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忻州故事.传秀容美名
宁武关城水口门(一)
付彦云
记忆有时像一张泛黄的纸,当记忆的潮水涌上心头时,这张纸上便会洇出许许多多湿漉漉的印迹来;而当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这张纸就会升腾起一缕缕历史的烟云,心空因此迷离又寥阔,那些个久经时光之水淘洗的过往便格外清晰的得以呈现,宁武关城水口门的故事便是如此。
小雪刚过,今年的雪花却颗粒无收。二十三日的黎明时分,古城水口门的斜坡上我踽踽独行,夜幕下的晓寒激凌着我的周身,而此时我的心间却蓦地冒出一个念头来:水囗门,我童年时代那个阔阔深深、幽幽长长的水口门,而今安在?刹那一念,瞬间一惊。我的直觉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有一只半闭半睁的历史的眼睛正忧伤而期待地望着我。
我驻足于水口门街道的中段,头百户的最东端。童年时的水口门就踡伏在几米深的地下,于今,已沦为一眼仅入涓流的细孔了。那刻有“水口门”字样的古老砖雕,那青砖砌就的齐整门洞,那条石铺就的沿台和卵石遍布的水道,那雨季清泠泠的自洞经过的水声和那像流水一样的孩子们的笑声,早已湮灭在岁月激流的冲刷之下,深埋在经年累月不断叠加的厚土层下,被沉沉地挤压在水泥森林的缝隙中。然而,我眼前的水口门,仍竭尽全力地与我探寻的目光对视;我心中的水口门,随着我朝拜般的跪伏,稽首似的肃穆,逐渐地挺立起来,冉冉地在晨光中熹微。侵晓的街道上,行人寥落,而五十多年前的水口门,那川流不息、土布裤褂的关城百姓渐次向我走来。
五十多年前,每年夏日的雨后,城南的恢河流水便丰满起来,像吃饱了奶的婴儿,汩汩的流淌着乳汁一般的甘甜。水中的青蛙、小蝌蚪,、小鱼精精、小虾米们自由自在,游来游去,河岸不远处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翠绿茂盛,林间小鸟叽叽喳喳,低矮的灌木丛,簇拥的花丛,正是小小孩儿们“躲猫猫”的好去处。河边还不时见有三五成群的婶婶大娘们在水中浣衣。在这样的季节,妈妈牵着我的小手,从八百户的大杂院出发,经过六百户的小巷口,七拐八弯,便来到头百户街东的水口门。拎着装着一大堆衣服被罩的包袱的妈妈,脚步匆匆,而我的一双小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摆放着麻花饼子的面食店,卖各种针头线脑的临街门市,流着鼻涕滚铁环的小娃娃,嘴里叼着长长旱烟袋的白胡子老爷爷……趁着妈妈跟街头过往的熟人打招呼,我便挣脱她的手,一溜烟钻进了水口门的洞洞里。有两件事,想起来好笑却忘却不了。小时候的我,因为个子小,常常被班上的几个顽童欺负。那时候,每个班上几乎都有个“王”,看谁不顺他的眼,又打又骂,还不让你好好学习。现在对这种坏现象有一个接近世界语的名词:霸凌。看来,不分大小,不分年代,也不分国度,到如今,时代前进了,仍有极个别国家和不在少数的“尘中尘”劣根性不改,以强凌弱,还认为是丛林法则。有一次,我的书包,妈妈用好几块碎布拼接而缝的我的书包,还有妈妈把废旧报纸压平以后包上书皮的课本,连同几本边角翻卷的作业本,被这几个赖小子挂在了高高的树上。“小不点”的我,身瘦胯骨小。妈妈在上学时刚刚给我系好的布裤带,每当走到学校时,就快要松开了。我自个儿不会系,一系一个死圪瘩。夏天还好说,凉风习习倒也惬意;可一到冬天,拉到“沟心”的裤子与上边穿的红腰子之间便形成了不大不小的空旷地带,嗖嗖的寒风灌在前肚后腰上,实在不好受;快到下学的时候,缺衣少食的肚子,饥寒交迫,活脱脱一副小叫花子的模样。书归正传,有点扯远了。当时,看到书包被挂在了树上,我便想跳起来取我的书包,怎奈力不从心,没跳多高,不仅没把书包取上,还差点像小山东一样把裤子给颠下来。我又羞又怕,羞的是丢人现眼,怕的是回家被大人责罚。一着急,哇哇哭着,头也不回地从七一校(现在的实验小学)的旧校门,径直跑到了头百户街东,一头扎进了水口门的洞洞里。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从五点来钟刚刚放学,一直到什么时候被妈妈找到,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记得,一进水口门的洞洞深处,一股股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坚硬的卵石把我稚嫩的小脚硌得生疼。我靠着湿滑的洞壁悄悄地蹲坐下来,肩膀随着抽泣一耸一耸,清冷的眼泪伴随着洞里瑟瑟的风。不知过了多少时,孤独无助的我在身疲力竭、身心交瘁中渐渐地睡着了。睡着了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借以“避难”的水口门,其实是通向龙宫的一个出口。我的眼前蹦出几个虾兵蟹将来,说龙王有请。我便紧随他等见了龙王。龙鳞闪烁的龙王听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我的“不幸遭遇”,呵呵一笑,随即开言:孩儿,孙悟空刚从我这儿借走那定海的神针,去保唐僧西天取经,一路上除妖斩魔,靠的是真本领。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学下真本事,还怕这几个小妖怪不成!”我一听觉得有道理,不停地点头。只见龙王望我将龙须一捋,我顿感全身麻酥酥、湿淋淋的,用手一摸,便惊醒了,一只小青蛙跳到了我的脖项上。这时,我听见了妈妈沿路找我的哭喊声,我钻出水口门洞洞,一下子扑到了妈妈的怀抱里。说来也怪,水口门一梦,使我迷上了《西游记》,几次读下来,尽管磕磕拌拌,但我的作文却越写越好。每次当语文老师当堂诵读我的作文时,那几个老是欺负我的同学便投来艳羡的目光,他们有时甚至还让我在他们尚未完成的作文里添上几行歪歪扭扭的文字。由于省下来了好几回完不成作文后老师的训斥,他们对我的态度转变了不少。可是,我虽懦弱,也爱憎分明,小小的心灵,始终不能把他们接纳为要好的朋友。唉,说起另一件事,颇为伤心。时代的浪潮将水口门一寸一寸地逼出了历史的舞台。水口门虽然日益繁华,成了县城的闹市区,热闹非凡:居民盖房、单位集楼,你方唱罢我登台。而位于古县城中段的水口之门,日渐地消失不见了,离开了热爱他的古城人的视野。
2004年,一个初冬的下午,雪花飘飘。经历了婚变的我,在水口门一侧的小饭馆里独自饮酒。酒后的我,站立在水口门面前,真想再躲进这方幽净的天地,与河贯通,与海相接,与龙王对话,但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徘徊又徘徊,逡巡又逡巡,始终不见水口门入口的半点踪影。水口门啊,我心中的水口门,你在何方?恰在这时,耳畔骤然想起了声声唢呐,悠长而似哭泣,那是为头百户的一位长者走上了天国之路而长号不已。而这时的我,听到的仿佛是送别水口门走入历史深处的悲音阵阵,听到的是永别了的水口门深埋尘土之下的无语凝噎。水口门,岁月尘封了的传奇,让我神往;水口门,关城水道的往昔,让我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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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梁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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