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黑夜中的巷战打得惊心动魄、充满血腥。我军奋力推进,敌人全力反扑,双方很快融为一体,难分你我,处处包围,节节切断,大包围中有小包围,横截断中有竖截断,金属撞击声、手榴弹爆炸声、怒吼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四子告诉我:抗战时期,由于武器装备所限,八路军的强项是游击战、麻雀战和夜战,最不喜欢打消耗兵力的攻坚战、阵地战,尤其忌讳打被称为“战争绞肉机”的城市巷战。 城市巷战异常惨烈,其惨烈程度和短时间内产生的伤亡远远比野战带来的伤亡要大许多。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苏德双方在柏林居民区反复争夺,苏军阵亡30多万,德军阵亡50多万,城市巷战之惨烈可见一斑。 与野战最大的不同是:巷战被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分割开来,侦察与火力都被局促在狭窄的空间范围内,各种蜿蜒曲折、错综复杂的街道,躲藏在暗处若隐若现的敌人,突如其来的冷弹,一枪一命,枪响人亡,这一切都使巷战充满无数不可预测的未知因素。一旦短兵相接,那么后方的炮火覆盖、飞机轰炸掩护都失去意义。因为战斗正面狭窄隐蔽,不得不进行贴身肉搏,造成千斤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它最大的恐怖在于你不知道谁是敌人、躲在哪里,这让战斗充满诡异和不确定性,也使战术的创造性发挥运用得更加精彩纷呈。 那场黑夜中的巷战打得惊心动魄、充满血腥。我军奋力推进,敌人全力反扑,双方在相向进攻中为减少伤亡,都采取了穿墙战术,将部队化为无数个突击小组,多则5人,少则3人,在院落间与房屋内突进,避免走巷道暴露在对方火力打击下。双方在居民区内很快融为一体,难分敌我,处处包围,节节切断,大包围中有小包围,横截断中有竖截断,金属撞击声、手榴弹爆炸声、怒吼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鲁北地区农房的砖墙厚度一般只有20~35厘米,且多用黏土砌就,很容易凿穿,所以双方往往占领一间房屋后,就立即在墙上打洞或者干脆将墙推倒,以向敌方推进。两军同时挖洞,经常挖着挖着就撞上了,于是便相互回敬子弹、手榴弹,或干脆抱在一起拳脚相加。若是听见鬼子打洞,我军士兵就会迅速爬上屋顶,掏洞向下扔手榴弹,M24或巩式手榴弹在10多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内凌空爆炸,鬼子无一幸免,悉数毙命。
鬼子对付我军隐蔽在废墟中的火力点时,惯用短促突击战术,先使用掷弹筒进行火力压制。掷弹筒虽然威力只相当于两颗手榴弹,半径只有5米左右,但由于可以曲射,对躲在隐蔽物后的目标杀伤效果很好。在火力压制的同时,鬼子会端着刺刀,在机枪掩护下快速冲锋,用白刃解决战斗。这一战术往往给我军造成很大损失。 四子和突击连穿行的那片居民区本来有电灯照明,可战斗打响后,炮弹炸断了两根电线杆,整个区域顿时漆黑一片。四子带着牛子、栓柱躲进一处空旷的宅院,用小镢头使劲刨南墙,正挖得起劲,突然飞来一发掷弹筒炮弹,犹如晴天霹雳,在屋顶爆炸,几个人顿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头顶上的泥土像瀑布一样往下洒落,一个个变成土地神似的。四子不理睬,继续指挥挖墙,10多分钟后终于挖开一个大洞,只见洞外是一条狭窄的胡同,两个鬼子趴在胡同口地上,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对着车站前面的兴隆街在拼命扫射,我军后续部队被压制在街对面,头都抬不起来。四子立刻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扔过去两颗手榴弹,只听“轰”“轰”两声响,枪声便哑了。有个鬼子还没咽气,挣扎着要摸身边的三八大盖枪。四子抢上前,将手中刺刀狠狠扎进他的小腹。鬼子号叫一声,浑身抽搐了一阵,便再无声息了。 四子几个人顺着胡同摸黑向前走,突然半空中“呀”的一声,从左右两边院墙上跳下两个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迎面向他扑来。这条胡同宽不过1米,根本没有回旋余地,刺刀捅过来,躲都没地方躲,但三八大盖枪加刺刀长度达到166厘米,在狭窄的街巷里只能进行刺杀动作,一旦捅不上目标,就只剩下挨宰的份儿。只见四子将枪托朝地上一点,借力跃起1米多高,双脚蹬在右侧墙壁上,躲过两个鬼子的突刺,左手同时伸出,抓住右边鬼子的枪管,猛地一推,将鬼子挤到墙壁上,右手从袖口掏出短刀,闪电般在另一个鬼子的脖颈上一抹,鲜血顿时喷出。被挤在墙上的鬼子本能地想挥枪抵挡,可枪刺碰在墙壁上,转不了弯。四子趁机将手中的短刀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改成正手握刀,从下往上猛刺,正好扎进他的腰眼。眨眼间,两个鬼子倒地毙命。 四子后来对我讲:“由于街巷空间狭窄,短刀比长枪更有搏击优势。”他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道:“长枪只能突刺,无法左右格挡防御,而短刀上下左右运用自如,想捅哪儿就捅哪儿,你只要照准鬼子脖子大动脉一刀下去,再顺手把气管划开,鬼子就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不过,千万要记住,气管和大动脉都要割断,少一样鬼子还能反抗。”他想了想,又说:“还有,就是刀子从鬼子背后扎进去,再往上一搅,他的内脏就全部被搅和个稀巴烂了。这招儿有点难度,如果刀刃卡在肋骨上搅不动,鬼子临死前回头给你一枪托,两人就同归于尽了。不过,经历多了,就有准头了。” 四子表情淡定,边说边用手在脖子上比画着,仿佛就像杀死一只小鸡那样容易,说得我脖子和后背嗖嗖直冒凉气。 那夜,四子在胡同里用短刀干掉两个鬼子后,捡起马步枪,带着牛子、栓柱继续贴墙前行,走了不到几十米,只听右边院中有个掷弹筒“嗵嗵”不住地向兴隆街方向开炮。四子一歪头,示意牛子、栓柱掏出手榴弹,不约而同地扔进院内。随着几声爆炸,四子一脚踢开院门,3人端枪冲着院里又是一阵乱射,只见两个鬼子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被手榴弹炸死了。 四子又摸黑向前搜索了10多分钟,胡同口开始由窄变宽,那座依路而建的二层售票房赫然展现在眼前。四子精神为之一振,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票房楼顶的探照灯突然扫向这边,3人顿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之下,紧接着一阵乱枪射来,打得墙壁上的碎石四溅。眼看无处躲藏,四子只好推开侧面院门,闪身进入。他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时,心里“咯噔”一下,只见院里有4个鬼子端着上刺刀的步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仁。他头皮一阵发麻,手脚却顿时冒出冷汗。 拼刺是日军的强项。抗战初期,鬼子与中国军人拼刺刀基本是以1抵3,而且大概率获胜;抗战后期,日本兵源枯竭,士兵素质有所下降,形成1对2或1对1,但仍不落下风。今天四子与鬼子是以3对4,而且他带的两个还是新兵,明显处于劣势,孰胜孰负,未战便已分出了高下。 此刻四子大脑飞速旋转,迅速作出判断,决定自己先干掉两个鬼子,再腾出手来援助两个新兵。想到这里,他大喊:“牛子、栓柱,不要慌,一对一和鬼子周旋,只防御不进攻,只要坚持5分钟,俺就来支援你们。” 说罢,四子大喝一声,挺枪冲入敌阵。鬼子见他威风凛凛,来势凶猛,立刻有两人左右夹击,端枪刺来。四子先用枪拨开左边鬼子的刺刀,又抡起枪托狠狠砸向右边的鬼子。那鬼子猝不及防,被砸中左脸颊,骨骼破裂,惨叫一声,仰面倒地。不料用力过猛,四子手中的八一式也断成两截。另一个鬼子见有机可乘,端着枪朝他腹部猛刺过来。四子已躲闪不及,情急之下,扔掉半截枪,探出左手抓住鬼子的枪管,顺势一带,接着扭腰转身,与鬼子形成背对背,右手则从袖口抽出匕首,反手握刀,由上而下向后扎去,正中鬼子后腰,然后手腕使劲儿一扭,将刀口撕裂有碗口大,一股热血喷涌而出。鬼子疼得浑身发抖,踉跄几步,跌倒在地。肉搏干净利索,整个过程不超过3分钟。 就在四子转身要援救栓柱时,却见一个鬼子已将刺刀捅进栓柱腹部,然后双手狠劲一扭,拨出刺刀,带出一大坨血淋淋的肠子。栓柱痛得大叫一声,倒地抽搐成一团。 四子大怒,没等鬼子回身,猛扑上前,手腕一翻,匕首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射进鬼子右臂。鬼子疼得一松手,被四子顺手夺过枪,回手一枪托,捣在他的侧腰。鬼子失去重心,斜着飞出两米,摔倒在地。四子紧追不放,一刀刺进鬼子的胸膛。那血喷得四子满脸都是,烫得睁不开眼。他随手一抹,变成红脸关公,在火光映衬下,恐怖至极。 剩下那个鬼子本来和牛子拼刺已占据上风,看到四子一口气毙杀3个同伴,气势锐减。牛子乘他走神的当口,大喝一声,将他腹部捅了个血窟窿。 四子和牛子是第一批穿过民宅区到达票房楼外围的突击队员。这时已近4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售房楼前的广场却被探照灯照得犹如白昼,根本无法直接通过,两个人只好爬上房顶,观察票房楼周边地形和火力布置情况,寻找进攻的路线。 正观察间,一颗掷弹筒炮弹突然落在身边,气浪将四子掀翻,牛子扑上前,将他一把拉住,这才没有滚下屋顶。就在这时,票房楼飞来一颗冷弹,正中牛子太阳穴,鲜血和脑浆子流得两人浑身都是。四子将他搂在怀里,可人已经不行了,只是瞪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不知想说什么,喉咙里直打呼噜,四周的枪炮声震耳欲聋,那呼噜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就像睡觉打鼾似的。四子说,从那之后,他再也听不得打鼾的呼噜声了。 突击队员们陆续到达广场周围,轮番向售票房发起猛攻。敌人的轻重机枪疯狂扫射,楼上的手榴弹像屋檐滴水似的往下砸,广场上到处都是战士们的尸体。有几次战士们甚至已经冲进票房,却又被敌人击退。 禹城大战是四子军旅生涯中首次遇到的巷战、夜战加攻坚战,打得十分残酷,并稍显拘谨。后来,巷战越打越大,成为我军惯用的拿手好戏,四子对其中的战术也就运用自如了。 1974年秋,我在连五高村小住,与四子彻夜畅谈。提及巷战,他显得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作战窍门。比如:手榴弹是近屋争夺的最佳武器,因此突击队要尽量多带炸药和手榴弹。进攻时要采取迂回来截断和分割敌人,一块一块吃掉敌人,而不是平推排挤敌人,因此要组织突击力量渗入敌防御纵深。要多运用前三角队形分割敌人,如果正面分队受阻,侧翼分队及后续梯队可将敌包围。进入街巷后,第一梯队要沿街道两侧隐蔽前进,或挖通墙壁在房屋内隐蔽前进;第二梯队则隐蔽跟进,迂回突击,不可拥挤在街道上,以避免遭敌火力杀伤。要以破墙连院的办法打通运动道路,大胆地猛插包围迂回敌人,造成敌人整体溃乱,而后猛攻歼灭之。进入房间前,要向屋内先投手榴弹,再冲进去以点射消灭屋内残存敌人。在室外活动时要紧贴墙角,利用阴影少暴露身子轮廓,快速达到下一个位置。射击时不能趴在掩蔽物顶部,而要从掩蔽物边缘射击,避免成为对方的靶子。在屋内射击敌人,应远离窗口,防止夜间对方看到枪口火光……四子侃侃而谈,俨然成为打巷战的行家里手。 我后来查阅过很多资料,但没有找到那夜巷战我军具体伤亡人数。陈景三团长只是在回忆录中简单提了句:“这次血战,我团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革命胜利是用革命战士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参见《禹城抗战记忆》,中国文化出版社2015年版,第458页。) 崔鸣九时任特务一团第8连第6班战士。作为亲历者,他的回忆从一个侧面还原了那场巷战的残酷: 我和老胡抬着梯子冲过一块被敌人封锁的开阔地带时,天已经很黑了,和前面失去了联系。我想,反正有梯子,见到碉堡我就上! 我们顺着墙根往前走,走到一个碉堡前,竖起梯子就爬,结果上面扔下几颗手榴弹,接着就是一排机枪子弹。幸亏我们处在死角,没有被伤着。我们只好撤了梯子往回走,走了不远就被副班长抓住,小声说:“你们俩往哪里去?上边还没有解决呢!快从这个缺口进来。” 墙上的缺口很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梯子递进去。我们竖起梯子爬上屋顶,观察敌人,但不轻易打枪,因为打枪必然会引来一排炮弹。对面院内就是鬼子,他们也不打枪,相持了一段时间,我们冲过去向屋内扔了一排手榴弹,想占领屋内时,却被鬼子用刺刀捅了出来。 看到手榴弹不能完全消灭敌人,爆破组长马有年说:“用炸药把屋子炸掉!”连长说:“好!”于是,一包炸药把屋炸倒。我们刚冲上去,马上来了一排炮弹,结果上去的人全部伤亡。 我们开始往下运送伤员。我背着通讯员小刘,他的腿被炸断了,半路上又被一发炮弹炸倒,幸好没有伤着。我们在废墟上连滚带爬,找不到医疗队,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黑影,我问了一声,原来是第5班的老孟。他刚送伤员回来,又帮我把小刘送下去。等我们摸着回到班里时,又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占领第二个院子。这次我们接受教训,趁敌人未打炮前,早冲过去接近敌人。结果还是前面慢了点,班长刘玉秀和排头兵大徐、盖佩玉都受了伤。 等到占领第三个院时,我班只剩下郑副班长、老胡和我3个人,第4班只剩下班长,第5班只剩下副班长和老孟2人,全排加上连长只剩下7个人了。 我们的任务是拿下票房子,目标还没有完成。这时营教导员过来说:“你们连伤亡惨重,剩下这几个人,我看票房子还是交给第9连打吧。”郑副班长说:“明天第9连的任务更重,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于是,我们在连长的带领下,先用20公斤炸药炸水楼子,没有炸动,就利用水楼子作掩护,向票房子又下了一包炸药,趁势冲了上去。鬼子被炸晕了,满院子乱转。 我和老孟冲向一间东屋,他先进去就咋呼:“小崔别进来,有鬼子,别扔手榴弹。”第5班副班长不知从哪找来一支蜡烛一照,鬼子和老孟相互抓住对方的枪。我刚冲过去,被鬼子从右边用刺刀刺来。我用左手抓住刀,向左一拉,右手持枪向鬼子面部刺去,鬼子躲闪不及,往后一仰,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趴下不动了。这时郑副班长空手跳进来,见我缴获了一支枪,说:“快给我,我的枪被鬼子打掉了。”连长也跳进来,回身打了一二十发子弹,把身后的鬼子干掉了。 这时天已拂晓,从后窗看到鬼子顺着铁路向我们鱼贯冲来,我和郑副班长以窗口为依托,一气打了30多发子弹,打急了忘记隐蔽,站起身来打。郑副班长说“快趴下”,一把将我扒倒,一梭子子弹正好打在我刚才站的地方,紧跟着一发炮弹把屋顶炸塌了。待我和郑副班长从土堆里爬出来,再想进小屋时,第9连已经上来了。 这时通讯员来传达撤退的命令,我们在鬼子封锁的道路上从上往下滚了下来。至此,我们班只剩下3人,第5班只剩下2人。 (参见《禹城抗战记忆》,中国文化出版社2015年版,第468页。) 一场巷战,崔鸣九全排只剩6人。战况之惨烈可见一斑。 就在特务一团鏖战铁路北段时,特务二团在副团长陈景三、政委张维滋的率领下,从铁路西面也发起强攻,两面夹击,激战1夜,将火车站外围之敌全部压进以售票房为核心的大营房阵地。 晚上6点钟,我团占领了铁路以西的一片住宅区。在猛烈炮火的袭击下,战士们利用炮弹的间隙,沿着墙壁前进,把住宅的院墙打通,一直迫近鬼子兵最后据守的围寨——东大院。 东大院外围有铁丝网,里面是又高又厚的围墙。要想彻底消灭鬼子,必须把围墙轰倒。 部队修好工事,架好一切火器,爆破手在炽盛的火力掩护下,抱着炸药包冲向围寨。突击队员的眼睛都盯着他,所有的心都跟着他,只要一声巨响,他们就会一个箭步冲上去。可是,人们愣住了,谁都沉重地意识到,这次爆破失利了。 第二个爆破手刚刚上去,一串曳光弹突然从墙角射来,爆破手又倒下了。这提醒了我们,也暴露了墙下的鬼子。同志们提出赶快消灭“墙下鬼”,拔掉暗钉子,为爆破手复仇!于是,投弹组利用墙荫和起伏的土堆,机敏地冲到伏敌跟前,一排手榴弹扔出去,几个“墙下鬼”统统报销了。 月亮从东方升起,隔着云层放散着淡淡的光芒。机枪手和特等射手分别封锁了敌人的射击孔,压制了敌人的火力。“轰隆!”“轰隆!”“轰隆!”一次又一次的爆破连珠似的响起,震天的巨响把围寨掀开3个大缺口,战士们猛虎般地冲了进去。 奇怪得很,这回部队竟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没有成群顽抗的敌人,连1个鬼子的踪影也看不到。正面是一个大约1000平方米的广场,没有任何地物可以利用。大家正在诧异,突然阵阵冷枪从四周射来,枪声越来越密,部队伤亡了不少。我们又一次吃了鬼子的亏。 经过一度紧张的观察,我们才弄清敌人搞的把戏,原来是“散步防御”:平地上设了散兵坑,各个角落都有火力点,只是在月色朦胧中无法看清。当时没有迫击炮,不能多方面轰击散兵点,我们只能根据枪声辨清散兵的方向。战士们借着月光匍匐前进,悄悄摸到散兵点的后面,出其不意地消灭近处的散兵,接着利用已占领的散兵坑再向另一个散兵坑进攻……一排排手榴弹打得满院冒火花,最后剩下的几个散兵坑中的鬼子竟抱头鼠窜了。我们夺取了整个广场,但前面还设有坚固的营房工事。这时已是拂晓。 (参见《渤海铁流》,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08—209页。) 龙光成那天晚上是跟随特务二团第3连作战,多少年后,与敌激战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经过反复的冲锋,我第3连的同志英勇地突入据点的西南角。敌人被压缩到楼子上,但仍顽强地抵抗。张元升、杨金芳、宋清江同志挺身而出:“这个任务算俺仨的吧。”张元升提着一篮子手榴弹冲出去,杨、宋两同志扛着秫秸紧跟后面。敌人的机枪、手榴弹不断地轰击着。张同志不到3分钟就扔出了30多颗手榴弹,把敌人的火力压了下去。杨、宋两人一齐闯进去。敌人也不停地扔出手榴弹。杨同志负了伤。宋同志很机敏地把秫秸点着,不一会儿楼子变成烧死敌人的火炉子。 (参见渤海军区政治部编《禹城大战》,1946年1月印刷,第14页。) 八路军的火枪轰击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火炮轰击的掩护下,八路军的突击队突破了前方第2中队的阵地,冲进了车站,与清水分队展开了激烈的手榴弹战。面对逐渐拉近距离的八路军,第1步兵炮及川量信小队长指挥的步兵炮以零公里射击进行掩护,但车站的分哨终于用尽了力量,一个分队全部阵亡。 经过1天的战斗,今后的情况将会变得更加艰难,这一点逐渐强烈地烙印在将士们的脑海里,并最终演变成恐惧。阵地被一直不齿的八路军攻破了一角,这种愤怒和焦躁的心情逐渐与自虐和不安交织在一起,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动摇。 天明已是12月31日。根据昨晚的战况,八路军不可能撤退。今天恐怕从早上开始八路军就会发起更猛烈的攻击。现在最大的焦点是如何防御敌人、如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近藤宏:《重庆攻击队》,东北新闻社1982年日文版,第184页。) 3架日本空军99式飞机从济南方向飞来增援禹城火车站的日军,机身和翅膀上挂着青天白日旗,机腹下喷着骇人的火焰,对火车站外围进行地毯式轰炸,密集的子弹打得地面碎石四溅,沙土乱舞,掀起团团黑烟。飞机的轰炸使前方进攻受挫,后援部队受阻,加上天已大亮,不再适合攻坚作战。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景晓村、袁也烈下令撤出战斗。同时,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在他们脑海中酝酿成熟。 当撤退的命令传到前沿阵地时,四子正准备向票房发起第四次冲锋,他的脑海中充斥着牛子和栓柱浑身是血的身影。他想不通:牺牲了那么多战友,好不容易打到票房楼下,为什么说撤就撤?但是,军令如山,他只能含恨而归。 战场上凝结的战友情义非常奇特,四子与牛子、栓柱相识不到1天时间,甚至不知道他们姓什么、籍贯在哪里、家中有什么人,却已经成为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弟兄,一辈子彼此铭记。 四子对我说,他最内疚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每到清明,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给两个兄弟烧纸祭奠。他深知,花好月圆的和平年代,像他这样曾经舞刀弄枪的战士已如宇宙尘埃,再也无人知晓。所以,他把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讲出来,希望我能记录下来、传播出去,让后人铭记。 近藤宏在书中对这次轰炸也有记载。他认为,是这次轰炸直接误导山谷作出了白天突围的错误决定: 昭和二十年12月31日上午,济南以西的飞机场。跑道一端,一架曾经作为日本空军服役过的99式侦察机,青天白日旗挂在机翼和机身上,两架螺旋桨正摇摇晃晃地等待起飞。 飞机飞抵禹城县城上空,在城内、车站、日军兵营盘旋了两三次,城墙上出现了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士兵,看来八路军已经占领了县城。飞机在城墙和兵营之间的田地和农家村落寻找,很难发现敌兵。降低了高度,看见散开在田地里的八路军士兵正在向小村庄移动。飞机急转弯,向小村庄投下炸弹,炸弹似乎离目标不远。于是飞机重整旗鼓,降低高度再次投下炸弹,然后急速上升反转,视察确认,比刚才更接近目标爆炸了。 轰炸结束了。也许不会给敌阵造成重大损失,但会给敌人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这样一来,山谷多少也恢复了些精神吧。 飞机离开了禹城,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次轰炸严重影响了山谷此后对战斗的判断,直接导致山谷大队陷入全军覆没的悲剧。 (近藤宏:《重庆攻击队》,东北新闻社1982年日文版,第1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