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一头牛的归宿II黄永军

文化 2024-11-01 05:00 江西

一头牛的归宿

☆黄永军

那年，农村生产队解散。我家从生产队里分得一头老牛，我把它牵回家去，开始了和它相伴相怜的一段经历。

当时，我看到它第一眼，就感觉它确实老了，就像一位耗干了体力、风烛残年的老人。身形虽然庞大，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皮毛脱落很多，像是斑驳的伤痕。走路慢腾腾的，我需要不断地停下来等它，但它走得也似乎卖力，蹄子落在地上溅起尘埃，还有噗噗的声音。它眼角耷拉，还经常淌眼泪，好像为自己一生的辛劳悲悯伤情。我埋怨母亲，怎么挑了这个货色。母亲叹息一声，算是回答。我牵着牛，母亲跟在牛后面，就这样我们回到家里，成了一家人。

虽然是头老牛，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它还是难得的劳力。我父亲在东北当铁路工人，我和弟弟尚未成年，家里没有真正的男劳力。所以，对于这头老牛的到来，在失望之余还抱有一点希望。家里承包了十几亩地，春天需要梨地、耙地、施肥，夏秋收获之际还需要把十几亩的庄稼收回家，包括秸秆等。这些繁重的任务，几乎都离不开这头老牛。确实，它很费力气，尤其是在犁地的时候，它拉着一只单铧犁，我在后面抓着两个犁把手。地犁得深浅，全在于抓把手的人是否有力，要想犁得更深，就需要用力下按把手。我只是一个少年，力气没长足，个头不够高，所以犁铧下地很浅，这头牛也会省很多力气。即便这样，它拉得仍很吃力，来回没几趟就开始大喘气，再过一会我就能听见它呼哧呼哧喘得急促，看见它的腿在发软，一用力就哆嗦。这时，我也不用鞭子催它，任它自我调节。它慢下来，慢得似乎不再前行，这样停滞好大一会，它似乎休息够了，两个肩胛开始用力，向前努力突出，腿也有了力气，踏在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据我观察，别人家的牛犁地两亩，我家的牛连一亩都犁不到，效率低一倍多。

还有拉车。最重的不是一车秫秸，也不是一车麦秸，而是一车土杂肥。满满的一车土杂肥，湿淋淋，臭烘烘，估计要有一千多斤。从我家到承包地，最远的距离有三里多路程。即使这样，这头老牛仍然没有逃避的意思，默默地任你套上车辕。刚开始起步，它似乎不胜其重，瞪着眼，弓起背，车子似乎没启动。于是，我帮它向前推，车子动了，缓缓地前行。出了我家大门不到一百米，就是一段下坡路，走这段路它似乎不用费力气。千斤重的地拉车在后面推着它，它必须要跑起来。但它毕竟老了，腿脚不利索，跑不动了，这样本来省力的一段路变成最吃力的一段。这时候，它要用力向后撑住，保持速度不紧不慢。眼看地拉车跑了起来，速度加快，它四蹄抓地，腿撑得笔直，臀部翘起来。这样车速依然不减，它几乎撑不住了，身子颤抖，我赶紧抓住车帮向后拉，地拉车一点点慢下来，它似乎也轻松了许多，慢悠悠地走起来。

不过，这头老牛还有点个性，尤其是在与我发生矛盾时。有一次也是拉土杂肥，好像这次装的多一点，载重大一些，它似乎有些意见。到村南生产桥时，才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一，它就走不动了。我挥舞鞭子，向空中甩了一下，它还不动。我又向空中甩了两下鞭子，而且弄出大声响来，像放鞭炮，它还是不动。最后，我真急了，对它背上抽了一下，它身子有一丝颤抖，头向后扭回来，白着眼睛看我。那眼神有一些悲伤，还有一些怨愤。我被它这种表情触动了，手里的鞭子垂下来，我不再着急，也不再催促，坐在路边，静静地等在那里。它扭过头去，默默地看着远方。我相信它一定流下了眼泪，它一定在想着什么，有抱怨，有委屈，也有无奈。过了好大一会儿，它开始迈步，慢慢地向前拉车。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四年的时间。我使用它，喂养他。为了让它吃饱，我也学会了铡草，学会了拌料。但它还是更老了，老得几乎走不动路了。这样，对它如何处理就成了我们家的大议题。宰它，我们全家不忍；看着它病老而死，也似乎不忍心。议来议去，还是卖了它吧。那天我去上学，回到家里，发现牛屋里空荡荡的，牛槽里的草料还剩不少。只是那根鞭子挂在墙上，我的心一下子空了，我知道它还是走了。至于去向哪里，我想不出，像它这样的老牛，已经干不动活，谁还会买它？如果有人买它，那又有何用？

坐在空空的牛屋里，承受那种沉重的凉意，我不敢再多想。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对于这头老牛的归宿，我还是不敢追问，不敢问家人，不敢问自己。因为，人间多的是坟墓，却没有一座用来埋牛。

作者简介

黄永军，散文诗曾用笔名黄向君，男，山东省临清市人，1966年10月16日（农历九月初三）生人。先后当过教师、编辑记者，现任职于山东临清市文化和旅游局，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青年报》《人民调解》《大众日报》《农村大众》《凤凰资讯报》《聊城大学学报》及《山东文学》《散文诗》《青年文学家》等刊物发表散文诗歌多篇，并多次获省级以上文学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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