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
《文学报·新批评》
优秀评论
第九届《文学报·新批评》优秀评论评选结果近日揭晓。本届获奖者身处文化领域的不同方向,涉及文学、影视、公共艺术、戏剧、网络文化等,既有深耕文艺评论的知名评论家,也有多位跨界的“90后”青年评论者,呈现了两年来本报《新批评》专刊致力于提升文艺评论话题的深度、创意以及对新人声音的支持。
在获奖者围绕自身评论观念书写的文章中,我们会看到一代又一代评论者如何接续评论理想,将自己的现实观察与兴趣热爱结合,始终在文学艺术的前沿地带,以研究和创造实践着理想的文艺评论。我们将陆续推送这些文章,期待有更多真诚、善意、锐利的评论声音相遇在《新批评》。
本周报纸特辑
批评的准备
批评是艰难、同情而准确的否定。批评是探囊取物然后物归原主的过程。修辞立其诚,对批评而言就是不虚美、不隐恶,言之有物,正道直行,为写下的每一个词负责。
文 / 贾想
读研究生之前,我没听说过批评家这个职业。
2017年,我成为张柠老师的学生。第一次聊天,我告诉老师,我想从事文学创作。老师说:可以同时做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那年冬天,我尝试为一部当代小说集写了一篇评论。老师读到之后说:写下去。于是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写了下去。一晃七年,我已从北师大毕业,在文学机构工作多年。相比于文学创作,文学与文化批评已经成为我显在的事业。但我深知,真正的批评家比金子更少。我只是一个批评文体的从业者,绝非什么“批评家”。迄今为止我的全部文章,不过是为批评所做的漫长准备。
一个不通机杼、上下求索的批评从业者,哪有什么“批评观”可言?我仅有一些未经推敲的散见。这些在读书、思索、习作过程中匆匆草就的残章,记录这些年一个批评从业者自我辨认、自我雕刻、自我养成的过程。
——就让这些残章散见说出我的批评理想吧。
豹子死死盯住猎物,批评家死死盯住原创性。
所有批评家都是猎人,只有极少数幸运的批评家成为了天才捕手。
批评的一部分动力来自愤怒,一部分来自雀跃。前者造就了斥妄的批评家,后者孕化出显正的批评家。
珍惜金刚怒目的批评家。古云:七尺棒头开正眼,一声喝下息狂心。
像哪吒一样,被激怒的批评家会瞬间抽走对手的龙筋。
没有否定精神就没有批评。但简单粗暴的否定通向权力,把文本作为一个奴隶来对待。批评是艰难、同情而准确的否定。
扁鹊见蔡桓公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这是热情的批评家和胆小的作家之间发生的对话。
批评不能压迫作品屈服于自己。如果作品是美的,那么批评的第一要义就是准确地说出这一种美。批评的准确指的是:找到一击即中的语言,将艺术家从古往今来的众声喧哗中独立出来。博尔赫斯的一句诗,是对爱伦坡艺术最好的概括:“他不敢逼视的不是闪光的金属,/不是大理石墓石,而是玫瑰。”
记住桑塔格对批评家的警告:“阐释是智力对艺术的报复”——如果你的阐释只是想让艺术变得顺从。
还是桑塔格:“最好的批评,而且是不落常套的批评,便是这一类把对内容的关注转化为对形式的关注的批评。”
批评家不是辛波斯卡笔下那个想要“敲”开石头之门的彬彬有礼的客人。他是个不速之客,一个撬锁贼,掌握着撬开作品之门的工具。他闯入作品的房间,充当作品临时的主人——这样才能看到作品内部的辉煌。
批评是探囊取物然后物归原主的过程。
总有挫败的时候:最夺目的美让作家挫败,最夺目的作品让批评家挫败。虚荣的批评家害怕挫败,乐天的批评家享受挫败。我享受这美妙的挫败。
修辞立其诚,对批评而言就是不虚美、不隐恶,言之有物,正道直行,为写下的每一个词负责。
没有不诚实的批评家。说谎的那一刻,批评家已经自杀。
批评家不在研讨会上,除非他戴着专家的面具出现。
詹姆斯·伍德教会我,批评的风格应当是“迅捷而风度翩翩”。
批评家贵在养气。好的批评气盛言宜,令人呼吸顺畅。
和诗人一样,批评家对语言有强烈的洁癖:他要擦掉词语身上的灰尘与积垢,像第一次一样使用这个词语。
批评对语言弹性的要求极高。借用波德莱尔对雨果语言的评价——批评家不仅知道如何尖锐、清晰地再现明确的事物,而且还能以必要的含糊再现朦胧暗淡的事物。
做个比喻:文学批评是一杯热水,文学作品是一包干茶。作品的干茶需要放入批评的水中泡发、复活、释放香气。而批评不能离开作品空谈,需要用细读拥抱文本,用水的张力和热的能量,展开文本禁闭的语言系统。离开批评,作品的价值当然还在,但是被封闭了,封闭于一种无法溶解的、干燥的孤独之中。
三种话语缠着文学批评:科学的分析性话语、历史的描述性话语和文学的虚构性话语。批评同时和这三种话语恋爱,但拒绝和任何一个结婚。
批评不背负文学史的重压,故而轻盈;不服从文艺理论的管束,故而灵动。
批评不是一锤定音。相反,批评是无穷可能性对一个盖棺定论的起义,可以让僵死的、铁定的艺术结论全然失效。这种批评没有什么架势,只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阅读时找到了一个奇妙的构图。在别的评论中昏昏欲睡的作品,来到这个构图中立刻清醒了。在这个意义上,好的批评就是对作品的第二次生育。
批评其寿几何?可以传世,也可以速朽。马修·阿诺德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说:文学评论的保质期只有一星期。
不要害怕同归于尽的批评。鲁迅先生如是说:“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
关于批评的定义,我不会比我的老师讲得更好:“批评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符号世界或经验世界,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命’。它研究的是活生生的、尚未被命名的‘生命样本’,而不是那些被人反复解剖了多次的、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尸’。它要将新的文学经验和形式推荐给别人,让更多人对自己的沉睡的‘躯体’产生怀疑,进而苏醒过来。”
还是鲁迅先生:“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合格的批评家知道何时应当开口;伟大的批评家知道何时应当沉默。
新媒体编辑:何晶
配图:摄图网
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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