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勇敢的伴侣||闵明亮

八月初三，是我和妻子温玉彩的结婚纪念日。蓦然回首已经四十三年了！妻子翻出尘封的结婚证，看着那发黄的纸张，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中闪过！在大女儿给我们拍照片时，她笑的仍那么灿烂，可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回想几十年风雨历程，我欠她的太多了。

事情还得从1975年说起。那年我高中毕业，正赶上县办钧瓷一厂从农村招收有文化、本质好的青年入厂，当时叫做亦工亦农。

    入厂后，分配到生产一线锻炼劳动，我所在的三车间，生产的出口瓷，因为生产任务完不成，产品合格率低，厂里就采取延长工作时间、搞劳动竞赛、人员优化组合等办法。最后一轮组合把我和温玉彩及张金花组合在一台机轮上。虽然我们年轻，她们两个还是女的，但我们都不服输，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在劳动竞赛中连续多次获得流动红旗。

    在当时，有文化能劳动的很吃香，还有那时候的高中生很少，不久后师傅和领导就给我介绍对象，其中不乏有文化、人品好、模样俊的优秀女青年，但我都婉言谢绝。其实，真实情况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家在农村，弟兄六个，从小在一起吃苦受罪长大，我虽然走了出来，但时刻把父母的养育之恩、兄弟的手足之情挂在心中，当时我家除我和大哥外，还有四个兄弟在农村，家里只有两条圈垌能住人，所以，我们都没找对象。

    我想自己连个窝都没有，即使再合得来，也不能给对方幸福，何必让人家跟着受委屈！当时就下定决心，在兄弟们都有房子之前，再不提婚姻之事。

    兄弟几个都到了结婚年龄，父母很着急，多次找着商量怎么办，但大家都知道，父母能把我姐弟七人养大已经很不容易，盖房结婚的事再也不能让二老再操心。哥几个就商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排除万难盖新房。我和大哥有点工资，就负责买材料；三弟、四弟负责烧砖、挖地基、垒墙；五弟、六弟年少，就干些轻活。

    为了盖房，我省吃俭用，早餐除了一个馍和一碗稀饭外，菜就二分钱的箩卜丝。同台轮的玉彩和金花都是家里送饭，吃饭时看我打饭少，就争着让我。我也知道她们并不宽裕，我说啥也不吃，她们就强行把饭菜倒到我碗里。

    家里盖房，虽说不让二老操心，但他们放心不下，整天守在工地，不停地忙活。经过全家一年多的努力，终于盖起了五间在当时也算漂亮的房子，但因我家兄弟多，加上原来的小垌，每人才合一间，也能勉强算个窝了。

    一晃几年过去，我成了大龄青年，眼看周围适龄同伴，都已成家立业，心中多少有点失落，但工作起来，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

    虽然几年过去，我的工作几经变换，可玉彩俺俩像从来没分开的哥们一样，无话不谈，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几年她也没找对象，有一次她送我一张照片，我就当老朋友做个留念，不加思考就收下了。

    由于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频繁来往，有些眼尖的人，说我们比恋人见面都勤，厂里就传着我们搞对象了。

    那时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的户口在农村，家里条件很差，早就有人说我们这批人很可能要清退，结果说着通知就下来了，我们都只好收拾行李回家。而人家是城市户口，还是正式工，长相出众，一家都是“铁饭碗”，至于谈恋爱，我连想都没敢想过。

    厂里的很多人也不赞成，说条件反差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家人也坚决反对，一怕闺女将来受委屈，二怕亲戚邻居笑话。有的人对着她父母的面就说：“多好的闺女咋会看上山沟里的黑娃子”。

    亦工亦农被清退，厂里结婚生子的好几对都离了婚。可她偏要对着干，在这时候提出和我结婚，我说反对的人太多，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她说:“是我跟你过，谁也阻挡不了。如果你要不娶我，我就永远不嫁”。看她为了我不顾一切，我终于下定决心：不管谁说我啥，我也娶她为妻。

    那个年代农村结婚非常简单，当天她手捧鲜花，随着迎亲的人，一路走来，翻过火石坡，穿过长葛岭，垮过南沟，来到了刘家沟北坷坮，一进村惊呆了看热闹的众人，有人说:“明亮这小子用啥手段把仙女似的姑娘骗到了家”，后边还跟一群娃像追电影明星一样嘻笑呐喊。

    三天婚假过后，妻子就去上班，每天往返十几里山路，她从不说苦叫累，回到家里总是春风满面，每逢发工资，头件事就是给我买条香烟，（当时农村抽烟都是自卷）日子说不上幸福，也算安然。

    时光过的飞快，第二年，大女儿不期而至。二十好几有了娃，夫妻俩如获至宝。但在高兴的同时，生活的枷锁也套上了身，而且越勒越紧。

    一月产假转眼到期，刚满月的孩子离不开母亲，翻山越岭抱着孩子回家住已不现实，只有在镇上租房，当时不管农村或街道住房都十分困难，亲朋好友满街帮我们找，最后在东大街找到一间“半坡山墙”的房子，只有几平米，除放张床外，勉强垒个小煤火，连吃饭都得坐床上。

    厂里再三催着上班，妻子只好抱着孩子去，把女儿放到托儿所。由于生产任务重，一干起活就顾不上孩子，女儿在托儿所饿的哇哇直叫，又不断生病。孩子姥姥看着可怜，就让女儿白天放她家照管，下班再接走。妻子每天早上抱着女儿从老大街，走建设路，过五道庙，来到红石桥，把孩子放到她姥姥家，再走长河街，顺着西寨墙冲厂里上班，说是七里长街，这又转个半园，最少也有十几里，她每天除了繁重的劳动外，还要抱着孩子跑二十多里。

    妻子每月挣三十多元，实在顾不着三个人的生活。再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在家吃闲饭，我就去一个建筑队打工，因为没技术，每天都是搬石头、运砖、和灰。我一下子干这活，不说面子上过不去，体力也受不了，整天弄的灰头土脸，衣服成了灰白色，回到家里推倒爬不起，再看看妻子和孩子都跟着我受罪，真是心如刀割。

    我不忍心她跟着我受苦，就说：“就凭你这长相和你的为人，趁着年轻，再找个好人家不难，如果是带着孩子不方便，我带着她回老家，等她长大了，我一定叫她去找你这个好妈妈”。她一听又气又急，说：“我既然跟你了，我就不后悔，就凭你不怕苦和不怕吃亏的精神，还有一笔好文化，老天也不会总对你不公，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妻子虽然没啥文化，可这一翻话说的斩钉截铁，一个女人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为了不让妻子抱着孩子满街跑，就一边打工，一边找房子。三个月后，终于在她娘家附近找到了两间“半坡山”房子，虽然送孩子近了，谁知是老房子，老鼠洞到处都是，有时半夜老鼠爬到脸上，吓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半年，孩子姥姥家旁边的一户人搬走，一个老窑棚闲置了下来，为了看孩子方便，我们就搬了过去。其实窑棚不是房子，是过去装窑、开窑临时放货的地方，后来窑不烧了，在篱笆上抹上泥就住下了，每到冬天，四处钻风，幸好有个实墙窑门，刚好放下张床……

    好日子十年八年无感觉，苦日子三年两载仿佛半辈子，那几年我算是刻骨铭心！

    直到八四年，镇里小瓷厂多了起来，一批销售大军应运而生，把神垕的钧彩瓷工艺品带到全国各地。为了生存，我也和大家一样走南闯北卖瓷器。刚开始，摸不着门道，手提肩扛，带货不多，跑了很多地方也没挣到钱。后来才知道可以用集装箱发货，一次发十几箱，几百件、上千件。在连云港摆摊时遇到了花果山供销社主任，他看我是个实在人，就让我给他供货。之后不少客户也纷纷要货，每半月能挣500元，现在看算少，可当时是一个二十三级干部一年的工资。我也终于是摸着钱边了。

    由于吃够了没房住的苦，挣到钱的头件事就是想法盖房子。岳父托关系在蒿林山上给我买了二分宅基地，虽然不太好，但比没有强，只是运输难，啥车也上不去，盖房材料卸到坡下，一挑一挑往上担，妻子一下班，就赶往工地，搬石头、扛砖、和灰，她就像不知疲倦的“铁娘子”。

    我注定和金钱无缘，盖房的钱还没凑够，镇里组建通讯组，由于我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镇领导四处派人找我，我实在不想放弃刚有起色的生意。领导说：你要顾大局，宣传神垕，提高知名度，比你出去挣钱更有意义。双方父母也劝我：“出去跑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想为了能照顾妻子和孩子，就去镇里干上了通讯组长。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连续四年被评为先进，我也被评为优秀通讯组长，受到了禹州市委的表彰。然而，上级一道指示，要求各乡镇机关，精简自招人员，我们就被全部分流到企业。

    我被分配到市镇联办矿。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我从科员到科长，又到副矿长，事业也算一帆风顺，在开发区盖了新房，尤其是儿子的出生给全家带来了欢乐，爱人眉开眼笑，干啥都有劲，她包揽了全家所有事务，叫我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谁知正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一场危机猝不及防，上级对联办矿进行改制，一夜之间成了私有，中层以上人员全部失业，使我又一次跌入深谷。

    我一时不知所措，就感觉命运真会捉弄人，很茫然。妻子就劝我说：“不碍事，有我呢”，她已下岗多年，又掂起注浆桶到私人厂里打工，十几年前抱着孩子上班那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只不过上次抱的是女儿，这次是儿子。

    我为了不让妻子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就再次创业。开过饭店、跑过木材、卖过仿古品、干过复印店。十几年摸着石头过河，时好时坏，就像那六月天，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是倾盆大雨。直到2009年，我卖掉了开发区的房子，开了个钧瓷店，这回总算找对路了，不说是发啥财，也算天天有生意，月月有利润。

      过了没多久，家里来了十几个人，都是老家的党员，我热情接待，他们说:“村里工作遇到了困难，没有理想的支书，你在外边闯荡多年，回村吧也叫咱村变个样”，还没等我开口，妻子和孩子就坚决不同意。

    后来村里人三三两两的不断找我做工作，特别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支书批评我说：“你是村里长大的孩子，如今有本事了，光顾自己过好日子，回去为乡亲们干点事不中？”听了这句话我无言以对，想起小时候缺吃少喝，乡亲们东家一块馍，西家一根红薯，帮我们渡过难关。或许我生来就是个清贫人！就算报恩也要接下这活儿！

    不久村里换届，我以高票当选。家里一切事务妻子又担了起来，除此之外，还要孝敬老人，照顾生病的五弟。

    我抱着彻底改变家乡贫困落后面貌的决心，义无反顾地投入工作。那几年，环境整治、脱贫攻坚、污染治理、疫情防控各种攻坚战接蹱而来，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迎着冲上前。2017年夏，连续几昼夜超负荷工作，我的心脏病发作，昏倒在工作岗位，在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遍遍悲伤的呼喊：“明亮，你不管我了吗？”后来我有了知觉，听出那是妻子不舍的声音，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她求我！当时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可我心里明白，她一生都在为我操心，我啥时候管过人家！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走了，要站起来，用余生去照顾她！

    经过十五天的医治，我病好出院，决定辞职陪伴妻子。谁知领导说不到换届，还不能下岗，接着就又干了两年多，在全村父老乡亲的共同努力下，把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变成了禹州市美丽乡村示范村、河南省卫生村。随后我就退出选举，回家陪伴妻子。

    我想从此专心照顾好妻子，让她高兴，让她开心。她喜欢热闹，我就支持她参加街道军乐队，有了时间带她去旅游。可家务活她还是不让我伸手，想为她做顿饭菜，她说厨房就不是男人进的地方，我除了看书写字，其它还是她照顾我，我又成了家里的老“闲臣”。

      我们夫妻拼搏一生，也没给儿女们谋划到什么幸福，但他们都能自食其力，时刻惦记着家里，每逢节假日或我们生日，不管再远再忙都要回来欢聚一堂，当子孙们欢笑声响起的时候，一种幸福感在我们心中荡漾，觉得自己辛苦一生，值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奇不有。有的人一帆风顺，平步青云；有的人磨难重重，九死一生。我的人生就像冲浪，一会儿冲上浪尖，转眼就被海水淹没。落难时下过煤窑、干过苦力、摆过地摊。历经七次搬家，八次下岗。我本身就是山里娃，摔打摔打不算啥，可爱人玉彩从福窝里长大，几十年跟着我担惊受怕，风餐露宿！但她始终坚强勇敢，越挫越勇。

    妻子对我的好，倾其一生也说不完，但掂起笔来，总觉词不达意，语言无力，竟不知从何写起！想起五零六零后的磨难，大都如此，我如梦方醒！这不是写我们自己，而是在写整整一代人。借此奉劝天下夫妻且行且珍惜！

（特别感谢温均有、田军在写此文中的指导和帮助！）

文中图片来自作者，致谢！

作者简介

闵明亮，禹州市神垕镇温堂村人，曾任禹州市神垕镇温堂村党支部书记，《河南日报》特约记者，神垕镇通讯组组长，多次在《河南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