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天津市南开区，冬阳煦暖。当天上午，南开大学讲席教授、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叶嘉莹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在津举行。下午，南开大学举行叶嘉莹先生追思会。这里是她教学终老的最后一站，也是后人传承与缅怀的起点。
图片来自南开大学
南开大学，省身楼，梧桐树叶剪裁过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漫溢进来，温柔炽烈，一如叶先生的百岁人生。
人们穿着黑衣，从世界各地赶来。由南开大学党委书记杨庆山主持的追思会，首项议程是为叶先生默哀。空气凝默，先生那清癯的身影、蔼然的音容似在眼前浮现。
图片来自南开大学
“叶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她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家国情怀为世人敬仰，她对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传承和发展所做的卓越贡献流芳史册。她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是何等纯粹的人格魅力；她将‘小我’留在身后，为‘大我’讲学半生，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又是何等崇高的精神境界。”南开大学校长陈雨露说。
“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叶嘉莹半生流离，以中华古典诗词为生命之舟，熨平了岁月的平仄，也渡引了无数后学。在陈雨露校长看来，叶先生融深厚的国学功底、精湛的西学修养、深刻的生命体验为一体，构建了以兴发感动为核心的特色鲜明的诗学体系，并将这种诗学探索带出学术庙堂，让这种由生命体验形成的精微理解转化为感动鼓舞当代人追求诗意生活、凝聚奋进力量的宏大热情。
——正因如此，构成今日这份告别的，既有对先生逝去的哀恸，但更多的是对她毕生深耕的诗教事业的传承之志、珍重之意。
图片来自南开大学
叶先生为何选择诗词作为其毕生志业的锚点？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原常务副校长、文学院原院长陈洪谈起他的思考：“中西学术界曾有‘中国人是否缺乏信仰’的争论，而事实上，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并非源自宗教，而是体现在文化上，以源远流长的诗词文化为重要组成部分。”他忆起叶先生在生命最后几年中对量子纠缠等前沿物理的关注，这其中寄托着她对“莲实有心应不死”的祈愿：她希望，中华古典诗词能够成为一种传承不息、无限感发的强大基因，在千秋万代之间接力绵延。
图片来自新华日报·交汇点
“先生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先生了！”中央文史研究馆文史业务司司长耿识博哽咽道。
图片来自新华日报·交汇点
台湾大学中文系原系主任、教授齐益寿是叶先生65年前的学生。20年前他在南开参加先生八十大寿和词学研讨会的情景如在目前，当时在座的，还有科学家杨振宁和数学家陈省身。齐益寿认为，叶先生的一生是从诗心到诗教的圆满过程：“她从诗心出发，让我们先被感动，再被启发，然后使我们能够欣赏他人之美、万物之美，让我们借此交融，互相提升，从而使诗词成为跨越古今的最美丽、最有效的桥梁。她的诗教事业横跨东西半球，遍及大陆台湾、走过香港澳门，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欧美都留下了她传播中华诗心的足迹。”
对先生讲学的情景，叶先生在南开培养的第一位博士生、中国教育出版传媒集团出版部主任迟宝东，也有很深的印象。
“先生在课堂上总是旁征博引，随手拈来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跑野马’的即兴风格。每次上课前，叶先生都要提前一两天来备课，由我负责准备讲义，但在课堂上还是会出现很多新的内容，让我窘得不得了。可见，叶先生的学问不是‘死学’，她最核心的诗教理念，就是揭示出诗词生生不已的感动人心的力量，她常说诗词的作用是可以让人的心不死，她把她所感受到的诗词的生命与各类材料的生命相互激荡碰撞，这让她的课堂充满了力量。”
哈佛大学东亚系博士张元昕是叶先生最年轻的学生。她乘坐飞机颠簸20多个小时赶到天津，奔赴的第一站就是先生的灵堂。镜头前，她告诉记者，自己因10岁时在央视《大家》栏目中看到叶嘉莹先生，便鼓起勇气给先生写信，没想到竟然收到了先生邀请她赴加拿大面授诗学的回信。一颗诗心的代际传承，成就了张元昕毕生的志业。
“先生曾经讲过，她小时候在论语中读到‘朝闻道，夕死可矣’时，感到心中有莫大的震撼：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这么重要的东西叫作‘道’。何谓道？谁来承担？如今，借由诗教，叶先生已经把‘道’全息地传给了我们，诗教不但是一种文学的形式，还是情感的教育、伦理的教育和美的教育。这六年来在美国，我一直和母亲举办一个诗教班，用吟诵等先生讲诗的方式来教导他们，六年下来，小班的孩子们已经学会了1200多首诗，诗词让每一位海外中华儿女都能织出心中的那团‘锦绣’。”张元昕说。
来自河南省许昌市特殊教育学校的12岁小朋友徐铭泽，是追思会上年纪最小的一位，她告诉记者，大家都叫她“福妞”，这是叶先生为她亲取的名字。“2017年，我听到叶奶奶非常好听的吟诵，就去学习这个调子。2020年12月1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我见到了叶奶奶，她送我了一本《给孩子的古诗词》，还亲笔题字签名：‘福妞，听到你读诵的声音与我的音韵很像，真是可爱。——迦陵。’后来，我用叶奶奶的吟诵调把这本书吟诵了三轮，还刻录成光盘，作为送给叶奶奶百岁华诞的礼物。”徐铭泽说。
图片来自新华日报·交汇点
面对眼前这些曾被叶先生所感发的生命，叶嘉莹女儿赵言慧女士潸然泪下。在长达十几分钟的致答词中，她说得最多的词是“感谢”，因为罹患癌症、担心会走在母亲前面，她倍加感谢母亲生前的同事与挚友，感谢在母亲最后十年替代她尽孝的保姆，感谢在母亲住院期间无微不至照料她的护工大姐……致答词的最后，她说道——
“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为她曾经与我们在一起的生命而感恩。我们大家可以带着她在我们心中的回忆继续生活。我们都需要珍惜我们身边的人，珍惜我们的家庭，珍惜我们的时间，珍惜我们的生命，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在未来活出不同、但是同样精彩的人生。”
图片来自南开大学
斯人已逝，如流星闪耀天际，又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一如先生所言，莲实有心应不死，千春犹待发华滋。持守文化初心，就是对叶嘉莹先生最好的告慰与纪念。永别了，叶先生，我们永远想念您！
来源：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文 王悦谋/图
编辑：邓晓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