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4夜
随性，真的很随性。
偶然听到一期讲福州的播客后，就定下了要去福州了。直到到福州当天，还在重听节目，现场确定行走路线；手边的杂志《福州城市指南》，几乎是我和福州这座城市唯一的渊源，也是从节目上听来的。
节目嘉宾是福州本地杂志《家园》的主编，一直不知道怎么游览福州，一直又想去，听到这期节目一下子就有了行动力。主编姐姐讲的福州，整座城市都在山里、巷子里、汤里，有江有河，听得我宛如人已经卧在舟上。
为了福州，也捎带一下泉州。从泉州到福州，境界大不一样。泉州像一个每天会吃一碗咸肉菜饭的阿公，饱饭一顿，晒着太阳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老铺子，有人路过他也不招呼，只是看自己的报，报上发生的国际大事离他很远，但却是他庸常世界中的一部分。凑过去看他家店里的东西，原来都是老物件，闽南素粿印、木雕花窗、旧书之类。怀古之意浓郁。
也有帮女儿看店的阿公，和另一阿公，边喝茶边帮女儿看店：“进来看看，这都是我女儿自己设计的哦，十一要再开一家新店了。”店里是设计师设计的泉州周边，她把自己加在了泉州的地标里，又设计了几个小动物，让小动物和她一起在泉州城里玩，小兔子坐上了泉州随处可见的交通工具小白车，而她环抱着东西塔、手握塔刹，非常活泼。
店里有各种形式的泉州周边，合成一个主题，自然就是「拥抱泉州」啦。
地址在承天寺附近的承天巷，沿着路往里走是赤子艺术空间，店名也许来自“赤子无愁声”吧。去完承天寺，可以走进这个巷子里逛逛。
我买了几个钥匙扣和冰箱贴准备带给同事，阿公请我喝茶，我乖乖坐下。问我从哪里来，问我工资。我乖乖（呆呆）作答。他们仿佛对北京很了解，甚至问我在哪个区。又问婚姻状况，问我是外嫁还是招赘。一时间我觉得我听不懂中国话了。阿公最后一脸笃定地确认，“你这就是外嫁”。——“我们泉州一定要分得很清楚的，一般独生女不那么随便就嫁出去的，我们要招赘，绵延香火。”又问父母给了什么嫁妆，
我：呃……装修费算吗。
阿公嫌弃地摇了摇头：我们嫁女儿要送车子房子，钱！十几万几十万几千万都有的，当然没钱的也不用那么辛苦。
我的茶越喝嘴越干，举杯饮尽就和两位阿公告辞了。阿公们热情挥手。我给朋友张渢渢微信描述了经历，她潇洒得很：吃人嘴短。茶都喝了，算了。
泉州就是这样……有古风。每个人都是一幅群像。
泉州之旅像一场暮色幽微的梦。
因而当我下高铁拖着行李箱钻进福州地铁，看到周五下班的年轻人，一缕缕班味儿迎面而来，靠着味道，我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福州1号线地铁和北京地铁的建制出奇地相似，于是我大胆猜测，这也是港铁参与建设的吧。一查果然是。
到住地洗了洗澡，休息了一下天就暗下来了。茶亭这个位置实在好，到鼓楼区很多地方都只有两三公里。直接骑共享单车去达明美食街，吃了一碗岭南牛杂，结果在没有做任何攻略的前提下，福州还是上来就把我香晕倒了，绝对是实力派，服了，福。
另外一个观察就是福州相当干净，美食街这种卫生很难保持的地方也做得很漂亮。比北京的市政做得好太多了。放单车的地方也有专人归拢排列，可能就是有这样的服务者才会让闹市也井井有条吧。对比之下，北京的安排莫名其妙很多，一个地铁安检口放六七个人做什么呢，公交车上安排的安全员是做什么呢。
回北京的路上我听了“基本无害”的一期播客《福州生存指南：never say sorry, always恰强》，里面提到福州地铁公交曾经有二百多天免费开放给市民。
因为福州人的主要出行工具是小电驴，走路的人很少几乎没有，每个人都在咻咻咻——，只要骑上小电驴，每个人都能在劳作的日常里获得背包客一般的自由。我相信常骑小电驴的人不那么容易抑郁。而且福州人民极其遵守交规，安全而自由，很理想了。
福·舟
吃过晚饭，我走路去了离我最近的西水关码头，去坐福州去年新开发出的龙舟。从白马北路边上下去就到码头了，镶嵌得很自然的一个平台。旅游淡季，福州又是大数据里存在感很低的小众城市，到了码头后售票厅见不到工作人员，除了我一个游客外再无他人，我确认还在营业时间内，码头的灯还亮着，于是我拨通了亭子上的手机号，对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没有人吗？我刚才打电话还在啊。你等一下，他去那边码头就要回来了。眼前没有任何人影，将信将疑之际，一个小哥乘着舟来了。我上船，小哥调转龙头；仅一名游客，就这么悠悠哉哉出发了。真是不可思议。
到福州的第一夜就爱上福州的榕树了，福州很美，整个城市都是榕树，温柔、轻盈、幽静。福州也叫榕城。开船的小哥说榕树很容易长，根系发达，十几年轻轻松松就能长成一棵大树。对于喜欢大树的我来说，太让人快乐了。后面两天我还去了三坊七巷，从文儒坊进去走到东林里，有棵参天大榕树，树下有座树神庙。福州人万物有灵，榕树也是神气的神仙。
第一晚坐的是西水关—黎明湖线，路过许多古桥。坐船仿古，滋味绝佳。不过没照到清晰的照片，图片上的不是。
某一日晚上路过上下杭的时候拍到的古桥，福州城里很多类似的，完全融入到市民生活里，没有“景区感”。
九月的福州阵雨多，天气在凉风和闷热之间交替，早晚温差几乎没有（28-30℃），一天里也不是时刻都舒服。况且我经常一天走出5km以上，有时候还能超过10km，纯粹因一个人玩，自由无边，由着自己性子走来走去，等到累坏了的时候，往往一步也走不动了，只能像个纸片一样软在路边了。这时候坐船能占尽全部便宜，凉风习习，庭草交翠，风月无边。
中秋假期两天，对象得闲同游。抵达当晚吃过闽菜，我便向他招手，坐船去啊。本以为航道的风景大致相似，谁知晋安河航线与我前一日的静谧雅致大不相同，完全是工业风。岸边还有夜市，经过的桥都粗犷了起来，河面开阔。
钢筋水泥。晋安河是福州最古老的运河，由晋至宋，由建城取土的城壕演变为外城护城河。
据开船的小哥（00后）介绍，福州城由晋安河划分内外，隔了一条河房价大不同，河西城内学区房，房价高达10万一平。河东曾经大量建厂，排污直接到晋安河里。1996年，市政开始清理河道，定期将晋安河和闽江做水体置换，同时释放大量罗非鱼入河，没想到此鱼繁殖能力超强，现在河里五世同堂也有了。
我们船行着，船身周围不断有鱼扑通、咕咚钻进水中的声音，每次对象欢呼着叫我看时，鱼已经跃身而去了。两岸周围还不时飞过白鹭，有些笔直地站在河道边湿泥上，白色绒毛下两只腿矫健有力。
晋安河河段码头处的白鹭公仔，很精神的两只，穿的衣服应该是职业服，大概是机长吧？福州的小动物们总是以很有爱的样子出现，可以直接感受到设计者的爱心。厦门有名为“鹭城”，但我未曾在厦门看到类似的用心。
在福州的最后一天坐了西湖码头的航线。时间紧张，再加上前一天爬了山，于是我和对象直接滴滴西水关码头，司机坚持那边根本没有码头。我立刻又看了一遍地图，推测他可能不知道新的游玩项目。但他很自信，只要打车去码头的他都告诉人家没有。又说福州曾经有一百多条内河，逐渐被填掉，现在只剩下白马河、晋安河、光明港。
曾在小红薯上刷到过一些帖子，福州本地年轻人发言，小时候内河又臭又脏，甚至有人在光明港看到死猪漂浮而过。内河的治理问题，几乎是每个城建开始的第一步。
福·山
「福州的别号，又叫作三山，就因为在福州城里有许多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凡到过福州，或翻开福州游记及指南之类的书来看过一道的人，都背诵得出山歌似的一句形容福州城内诸山的熟语，叫作“三山藏，三山现，三山看不见”。」（郁达夫《闽游滴沥之五》，1936年初夏）
郁达夫曾把北平、南京、福州称为住家的好地，这三个城市合他的脾性，既有田园的景象，又有都市的便利。
1936年，郁达夫受时任福建省主席陈仪的邀请去往福州，受聘为省政府参议，在福州居住达两年之久。他喜好福州山水，登乌山、于山、屏山，夜宿鼓山涌泉寺，在鼓山里访古寻胜，同游人催他下山，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直到望不见了，才作罢开始念诗。他兴致勃勃地写山的地理，山的典故和传说，他说鼓山灵源洞喝水岩没有水，去的两次都在大雨之后，却一点流水也没有，真是奇怪；他说在于山中感受到的是积极、入世的气氛，绝不会让人产生遗世独立的悲观色彩。快活的时候，上上于山，达夫写道。翻山涉谷，成了郁达夫在福州的乐趣之一。
1938年12月，郁达夫偕王映霞和长子郁飞离开福州赴新加坡参与紧张的抗战工作，自此再也没有回过祖国大陆。
到福州的第一个白天，我决定去登乌山，乌山就在福州市区内，是个不高的小山包，路线极为便利，离我居住地步行仅两公里，下山可直通林则徐纪念馆、三坊七巷。
乌山小巧别致、空气清凉、榕树繁茂郁郁葱葱，完全坐落在市区内，不远处就能看到街巷，最妙不过大隐隐于市，一座小山就能让人感到福州的好。
从乌山下山，一阵急雨洋洋洒洒飘下来，这时候不宜硬走，我为躲雨在街边店铺吃了碗肉燕，肉燕还没吃完，雨已经停了。地湿路滑，哐当一声，自行车的金属声砸到了地面上，车上一位约六十岁的伯伯也同时倒下，和自行车蹭到的小汽车立刻停下，车主还没开口问询，伯伯就已经站起身来连说几个“没事”，让车主开走。路人见状也都继续向前走自己的轨迹，仿若无事发生。无法确定这是伯伯个人的性格，还是福州的性格，我想这种事情如果在北京发生，绝不会这样收场。怎么会有这么体贴的人呢，自己已经摔倒在地上了，还不忘安慰别人，生怕别人以为是自己的错。
鼓山涌泉寺规模不小，号称闽刹之冠，在清代是官方指定的唯一受戒道场，中国台湾不少僧人前去受戒。
鼓山很热门的一个玩法是坐着缆车看日落，人随着缆车缓缓下落融入夕阳，自然风光与都市风景尽收眼底，跟着太阳的脚步，离福州市区越来越近，拥抱福州。
我们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缆车在去的时候就买了双程票。不料我们在涌泉寺逗留太久，离开时已经五点半。当我们抵达离缆车点还有三分之二距离的位置时，人前已经是乌泱泱一大片了，人声鼎沸，原来缆车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这里。
眼看着天渐渐暗下来，管理员在旁边打趣，非两个小时排不到。于是立刻放弃坐缆车的计划，钱交了也只能就此白送。18：10分太阳开始下山，穿过排队人群擦过无数人的肩膀终于挤到了山边，看到了无比壮丽的一幕。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远处的积云就变幻了好几个模样：龙卷风、大漠戈壁里的风蚀蘑菇、小龙小兔、伸出双手闭着眼睛神游向前的小婴儿……朋友当天去甘肃张掖玩，我发消息给她：“福州今天也有自己丹霞地貌！”
云团下整个城市开始轻快地进入夜晚，大大小小的霓虹灯亮起来，灯下闽江蜿蜒涌动，真如郁达夫所说，一线碎银细浪，古今不变。太阳下山，离开福州就看不到了的东西，又多了一个。
从鼓山下来去了烟台山。本想寻访各个领事馆旧址，但夜色乌黑，根本没有办法看。
烟台山现在被开发成了商业街，坡上有很多小店，整个商区非常精美，设计得当，我在某一个店内淘到一个漆器碟子，内刻有素雅菊花图案，是八十年代福州国营漆器厂对日出口的产品，当时日本大部分漆器订单都集中在福州。
当时已经十点钟，店家还开着门，想到北京，夜晚十点钟可以去的地方，除了酒吧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解放大桥。过了这个桥，就从仓山区走回内城鼓楼区了，离得最近的就是上下杭。说起来容易，但是这个桥，无敌长，甚至穿过了闽江的一个小岛。真的不建议爬了一天山的人再走这条路。可是有人她非要看夜晚江景。
大桥的另一侧，没有照到的，是福州的大叔们，搭了小折叠桌，边吃东西边聊天。江边晚风，好不惬意。当时已经过十一点了。
福·道
梦山路。沿着西湖公园大梦山走，可以走到西湖公园南2门，对街是大梦书屋。
福州街上的小动物。沿街走着走着就冒出一只。
我很喜欢观察每个地方的交通要素，会注意到不起眼的细节，日本京都绿灯时会发出布谷鸟的叫声、北京牡丹园亮红灯会伴有敲木鱼的等待声。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声音，这些细节对我的生活体验不可或缺。一想到这些声音背后是一个人或一群人创造出来的，就觉得他们太了不起了，体贴又有趣，还耐烦。上班以后更这么认为了，想做成一件事多么难啊。上面这张马路图，喜欢的是圆头圆手的小人。
福·舌尖
福州，人间无敌的美食天堂，我在福州吃的每一口都在想“离开福州就吃不到了”，即使被称为太商业化、千篇一律的三坊七巷主街上的花生汤都是软糯细腻、香甜可口的，福州人怎么创造出这么老少咸宜的甜品，真是天才啊。
一同楼，闽菜。播客嘉宾主编姐推荐的店，主编和老板很熟，确实好像是明星饭店，店里墙面上贴满了老板和各路明星的拍立得合照与签名。位置离三坊七巷三公里多。
青红酒，据说福州做糟鱼糟肉都是这种酒，但喝的和做肉用的又不完全一样，味道近似黄酒，但口感更薄，适合搭配下面的巴浪鱼。
那个粉就叫捞化。很脆，一咬就断。
结语
在福州的最后一天，我从屏山打车到阿信鲜捞，想离开之前再吃一顿。上车后司机很惊讶阿信开了连锁店，他以前并不知道我要去的那个分店。想到那个坚决否认有码头的司机，俨然他们还没我这个游客熟悉福州的变化。福州的内河整治、文旅都是近几年才慢慢做起来的，大概福州本身还没有以旅游城市自居，阿信鲜捞就可以证明——我下车后眼前一黑，店面紧闭，下午四点不营业。
再抄一句就走：
“福建的文艺，同福建的物产资源一样，若要开发，希望无穷。”（郁达夫《对福建文艺界的希望》）（文艺亦可替换为文旅）
本期编辑：白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