏建区中心,其名益腾播于遐迩。
歌乐山距磁器口二十里。山巅有云顶寺,祀秦时蜀郡守李冰之子二郎。俗传二郎佐父导水,驻节山上,乐作,如闻钧天之音,故“歌乐灵音”列为巴渝十二景之一。(巴渝十二景为:金碧流香,洪崖滴翠,龙门浩月,桶井峡猿,字水宵灯,黄葛晚渡,海棠烟雨,缙岭云霞,云篆风清,华蓥雪霁,佛图夜雨,歌乐灵音)。其实李冰乃蜀郡太守,非巴郡;其导水乃凿离堆,离堆即今灌县都江堰,去重庆千里而遥,无缘涉足斯土。俗传云云,齐东野人之言,不值一辩。不佞自卢沟桥事变,由北都而南都,而汉皋[1],而重庆,奉母挈弟,侨寓磁器口。暇辄登山,摹读残碑,屐齿常经,若有夙契。
山上林木蓊蔚,古榦参天,云顶寺附近,绿叶浓阴,尤觉扑人眉宇。每当春秋佳日,野花献靥,时鸟奏音,山色岚光与丹崖翠壁互相掩映,景物幽邃,较重庆市上之尘嚣不啻天壤。由山下望,则嘉陵江蜿蜒一线,横过山前,江上扁舟小如片叶。沿江磁器口、沙坪坝、小龙坎诸村镇宛在几案间,孰为学校,孰为工厂,历历可睹。山后即成渝车道,汽车经过隐约闻汽笛声,颇足以破岑寂。自乡建社成立后,且沿车道,直至山腰之山王庙。
登有两途,一循磁器口镇,一循老鹰岩山洞。循磁器口者可乘滑杆,经镇内之金蓉街,过童家桥迤逦登山。沿途多磴道,历五灵观、黄泥坡、柏子场、高店子诸小村集。各村居民仅二三十户。五灵观有小学,高店子有邮政代办所,且为山上居人油盐杂物之供给地。以前道多伏莽[2],嗣高店子驻团防,已无暴客之虞。由此达山王庙,庙之四周即乡建社住宅区。由山王庙登云顶寺,磴道益高峻,凡三百三十三级而达天全门,又一百七十七级而达山寺。全程约行二句钟,山下飞湍激石,巨壑当途,峭壁悬崖,眩摇心目。及过山王庙,桧柏夹道,虧蔽天日,如雨中或雨后登山,则轻烟薄雾,缭绕卷舒,乍散乍凝,侵袭衣袂,恍如置身云海,寻幽访胜者多喜趋之。循老鹰岩山洞者,以前亦可乘滑杆,沿成渝道西行,由山背登山,达山王庙,均为坦途,为程约二十里。风景虽逊,但免登陟之烦,不至过劳腰脚,今则疏建区长途汽车且在歌乐山设车站,上下旅客矣。
山巅昔有天全砦,为乡人避乱之所。今雉堞荡然,独存天全门[3],屹立西风残照间,古色古香,为兹山之点缀。寺前石壁有咸丰七年天全砦碑,为硕果仅存之文献[4]。其词云:
吾乡歌乐山云顶寺,山势嶙峋,高插云中。庙舍廊庑而外,砦基犹有存焉。自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岁,粤西逆匪滋扰,贼势猖獗,事经数载,蔓延各省。本地方官目击时艰,爰示乡里人民,择其地势险要者,坚筑砦墙,备器械,屯米粮,蓄火药,习武艺,预备不虞。由是吾乡士民于咸丰三年癸丑之秋,集议捐赀,始鸠工修砌,不数月而功成,因即名之曰天全砦。嗣后每经雨水浸润,倒塌崩颓者约计数十余丈。迄丁已春,涪州鹤游坪逆匪忽然滋事,有段果山先生闻报警,急捐赀补修以成全之,至是可谓完璧矣。
此山既多林木,故民国十二年间定为国有森林,委托巴县公署管理。民国二十六年,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农事试验场设立森林组,密迩此山,乃分别呈准实业部及四川省政府,将此山拨归教育学院就近管理经营,遂于是年十一月间正式移交。于是教育学院乃创设乡建社以董其事,凿山开道,诛茅筑宅,辟僧寮以栖旅人,开讲堂而延学者,从此名山有主,不任荒芜,已非复旧时面目。年来磁器口、歌乐山、山洞均由巴县辖境划入重庆市区。环山有国立药科专科学校,有中央医院及宽仁医院,有银行,有邮政局,有电话局,有战时儿童保育会所设之保育院,有公私各机关团体,有寓公之别墅。距山数里之金刚坡、廖家店、白水寺、永兴场、赖家桥、新店子各地,机关荟萃,歌乐山绾轂其间,其繁荣正方兴未艾。昔人谓“天下名山僧占多”,今国内名山则为达官贵人占尽,名山之幸欤,抑其不幸欤?数年前余杭章太炎先生序吴宗慈之庐山之志,致慨于今世文人无山可隐,甚愿歌乐山不为庐山之续也。
注释:
[1] 汉皋为汉口的别称。
[2] 伏莽为潜藏的盗匪。
[3] 今天歌乐山并没有天全门,只有西岗门。传说西岗门建于 1853 年,正好是碑文中提到的咸丰三年,所以西岗门很可能就是天全门。砦与寨基本意义相同、发音相同,都表示一种防御性的建筑或设施,不同之处在于,砦一般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专指用石砖等材料砌成的围墙或堡垒。
[4] 这是重要的史料,记录了歌乐山在清末的历史,天全砦碑今已不存。如果不是魏青铓,我们可能就丢失了这段历史。
[5] 魏青铓,1906年出生于河南汲县宋村,南京女子法政学校毕业,毕业论文《汲县今志》,得到了顾实、顾颉刚、李敏修等名家赞誉,奠定了她在中州史学上的重要地位,被誉为“中州修志女性第一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被聘为汲县志总编室顾问、河南文史馆馆员,1991年病逝于汲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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