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一个日本友人吃饭。
酒过三巡正酣时，他突然郑重其事的说，我要和你说件事。
我心想，啊，这个年过四十的家伙终于要定心结婚了吗？
结果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去开了股票账户，准备开始投资一些股票了。
我大惊。说实话，这消息比他要结婚还让我惊讶。
毕竟他是“赚多少花多少”的典型日本新生代——
吃饭喝酒一点不省，最爱的是请假去登山露营，曾经放话要踏平日本的百名山（就是日本人自己评出来的一百座最有名的山）；
从不缺桃花运，也舍得花钱约会，却奉信不婚主义；
明明是个工作十分稳定的医生，却每隔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租房，美其名曰体验不同类型的生活。结果兜兜转转都是在海边，只因为养的狗子最爱去沙滩奔跑。
总之，他在我心目中是个和投资理财八竿子打不着的形象。
更不要说，今年初的时候我还和他提过，日本政府正在推行的新NISA制度挺有意思的，很多证券公司也有开户优惠，要不要去弄一个。
他当场就嘲笑我，日语还没说利索，就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挣日本人的钱了。
结果才三个月不到，他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1
细问之下，他说了两个改变主意的理由。
第一个理由果不其然是养老问题，他最近开始担心自己的年金未来会不够花了。
换做中国人很可能会想，早干嘛去了，怎么到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
但各位要知道，日本过去三十多年的物价基本是保持恒定的，所以钱一直很值钱。
当一件事情稳定了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以后，人们就会把它当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以在日本新生代看来，年金的金额有多少暂且不论，至少自己未来养老所需要的钱是可以非常直接的计算出来的。接下来，只要朝着那个目标攒钱就完事了。
其实比起具体的金额，确定感会更让人有安全感。
这一点在中国、美国乃至大部分国家显然是不一样的。因为大家习惯了通货膨胀，习惯了明天的物价会比今天高，所以未来究竟要多少钱养老，没有人算得清楚。
毕竟三十年前的百万富翁，和现在拥有一百万，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要尽早投资，要尽量攒钱，才可能对抗那种不确定性。
但后面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了。疫情之后，日本沉寂已久的通胀机器终于缓缓启动了，电视里、新闻中，普通人听到的叙事开始和以前有所不同。
而当他们自己走进超市便利店时，也实实在在发现了物价在变化。最近有个很有趣的日本广告不知大家看过没有，就是一个人在超市结账时发现金额如此之高就崩溃了，然后结账员和超市经理都在鼓励他面对这一切。
确定性被打破，不安就开始萌生。
自己的年金真的还够用吗？之前很多宣传文章中说的所谓攒够5000万日元（按目前汇率大概是250万人民币）足以养老还是真的吗？
再转头看看银行账户，一年0.5%的利息都能被拿出来大肆宣传。因此，把眼光投向股市就成了普通人很自然的选择。
2
友人给出的第二个理由更加有趣。
他说他做了一些研究，也看了很多专家分析。已知日本股市30多年后刚刚突破历史高点，而其他国家的股市在同样的时段里涨了好几倍，那么请问日本股市现在究竟是上涨的终点，还是中点呢？
我忍不住提醒他，别忘了30多年前那个高点可是泡沫的尖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数值。
他又反驳我说，难道2000年时候的纳斯达克指数就不是泡沫尖尖吗？那为什么美国股市还能将那个高点远远地甩到身后呢？
我沉默了，心想，你确定你们国家的这帮“冥顽不灵”的上市公司，能和美国相比吗？
不过我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直截了当，又很能让投资者为之心动的理由。
当新一代投资者已然忘却30年前泡沫崩塌时的绝望和痛苦时，他们看到的，只有机会。
中国股市有句老话，“横有多长，竖有多高”，不知道适不适用于日本股市。如果适用的话，乖乖那可不得了。
3
了解了原因，我又接着问友人，那你准备买什么股票呢？
他狡黠的一笑，说已经想好了，准备买两支。
一支叫帝人，是个研发各种材料的企业。因为自己买的很多户外服装都用的这个企业研发的材料，很舒服也很有科技含量。
我现场掏出手机查了一下，是家老牌企业，成立都快一百年了。业务五花八门，不过都是和素材、高端原材料有关。按照行话来说，就是家细分领域的隐形冠军。
这种选股模式其实在新手投资者里很常见，那就是挑自己用过的、见过的、身边的企业投资。因为对业务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本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品牌的粉丝，所以选得准，也拿得住。
这是一个意外有效的投资策略，也曾经被投资大师彼得林奇大力推崇过。
不过帝人这支股票的表现在过去数年间实在很一般，基本上是拉了一条直线。没细看其中原因，我就催促他说出另一个名字。
他说了一个片假名，我没听懂，再问，才理解是特斯拉。
我说你也不是特斯拉的车主啊，怎么会想到买这个企业。友人脱口而出，因为马斯克是天才，然后想了想又补充说，也因为它跌了很多了。
前者我很认同，不过后者倒又是一个新手投资者经常找的投资理由。
其实也没有什么对错可言，不过对于见过港股这种十八层地狱的我来说，跌得多其实算不上什么好的投资理由。
话说回来，日本政府推的新NISA也挺神奇的，范围不但包括日本的股票和基金，也包括美股里的很多股票。在这个账户里做一定限额的投资，是免征资本利得税的，在日本，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足足会吃掉投资或者分红收益的20%。因此为什么要包含美股？没想通。
关于NISA，有机会我们再细聊。
4
接着我们又聊了聊关于房子的问题。
其实我很好奇的是，既然他有心为养老做准备，为什么不至少考虑买个自住房呢？毕竟日本的贷款利率这么低，作为日本人还可以零首付，反正租房也得付房租，为何不买一套？
与其给房东付房租，不如给银行交贷款。这其实也是让无数中国的70后、80后懵懵懂懂之中赶上时代红利的重要理由之一。
结果友人说了一个乍听上去很有道理的理由，那就是贷款一旦背上，可就得一直付下去了，而房租如果有一天付不起了，搬到一个更便宜的住处便是，要灵活得多。
我想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之所以日本人的思考模式会是这样，其实隐含了一个前提，那就是房价不会涨。
因为房价不会涨，所以什么时候买房其实都是一样的，也因为房价不会涨，所以买房变成了一种消费，而不是投资。
而和之前说的物价因素一样，因为三十年没怎么动过，所以新一代的日本人已经把房价不会涨当做是一种常理了。
5
不过，为什么现在日本人对于物价的观点已经改变，对于房价的观点却依然没变呢？
想来想去，最可能的理由就是房价的波动不是肉眼可见的，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物价的涨跌只要打开电视、去趟超市就能一目了然，而房价的上涨只有自己真的关注房产，或者经常去房产中介里转悠，才会得知。
所以现在真正对房价敏感的，大部分是这几年搬到东京或者大阪生活的外国人，比如我们。我们被过去几十年中国的房价深深教育过，这种思维惯性也就会被带到日本来。
友人接着说，在他的认知中，日本的房价只有一种情况才会涨，那就是房子周围开通了新的电车路线或者新的购物商场，生活变得更便利了，这种房子确实是会涨价的。
但提前得知这些信息，得有很灵敏的嗅觉，甚至有很多专业人士是专门干这个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基本别想赚这个钱。
总之，虽说我用热钱论和通胀论向他灌输了如果认为股市会涨，那么不能排除房价也会涨的理论，但他还是将信将疑。而且买房所需要的决断和勇气，显然和开个证券账户买点股票不可同日而语。
6
挺多朋友看到昨天日央行的行动跑来问我观点，我都会这么回答：
既然市场的反应是股市涨日元跌，那就是意味着日央行的紧缩力度低于大家的预期。
其实对于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体来说，想要跳出惯性思维，和一个自然人并没有多大区别，甚至要更难。
因为日本在过去这么多年里几次尝试紧缩都没有什么好结果，那这次自然会小心翼翼、万分谨慎，甚至无为而治，试图横蹚过整个周期。
不过结果如何？谁也不会知道，今天的文章只是一个从普通人视角观察的小故事，并没有任何的投资建议。
这个故事还有最后一个小插曲。
酒足饭饱准备道别的时候，我和友人说道：“对了纯桑，你说你明天就要买那两支股票？”
他说：“对啊，我都观察好久，也下了好久的决心了。”
我：“提醒一下，明天是日本公众假期，股市不营业哦。”
他：“什么？假期的时候股市居然不开？”
宏观：
随笔：
播客：
vol.58.全球宏观和资本市场2024展望：我们看到的，和我们期待的
vol.52 我们的“租房焦虑”如何解？
vol.51 遭遇业绩滑铁卢后，基金经理最近都在想些什么？
vol.49 补上普通人资产配置的重要一环
vol.47-48.停下来的自动步道，回不去的超低利率
vol.43. “国家要救的是房地产，不是房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